“若是南方只留右千牛卫,那开城金贼怎么办?还有泥水附近的数万流民,一旦冲过来,全府必将糜烂啊。”
杨玄恩道:“为父知道南方形势窘迫,但此次不得不去。大郎尽力维持吧,一月之内,为父必定恳求李都督派兵南下,平灭边境之祸。三千破一万啊,那可真是……啧啧,唐军到后,金贼便是癣疥之疾尔!”
东京,龙原府。左、右金吾卫大将军李元广兴冲冲点起五千军马誓师向西,其弟忧心黑水、铁力等族不稳,李元广喝道:“二郎糊涂了么?唐军已至渤海,某到要看看,究竟哪族还敢作乱!两千破两万啊!这可是两千破两万!”
中京,显德府。左监门卫大将军乌彦青看完檄文之后,高声招呼仆役:“来人,快快洒扫庭院,某这府邸要迎候大唐都督,唔,某搬去三弟府上,速去知会一声!还有,准备笔墨纸砚,某要给父亲大人修书!一千破三万啊!这可是一千破三万啊!”
各府各州之太守、刺史都纷纷动了起来,远的整理粮秣、民夫准备到时接应。近的干脆直接上马来到西京,一时之间,西京成了渤海国地方军将、官吏们朝拜的中心。
十二月三日。当南京左千牛卫大将军杨玄恩到来时,营州军、勤王军誓师,向东进发。
十二月七日,大军行至兴州。李元广率五千金吾卫来投,加入勤王军行列。
十二月十日,乌彦青大开中京城门,恭迎李诚中入城,并以其子为主将。率军一万跟随。
十二月十五日,大军行至湖州,涑州、铜州、率宾府等州府太守、刺史率民夫押送牛羊粮秣劳军。
十二月十八日,大军至上京城下时,战兵已经超过三万,民夫几达五万!
大相朱承明不甘束手,以左神策军为主力,收西京溃败而回的右神策军及左右骁卫残兵。发上京青壮。得兵五万,出城迎战。
有营州军骄人的战绩以为后盾,各支勤王兵马无不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千牛卫大将军杨玄恩第一个请战:“都督,末将愿为头阵,不破敌军誓不罢休!”
金吾卫大将军李元广哪肯让杨氏专美于大唐都督面前。忙抢上一步道:“都督,还是以末将为先锋吧。末将愿立军令状,此番必胜!”
乌彦青之子。左监门卫中郎将乌荥力也在诸将身后跳着脚道:“都督,都督,莫忘了小将,小将手中可是有一万兵马!”
右领军卫中郎将高明熏魁梧的身躯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一把将乌荥力拔开,让乌荥力险些一屁股摔倒,又奋力从李元广和杨玄恩中间挤了进来,口中嚷嚷道:“两位世叔让让,某有军务禀报都督。”
乌荥力、李元广和杨玄恩本待破口大骂,忽然想起这厮似乎传言中已为李都督看重,不日就要赴营州为将,只得忍气吞声闪到一旁。
高明熏嘿嘿一乐,挤到李诚中马前:“都督,卑职已令职部列阵,随时可战,只等都督下令!”
一声“卑职”的自称,远远要比“末将”、“小将”之类的外系称法显得更加亲近,引得在场众将一阵艳羡。乌荥力在后面一边羡慕一边寻思,一会儿打起来定要多露露脸,争取让都督将他也收入帐下,今后也好在李都督马前自称一声“卑职”李诚中骑在马上,含笑挨个夸赞了一番,说得诸将都是好生欢喜,然后道:“此番作战本督已交都虞候钟韶指挥,各位去向他求战吧。本督只看,不发话,各位好生努力,本督自会看在心中。”
众将俯首听令之后,又纷纷拥挤到钟韶跟前。
“钟都虞,末将愿为头阵……”
“钟将军,末将手下军士已然待命……”
“钟指挥……”
还有几个挤不进去的,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钟韶身后的韩延徽,韩延徽哼了一声,摇头他顾,心中那份身为大唐军将的骄傲越发高涨了一些。
左右都是炮灰,哪个先上都无所谓,钟韶三言两语便布置完毕,按照李诚中事前“逐一观察战力”的指示,分出左、中、右等各部,然后下令各部大军齐出便算了事。
一旁的安端全、乞活买和蒲敌臣等契丹虞候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些以往畏战不前、藏头缩尾的渤海军将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求战心切了?
安端全问:“这……这还是渤海军将么?似乎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乞活买忍不住挠了挠头,道:“别问我,老子以前一出兵,这帮孙子就往后跑,要么就是藏到城墙后面躲着,说死都不敢出来应战。喏,那个叫高明熏的,老子以前找他比打他要难得多,怎么这孙子忽然喜欢打仗了?”
蒲敌臣也是迭剌部领过兵的长老,他捏着腮下的三根须子,摇头道:“那个乌荥力和咱们迭剌部交过手,败了一次后就不敢跟咱们打了,在草原上躲来躲去的,滑不留手。”
安端全无语,最后叹了一口气:“世道变了……”
是役,勤王军以杨玄恩五千千牛卫为左军、李元广五千金吾卫为右军、乌荥力一万监门卫为中军,三军尽出,猛攻敌军大阵。在高明熏的极力求战之下,钟韶不得已,给他安排了个“战场游弋”的活计,没想到这厮还真是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当两军纠缠混战于当面之时,高明熏游弋在战场一侧,敏锐的发现了敌军侧翼不稳的情况,当即率三千领军卫插了进去,一番拼杀之后,敌阵迅速崩溃。
敌军残部败入上京城中,还有半数没来得及逃回去,上京城门就紧急关闭了,于是数万败军跪在城下投降,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李诚中看得一阵眼馋——这地方,人可真多啊!
别说李诚中眼馋,钟韶以下,王义簿、焦成桥、孟徐兴、韩延徽、章顺乾、赵让、崔和等人无不眼中冒着金星、嘴里咽着口水。其中尤以崔和为甚,他在营州军中担任的就是后勤职务,成天里为人丁、民夫等诸事犯愁,此刻见数万青壮聚集到一起,早就有了冲过去狠狠咬上一口的想法。
崔和忍不住撺掇韩延徽:“韩虞候,这次降俘可真多啊……”
韩延徽兀自望着满地的渤海降俘没有回过神来:“嗯,啊,嗯,多,是啊……”
崔和提醒道:“这可都是青壮啊。”
韩延徽愣道:“啊,对,青壮啊,啧啧……渤海人丁可真多……”
崔和干脆挑明道:“韩虞候,如果咱们将这些战俘抢回去……”
韩延徽恍然,随即斥道:“咱们是大唐上邦,什么抢不抢的?咱们能做那种事么?咱们是王师,嗯?对吧?都督奉天子之诏,节制关外诸军事,对吧?如今王师东定藩国内乱,自然要报阙长安宫门,向天子献俘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向钟韶道:“钟都虞,上京大捷,依礼当献俘,某意赶时不如凑巧,干脆就在城下举办献俘之仪罢,也好震慑城内敌军。”
钟韶立时点头,道:“传诸将前来议事!嗯,某先去禀报都督。”
李诚中听了钟韶的建议,心中虽然千百个情愿,万般的首肯,却还是沉吟着矫情了一句:“这么着急?会不会吃相太难看了?”……
上京城下的献俘仪式足足耗费一个多时辰,营州军才将两万七千余降俘尽数接受,然后李诚中一声令下,勤王军将上京团团围住。
正要下令攻打,城门却再次开启,原来是渤海国太常卿崔人秀求见李诚中,商议投降诸事。
大相朱承明的投降条件比照高氏,他自知不可能免死,所以要求李诚中答应,只诛自己等“首恶”免除朱氏、金氏及崔氏等罪囚之家族性命。为此,朱承明保证渤海郡王大玮瑎、王弟大封裔及高氏、李氏、乌氏、杨氏等族在上京为官的族人安全,并保证上京城完好无缺的交到唐军和勤王军手中。
李诚中思考了片刻,便答允了朱承明的条件,但提出要将三氏财货抄没,族人及家仆以“罪民”之身全体迁往营州。崔人秀大喜,他也担心自己等人身死之后,族人会加倍受到欺凌,若是去了营州,不管是否受苦,至少性命能够保全。当下,崔人秀向李诚中跪伏,拜行春秋大礼,感谢李诚中的“宽仁厚德”至下午申时,上京城门终于向李诚中缓缓打开,以勤王军为先导,数万大军簇拥着李诚中进入了这座两百年不曾陷落过的“关外长安”……)
第二十四章 诸侯之定(三)
上京仿照长安,整座城池建造得齐整庄重、宽大华丽。;!由南门而入,穿南门坊,过朱雀门,眼前陡然开阔,一条宽百步的长街赫然呈现,这便是朱雀大街。朱雀大街向北直直延伸二里,其尽头清晰可见渤海宫城巍峨的红墙宫殿。
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上京百姓,大部分是被城内军士驱赶出来恭迎的,也有部分胆大的是自己跑出来一睹大唐李都督的。百姓前列则站满了先期入城的领军卫士兵以为戒备,同时澈清道路,负责指挥的正是高明熏。
军队沿朱雀大街前行,千牛卫五千人以为前导,刀枪如林、甲具森严,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其后是怀约联军暂编骑兵一营、二营,马蹄声隆隆,响彻上京。大队骑兵过后,则是营州军各营依次入城,军士们都穿戴上了全副甲胄,按照平日操练的分列式队形齐步迈进,横排竖直,步伐如一,所有脚步都踩在一个点上,便如一通大鼓,不停的按节奏击打着,其雄壮威严,远超其他各军,只看得大街两旁的上京百姓心驰神摇。
直到打着“大唐营州都督李”的旗号出现,百姓们才恍过神来,在街坊里正的带领下,深深拜服,齐声喝颂:“恭迎大唐王师!”
颂声此起彼伏,回荡满街。听着百姓的山呼,营州军士们此刻内心都是激动不已,只恨自己分列式训练得还不够,恨军官们为何不下令来个检阅操典上的正步走,那岂不是更加威武!
上京城自从建立之后,两百年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军入城的仪典,百姓们赫然近距离直面观礼,头一次见识到赫赫军威,早就将初来时的惊疑抛开。老者目瞪口呆,喃喃不语,青壮者热血涌动,高声赞叹。妇孺们更是指指点点,掩嘴惊讶着,相互低声私语。
“好年轻的都督。好雄壮的军士……”
“嗯,这些大唐军将们也赁是年少,个个英武不凡……”
“李家娘子动了春心么?也不知大唐军将们可否婚配,回头让家中大人去说合一二。也是一段佳话……”
营州军将们确实年轻,自李诚中以下,钟韶、王义簿、韩延徽等众人,哪个不是二十左右,听到这些街边流过来的闲言碎语。都不自觉精神一振,下巴抬得更高了,胸膛挺得更直了。王义薄神采飞扬、左顾右盼,不时在马上摆出一些潇洒做作的姿势,引得路边女娘们一阵欢呼。钟韶在一旁揶揄道:“王大郎果然风流年少,回去后某将大郎这般英姿告知绿釉娘子,绿釉娘子定然对大郎更加仰慕。”
王义簿脸都绿了,忙道:“钟四郎。莫要多说……回去后某请你吃酒……”
上京女娘们继续议论着。
“好多年轻军将啊……恩。也不都年少,你看那个,胡子只有三缕的,倒似乎过了四十……”
“他旁边那两个也很生怪异,一个鼻子里串个环,一个两耳缀着一排骨牙……他们看过来了。纪氏姊姊快些低头,莫被他们看上了。到时候去家中说媒,你家大人还不定怎生是好呢……”
“小点声。那几个是契丹人,老夫曾走过扶余,契丹人都是这副扮相。”
一个老头在旁边好意提醒。
“契丹人怎会在唐军之中?”
有人不解。
“听说被李都督打败了,好些契丹人都向大唐投降,已经入了唐军。”
百姓们一片骇然,再看营州军,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崇慕。
跟在李诚中身后的蒲敌臣、安端全和乞活买等人一阵郁闷,被渤海女娘们这般指指点点,脸上都是无光。蒲敌臣还罢了,他都是快有孙儿的人了,短暂郁闷之后也就不放在心上,安端全和乞活买的岁数还没有李诚中大,年轻人对异性看自己的眼光总是特别在意。两人都是脸色通红,忍不住一个摸了摸鼻环,一个拽了拽耳坠,都在琢磨是不是今后干脆摘掉好了。
李诚中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在数十军将簇拥下,心神已经有些恍惚。自去年春穿越以来,自己带领一帮年轻的底层军卒,苦苦打拼,大小数十仗,终于成就了今日率军伐国的功业,这是以往根本不敢去想的事情。现在千乘之国已被踏平,国都向自己敞露无遗,自己身上却忽然感受到了更重的压力与责任,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啊!不过,这种感觉也真的……十分惬意!
李诚中的都督将旗之后,大队大队的渤海军士继续跟进,左金吾卫、左监门卫、右监门卫……隆隆的脚步声震动上京。
过黄门坊,入内城,再至玄天门,大军在玄天门外校场上列队,将空旷的宫门展露出来。宫门大开,正前方恭候着渤海国文武百官,领头两人正是大唐册封的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大玮瑎,他身旁侧后则是王弟、鸿胪寺卿大封裔。校场一侧跪拜上千男女,最前方十多人俱都自缚全身,额头触地,不敢稍抬——却是大相朱承明等朱氏、金氏、崔氏三族及附逆官员。在西京城下率领大军和李诚中对阵的朱承玉也在其中,此刻他已经陷入了绝望和呆傻之中,不过李诚中却对这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去。
六记清脆的蟒鞭响彻全场,宫门外立时鸦雀无声。
渤海国太常寺少卿薛明礼口中唱诵:“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大氏,携渤海文武恭迎王师——”
唱诵声悠远,直入人心。
“一拜大唐天子——致安!”
大玮瑎率文武百官躬身,向李诚中施礼。
“天子无虞——圣安!”
代答的是韩延徽,他是营州军中文化层次最高的几人之一,全套礼仪由他负责致答。
“次拜大唐王师——致礼!”
大玮瑎率文武百官再次施礼。
“王师无虑——百胜!”
“再拜大唐都督——致诚!”
大玮瑎率文武百官三拜。
“都督康健——纳诚!”
拜礼已毕,薛明礼再唱:“下国小臣朱氏等,向王师乞罪——”
早已跪伏的大相朱承明、太常卿崔人秀、智部尚书金舀及左右神策军中尉等中官膝行于前,至李诚中马下叩首。
韩延徽朗声道:“大唐营州都督李,都督关外诸军事,代天子致责曰:‘乱臣金氏等三族,逆谋王上、肆虐朝纲、惑乱三军、裂隙萧墙,此为猖獗之属、不赦之獠!着朱氏承明、崔氏人秀、金氏舀……等二十七人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