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作为贺礼送与自己的大恩人,之所以去见冯道,求的也不过是让冯道同意罢了。
当然,冯道肯定是同意扩建都督府后宅的,但他却拒绝了张老匠的好意,他告诉张老匠,虽然这是张老匠的报效之举,但李诚中身为营州都督,如果接受了部属的献纳,就违反了都督本人亲自督促制定的《营州反贪污法》这样的行为是断然不允许的。至于扩建后宅钱,则由李诚中自己的薪俸中支出。李诚中的薪俸有多少?这个问题一开始始终是营州长史府比较棘手的问题,直到李诚中受封营州都督之后,才得到最终解决。
李诚中成立了一个“东事会”将整个营州府库收入的一成作为“东事会”东事们的薪俸。也就是说,每年营州的府库收入有多少,“东事会”就将获得多少收入,东事们则按比例从这里面获取自己的收入。其余人员则按照正常的每月薪俸开支。
第一批列入“东事会”名单的是入主柳城之前李诚中部属里的骨干,包括老酉都二十三名弟兄,以及白狼山军寨时期其他队正以上重要军官,当然,还有几个李诚中倚为臂膀的文官,比如冯道。这批东事共计四十七人。至于之后的新入人员,则将每年开一次东事会,讨论李诚中提名的人选名单,超过六成同意,则吸纳进东事会,享受同等薪俸待遇。
在“东事会”中,又将东事们分为五等待遇,李诚中第一,占“东事会”每年收入的五厘,姜苗、张兴重、周坎及冯道为第二等,各占三厘,钟韶、王义簿、周小郎、孟徐兴和焦成桥等人为第三等,各站两厘,以下类推。没有分发完的收入每年滚存,以待将来。
以光化三年为例,营州军前前后后获得赔款、抄没等收入计八十余万贯,其中八万贯被划拨到东事会收入之中,在这八万贯里,李诚中获得了四千贯,姜苗等人位列第二等,各自获得两千四百贯,第三等则为一千六百贯,第四等为八百贯,最末一等为四百贯。这样的收入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以张兴重为例做比较,之前月饷不过八贯,一年不到百贯,新的收入则翻了二十多倍!
这还只是光化三年,随着渤海国及新罗的财富运抵,预计天复元年,各位东事的收入还将翻翻!
这样的收入制度可以保证两点:其一,整个东事会——同时也是营州军重要文武们的利益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大伙儿与营州军这个团体形成了利益上的不可分割,营州好,大伙儿一起吃肉,营州不好,大伙儿一起喝汤。其二,尽最大可能防止腐化蜕变,损害了营州的利益,就等于损害了大伙儿的自身利益,想要伸手之前先想清楚,妨碍了大伙儿的利益,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李诚中知道这么做不可能完全杜绝贪腐,但是至少,弟兄们薪俸拿的那么高,可以从很大程度上避免贪腐的迫切心思。
这样的制度是公开的,对营州军全军、对营州长史府上下公开,这也意味着给了营州体系内的军将官员们一个期望,只要你干得好,有贡献,每年的东事会就会将你也纳入其中,你的薪俸将立刻暴涨十倍以上!东事会的诱惑更在于,这是一个集营州军政大员的团体,只要你能加入其中,那么恭喜你,你的未来无限光明!
所以冯道直接从李诚中的薪俸中提了八百贯出来,交给张老匠扩建都督府后宅,这笔钱足够多,张老匠也足够用心,所以李诚中就认不出自己的家了。
都督府后宅收并了相邻的两处宅院,将其打通后,用了一个冬天重新整修,原来的花园扩大了一倍,添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修了几条明暗沟渠,引白狼水为活水灌注,汇聚于池塘之中。主宅院分三座,婉枝一座、乌云素一座,各据东西,另有一座为仆役侍婢们的居所。宅院外围还有厨房、柴房、库房、马厩等杂间,环绕着主宅。这就是李诚中的新家,他穿越两年后的第一座像模像样的府邸。
当天李诚中就给自己放了三天假,任事撒手不管,好好享受起了居家过日子的生活。晚间,李诚中在花园中摆上了烧烤摊位,牛、羊、鱼、雀、獾等各色肉类,连同菜蔬瓜果摆满了几张桌子。他亲自动手,将各色肉菜串上之后架在炭火上烤熟,为自家的两个老婆和婉枝的妹子绿釉展示厨艺。唬得两个老婆惊呼“君子远庖厨”非得让他撒手不可。
李诚中无奈,只得坐享其福,任厨役动手。四个人吃不热闹,李诚中干脆强行命令几个亲近的大丫鬟和管事也加入其中,倒让这几人吃了一顿坐立不安的大餐。
一边吃,一边谈,李诚中将这次东征的许多趣事尽数道来,尤其在新罗的经历中不乏经典桥段,比如贼帅梁吉因为不用唐言说话而引发误会,最后死了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比如贼军设伏不成反被俘虏;比如金弓裔下《法旨》要求“魔王”李诚中将大营后撤等等……他讲得活灵活现,笑得女人们捧着肚子喊疼。
婉枝也讲了自己遇到的趣事,最有意思的事情莫过于渤海女娘远赴柳城引起的诸军“震动”这些女娘被婉枝收入后勤处医务科,白天学习着处理伤兵的病患,晚上则由婉枝和绿釉教授歌舞。婉枝说,这些渤海女娘们来到医务科后,医务处诊治院忽然伤病爆满,许多军官一夜之间患上了各种疼痛,有头痛的、有脚痛的、有肚子痛的,还有说不出来哪里痛的,只是说心痛!他们纷纷要求住院治疗,吵得医务科押衙秦大夫也喊痛了——他是真的头痛。
当婉枝板着脸将喊痛者全部赶走之后,转过天来又冒出一批受伤者,不是脚扭了,就是胳膊折了,还有的干脆身上多了几道血口子,都说是不小心在训练中弄伤的。后来经过查证,全部属于自伤行为。其中赫然便有刚刚治愈的虞候司都虞候使张兴重,他身上数处伤口破裂,后来被人偷偷举报,说看见张都虞夜间的时候到训练营一个人苦练了一夜!
听了那么多趣事,新媳妇乌云素也乐得不行,李诚中问起她的想法,她很干脆的号称自己要带兵打仗,其态度之坚决,让李诚中吓了一跳。
李诚中一边感受着家庭的温馨,一边给自家两个媳妇递吃食,乌云素来者不拒,婉枝却有些挑挑拣拣。李诚中开玩笑的逼着婉枝吃了一串烤得溜油的羊肉,婉枝皱眉咽了一口,却忽然转身吐了,李诚中还在愕然,便听绿釉嘟囔道:“都督还不知道吧?婉枝姊姊有身孕了!”
李诚中一呆,随即狂喜:“真的!”
绿釉一边轻拍婉枝后背,一边道:“已经请了秦大夫诊过脉,确然无疑,姊姊说晚上再给你惊喜的,却不想露了馅儿了。”
合院上下数十人齐声道贺:“恭喜都督!”
第三十七章 春夏(三)
婉枝有孕的消息一直被隐瞒着,此刻忽然传了出来,营州上下俱是一番喜庆。!众军将纷纷登门道喜,各地有身份的官员也赶到柳城拜贺。就连渤海国王和新罗国王也于一个月后送了一份厚礼过来,至于新任的熊津州都督甄萱,则亲自从全州赶了过来,送上大礼十万贯!
榆关守捉使赵在礼是在婉枝有孕消息传出后的第二天来到柳城的,随同前来的还有虞候元行钦。他们一路上看到了营州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看到了行商们沿途押运的大车物资,那些大车前后络绎不绝行于商道,往往还没将之前的车队甩出身后,前方就出现了另一队车队的身影。
赵在礼叹道:“李郎生发得好一番局面!”
元行钦也叹了口气,不自觉的轻轻点着头。他点头并非是赞同和肯定李诚中,而是在努力的思索着这一切变化发生的原因。之前他曾到过一次白狼山,对于白狼山中的那支“平州军前营”也不屑一顾,可正是他不屑一顾的那支“前营”造就出了今天的局面。
白狼山大捷、攻克柳城和燕郡、小凌河及五股河流域作战、鹿鸣洼大捷、攻陷怀远军城、西京大捷、上京大捷、攻克北原、松岳大捷……这一连串的辉煌胜利如果还不能引起他的思索,那他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了。到底是什么让李诚中由一个都头而至营指挥,由营指挥而至军使,最后登上了营州都督的高位呢?难道真的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队列么?难道那种队列的训练背后,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东西?
赵在礼是听说了李诚中东征凯旋的消息后立刻从榆关出发、向柳城赶来的,除了奉命前来外,还有向过去这位前健卒营好友致贺并且辞行的意思。至于元行钦,则是主动提出来随同前往的,他想再了解了解这支前“平州军前营”现在的营州军。
现在的李诚中是朝廷赐封的营州都督,军阶壮武将军,已经远远超过了赵在礼这位榆关守捉使,从某些方面而言,甚至超过了许多卢龙军中的高门大户,比如赵敬,赵敬是蓟州刺史兼兵马使,虽说与营州都督在职务上差相仿佛,但实权却没有李诚中大,因为李诚中的告身中还有一句“都督关外诸军事”这项权限要远远超过赵敬头上顶着的“山北行营总管”——虽说李诚中只是山北行营都虞候。
说实话,赵在礼还略略有些自卑,他和李诚中是同时跟随周知裕赴平州戍边的,当年军阶还要高过对方,可如今,人家已经窜到了卢龙军的高层之中,自己虽然也顶了个榆关守捉的衔头,一年半以来却一仗没有打过。
另外,赵在礼还有些忐忑,他也是老赵家的人,是右武卫大将军赵元德的庶子,只不过赵元德儿子太多,对于他这个庶子浑没半分上心,他少时在家中还备受其他弟兄的欺压,就连他的娘亲,也因为受不过其他赵家妻妾,尤其是崔氏的气,最终郁郁而终。娘亲死后,赵在礼净身出户,投了周知裕。后来赵在礼被周知裕举荐为榆关守捉使,赵元德才给了他一些小小的关注,但在赵在礼心中,对自己那个父亲远远谈不上什么亲情——这就是大族庶子的悲哀。赵元德和李诚中之间的矛盾他是听说过的,也不知李诚中是否还待见自己。
所以赵在礼没有提前告知李诚中他前来柳城的消息,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听说李诚中家中妾室有后,便打算进到柳城之后采办一些贺礼,再到都督府去拜访。可谁知刚到柳城南门,就见城门外已经被军士肃清了通道,城下数十人正在聚集等候,他也摸不清状况,等走近之后,才发现李诚中从人群中大踏步蹿了过来,张开双臂就给了自己一个熊抱,口中哈哈大笑:“老赵,偷偷摸摸跑来柳城也不说一声,不拿我老李当自己人不是?今晚罚酒,不许偷奸耍滑!”
说着,拽起赵在礼的胳膊就往身后的营州文武中走,边走边道:“老赵来了,弟兄们都等着你呢,老张、老姜、老周,还有可道,都说晚上要好好灌你一通!对了,老周改了个名字,叫周坎,可不是以前的周砍刀了……”
赵在礼忽然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呵呵的挨个与营州文武们见面,不时被对方在胸口或肩膀擂上一拳。心中暗道:是了,这还是以前那个李诚中,还是那帮健卒营的老弟兄,是自己多虑了。
李诚中也没落下元行钦,伸手就搂过元行钦,向手下介绍:“大伙儿还认识不?当年元兄弟和张龙虞候为咱们白狼山送来了最宝贵的物资,要是没有元兄弟,咱们当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冬呢!”
身份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举动所引起的效果也不一样,若是当年白狼山中的李诚中以这种超越时代的非主流方式去搂元行钦,说不定元行钦就不乐意了,可是现在,李诚中的这番动作在元行钦眼中,却透露着那么一股子亲切,瞬间便拉近了两人职级上的巨大差距。元行钦心中欢喜,口中却谦逊道:“都督过誉了,某也是职责所在,当不得都督夸赞。没想到一别经年,弟兄们都有了如此成就,某实在惭愧莫名。”
李诚中连赵在礼和元行钦所带的十多个亲兵也没忘记,招呼道:“弟兄们远来辛苦,都跟咱老李进城好好痛饮一番……咦,小毛子也来了?甚好甚好……别那么客气,都是老营的弟兄……如今是亲卫队正了?啧啧,长高了……”
毛璋是当年健卒营中最为年少的军士,和李诚中也见过的,这两年最佩服的不是他自家的上官赵在礼,而是声震东北的李诚中。他平素总爱跟人吹牛打屁,说自己当年和李都督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对于李诚中是否还记得自己,却一点底都没有。没想到此刻被李诚中一眼认了出来,尤其是听到“长高了”这句叹息,当即就好一阵热泪盈眶,哽咽道:“都督……还记得某……”
李诚中嘿嘿道:“还是爱淌猫尿啊,都是自家弟兄,哭什么,高兴才是!”
众人来到都督府,李诚中命令传摆宴席,同时将赵在礼和元行钦拉到李承约面前:“德俭,给你介绍我的好弟兄,这是干臣,当年和我在健卒营一起从军,如今是榆关守捉使。这位是干臣手下的虞候元卫城……”
李承约含笑起身,向赵在礼和元行钦致意:“听说过二位,赵家十九郎、元家三郎,今日相见,定要饮上几杯。”
其实他对这两位并不在意,赵在礼的事情他听说过,是个庶子,后来更从赵家负气离去,元行钦虽说是个嫡子,但元氏在李氏面前,却还不够看!别看他对李诚中那么客气,但那是李诚中,如今卢龙军最耀眼的后起之秀,赵在礼和元行钦就显得没什么分量了。这是豪门大氏嫡子的骄傲,说不上是什么不好的毛病,因为这是这个时代的惯例。之所以李承约表现得那么客气,是因为这两人是李诚中弟兄,所谓爱屋及乌,自家未来妻兄的好友,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的。
李承约是什么人,未来李氏的继承者,就算是现在,也是盐池守捉使、定远将军。这个盐池守捉可比榆关守捉分量要重上许多倍,盐池是卢龙重镇,是卢龙辖下唯一产盐的地方,同时李承约还是定远将军,赵在礼虽说顶了个榆关守捉的名头,但手下没多少兵,自家也只不过是个果毅校尉,至于元行钦就更不用提了。所以赵在礼和元行钦都上千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李将军。”
李诚中又在一旁笑道:“干臣和卫城来的正是时候,德俭是来讨老婆的,一会儿得替我好好灌他几杯!”
比起对待赵在礼和元行钦的态度而言,李承约对李诚中可谓低眉顺眼:“那个……自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