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城隍庙里的鬼们送了信，毓夙就静等着里面来人迎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影从门里探头探脑地现身出来；看到毓夙，那人微微一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来问：“这位尊客下降；是上头有何旨意吩咐？或是……”
这人可能只是觉得毓夙面熟，毓夙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当年在洛阳的时候给毓夙做导游，带毓夙逛鬼市的那位刘判官吗？毓夙有点惊讶会在这里看到刘判官，他不是洛阳城隍蔡维彬的手下吗？应该属于蔡维彬的私人吧，这样也能调职？
毓夙朝前走了一步，那刘判官像是怕毓夙会打他似的，立即朝后退了一步。虽说被人这样防备让毓夙心里有点不爽，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表现了，毓夙也不管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是不是不礼貌了，站在原地朝刘判官笑着说：“刘大人不记得我了？咱们在洛阳见过的。”
刘判官又是一愣，怔着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原来是……啊，上仙！当年洛阳一别之后，真是与上仙多年不见！所以适才下官竟没想起来……上仙快请进！”
一边说着，刘判官倒没有了刚才那种戒备提防，而是主动朝毓夙走了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又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蔡大人方才还担忧说，不知又是哪路人物登门，却不料竟是上仙下降！真乃意外之喜！蔡大人见了上仙必定也要笑逐颜开。”
毓夙听得吃惊：“你说蔡大人？蔡大人现在是长安城隍？”
刘判官笑了笑说：“早料到上仙不是刻意寻来的。自从大人调任长安之后，好些故交都断了音讯，更别说上仙当年也未曾留什么联络的信物……哎，下官这可不是埋怨，只是如此一说，这也是事实么。上仙怕是有什么事务，要本地城隍协助，才来此寒门吧？”
毓夙点了点头，不过他现在有点心不在焉的，因为这事实在是让人震惊。去过了洛阳之后，毓夙一直认为蔡维彬是个好城隍，也果然不愧对洛阳百姓对他的推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毓夙是没机会亲眼看他降妖除魔，但从那鬼市一夜，就足见端倪。
明明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却布置得当，安排有序，甚至有凡人误入鬼市，那刘判官也会亲自过去把他们带回正途，由下及上，也能推断蔡维彬必定认真负责。而且那晚的鬼市里竟然还有只凭着胆大，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在同妖怪做生意，这绝对是蔡维彬的本事，洛阳周边的妖魔鬼怪乃至修行中人都敬他畏他，这才能让他镇住这样的场子。
所以说，现在忽然告诉毓夙，长安城城里进了妖怪他都不管，新鬼老鬼也不缺乏，还有那种满身戾气，竟然连阳光都不畏惧的厉鬼，满城到处都有鬼魂在飘，玩忽职守到了这种程度的这个长安城隍，他就是当年在洛阳兢兢业业的蔡维彬，毓夙真的很难相信。
城隍府现在挂着的牌匾是“敕封长安城明灵蔡公府”，等级上比在洛阳时的威灵公府还要高出一级，但看着却没有当年的气派和威严。进去之后，刘判官没有带着毓夙往正堂去，也没有去处理公务的书房，而是直接到了后院卧房，一进门，内室里就传出一阵咳嗽声。
那声音正是蔡维彬的，刘判官对有点愣神的毓夙说：“上仙，失礼了，只是如今大人身子不好，也只能让上仙屈尊至此，上仙请上座。”
毓夙还没坐下，蔡维彬就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如今的蔡维彬比起当年真是判若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蔡维彬何等气度，虽然文质彬彬的，但是自有其威严。现在蔡维彬却像是大病缠身，形销骨立，形容憔悴，毓夙忍不住问：“蔡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蔡维彬还没开口寒暄，就听毓夙这一句问，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不再说客气话，慢慢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抚了抚胸就说：“受了重伤，多年未愈，治却也难治好，每况愈下，时至今日，我自己瞧着，似乎只是挣命拖时日而已……早晚要魂飞魄散。”
毓夙更吃惊了，连忙又问：“谁那么大胆，那么厉害，竟然让蔡大人重伤？”
蔡维彬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上次见面时，你还只有地仙修为，如今却真是上仙了，老夫都觑不透你的道行……真是恭喜恭喜。”
毓夙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好追问，谦虚了几句，忽然想起来他或许其实是可以帮一帮蔡维彬的，连忙把乾坤袋取出，在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盒子。
打开小盒子，里头是一枚金光灿灿的仙丹，正是那时候猴子送给毓夙的，说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仙丹。虽然毓夙不怎么瞧得上这粒所谓的仙丹，不过那是在遍地是宝的天庭中，琪花瑶草无数珍稀的对比之下才有了这种轻视的态度，放在人间界，这就是举国难寻的珍宝。
把小盒子递到蔡维彬面前，毓夙说：“虽不知大人为何讳言，不过我也愿意略尽绵薄，这枚丹药也有些来头，兴许能治好大人的伤势，请大人收下。”
蔡维彬因为不知道仙丹的来历，只是觉得这丹药的确不错，所以感谢了之后，也没有拒绝，将丹药收起。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其实也可以说是拿人手短，蔡维彬也就没有坚持沉默，而是叹了口气，终于开了金口：“毓小仙，你可知道当年长安城中，曾有一段公案，就是那魏征丞相梦中斩杀泾河龙王之事。虽说过去些许年月，但还算新鲜。”
等毓夙点头之后，蔡维彬才接着说：“世人都说那魏征丞相恪守法纲，那袁守诚算无遗策，那泾河龙王死有余辜，可谁知道，那泾河龙王镇守一方，长安城多年平静，都赖他护卫之功？我百年前调任长安，那时还是隋王当政，泾河龙王虽不甚贤，却也不愚，差事政务都还用心，也算是个好同僚。他死以后，那新任河神只顾着追杀他家眷，此地妖异没了泾河龙王震慑，纷纷出世横行，那河神却分毫不理会……以我看来，还不如那泾河老龙！”
感叹了几句，蔡维彬又说：“因那新任河神不做不为，毫不约束，长安周遭妖魔鬼怪都兴风作浪。此地不比洛阳，地气平缓，又兼风水镇压，长安风水虽盛，却易成妖成魔，这些妖魔鬼怪厉害得很！我偏又多年承平，轻忽大意，便中了圈套，身受重伤，底下鬼差判官，也折了许多。后头又有妖魔趁火打劫，令我城隍府更是雪上加霜。”
苦笑一声，蔡维彬低头示意自己瘦骨嶙峋的模样：“毓小仙你且瞧，我这一身的伤，自那年挂了这些彩挂，就再没好过！那唐王自以为明君，实际却做那倒行逆施之举，他崇佛灭道，凡不是佛家的菩萨尊者，便都说是邪异，百姓分明是祭祀神仙，也要说是淫祭，我这城隍庙香火也远不如往年……无人供奉，我欲振乏力，连伤势都难愈，真是愧对城隍之位。”
此时毓夙亲眼看见蔡维彬的惨状，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从城隍庙大门口一路走过来，这城隍府的确是不比当年在洛阳时豪华气派，差别更大的就是人丁数量。在洛阳的时候，蔡维彬手下少说也有六七个判官，此时说了半天话，也只有刘判官一个人陪坐。
至于事务方面，看长安城满街的新鬼老鬼就知道了，城隍庙现在连收魂的人手只怕都不足够，这竟然也是一国之都的城隍府，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凄凉。
而造成这一切的，无非还是上头的那些争端，那些计划。为了让佛教顺利地东进，杀泾河龙王恐吓唐太宗，同时也是威胁他崇佛灭道。上头略施手腕，下面就乱成一团。毓夙甚至怀疑，让蔡维彬受重伤也是事先就谋划好的。毕竟一个声望不凡的城隍坐镇京城，也是挺碍眼的。毓夙一时间触类旁通，想到了蜀中李冰之死，与蔡维彬的遭遇，不也相仿佛吗。
他心里是不平的，但他却做不了什么，有些劝慰的话，说出口了也是没有用处，有什么意思。毓夙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又在乾坤袋里翻了翻，拿出那个收魂筒，然后对蔡维彬说：“我要在长安留一阵子，想住在蔡大人府上。我替蔡大人干活，权作房钱吧。”
第五十九章西游完成了
论工作的熟练度；毓夙当然是比不上蔡维彬那里当差多年的老鬼，甚至连刘判官都比他手脚更快；不过毓夙修为比这些鬼差们高得多，刘判官驱动一盏引魂灯；顶多半个小时就累了，要停下来歇歇，毓夙却能驱动一整夜；还能同时用不拿灯的另一只手抓鬼。
所以整体上来说；毓夙的工作效率最高，他和刘判官还有两个鬼差通力合作；两三个晚上就把长安城里到处飘着的鬼魂抓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就算城隍庙人手不足；收魂的时候未免有遗漏，却也不是消极怠工；当初没有被收走的鬼魂也就是二三百个。说起来很多，也只是跟当年井井有条的洛阳城对比而言。
之前城隍府放任这些鬼魂在城里乱飘，更大的顾忌是城里的一些妖怪。能躲过鬼差收魂的鬼魂大多生前就奸诈，死了也狡猾，早就各自寻到了靠山，依附那些妖怪，城隍府现在没有能打能做主的人，不敢招惹那些妖怪，当然也就不敢去收那些鬼。
现在毓夙主动过来帮忙，即便他没有和那些妖怪们打过照面，也不可能和他们商量好，但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有毓夙同行，那两个鬼差和刘判官上街收魂，也没有妖怪跳出来阻止。于是他们顺利地清扫完了长安城的鬼怪，而这时，蔡维彬的伤势也初步开始愈合了。
虽然离痊愈还比较远，但多年没有动静的伤口有所好转，这对蔡维彬来说就是很大的惊喜了。不过这份喜悦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一件大事冲淡了。长安城中家家张灯结彩，准备着迎接活动，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城隍府里：西游取经的唐僧功德圆满，要回来了。
唐僧的这一路西游，看似简单，只有四个人走了一路，跑到西方旅游一趟，还带回了当地的纪念品一堆，但背后的故事，那真是说个十年八年都说不完。
毓夙和唐僧相处过不短的一段时间，说实话毓夙不讨厌这个和尚，甚至挺欣赏他的勇气和坚定，但是当一个单纯的人被拖入泥淖之中，那真是再无辜也变得不无辜了。
唐僧他们回来的时候当然是先到了长安城西门，但是因为唐太宗要亲自出迎，而天子必须面南而坐，所以唐僧一行四人不得不在长安城外绕了好大一圈，又跑到南门才进了城。
毓夙站在一群被组织起来做迎接欢迎活动的平民当中，看着骑在马上，被人簇拥着缓缓进城的唐僧，他的三个徒弟估计是因为相貌问题，被人歧视，早就不知道各自跑到哪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毓夙很想为唐僧叹息，只是一口气还没出来，背后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毓夙差点岔气，一回头，一个尖嘴猴腮，瘦瘦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站在他后面。毓夙眼睛一亮，一声“猴子”还没叫出来，年轻人就“嘘”了一声，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
越走地方越偏僻，最后竟然走到了一处禅院，猴子先进门，对毓夙招手让他也进来，到了禅院里面，猴子才嗤笑着说：“俺那师父，老和尚受惯了清贫，反倒是金银财宝教他觉得不舒坦。取经回来，那唐王问他要住皇宫不要，他连连摇头，唐王问他要住王府不要，他又是摇头，最后说了这处破旧禅院，他才愿意了，我兄弟三个，只好先行过来打扫。”
说是他们师兄弟打扫，其实干活的还是唐太宗派来的人，毓夙见猪八戒和沙和尚都挺悠闲地在吃瓜果喝茶，几个人打了招呼，叙了别情，毓夙又告知了他在此地的原因，大家一起唏嘘感叹了一通，猴子就拉着毓夙也坐下吃果子。
桌上摆着的这几样水果，是桃、梨、枣、柑几样，毓夙一瞧就想起来那家金玉斋。之前他在那里买柑橘的时候是二月底，现在也不过是三月初，长安城里估计也不会再有第二家店在春天卖水果，这些果子八成还是那家店里的。
本以为这些漂亮果子很可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毓夙买了之后就丢进乾坤袋里了，也没想起来去吃它。现在想到了，就拿出那一包用麻纸包好的柑橘，解开了放在桌上，说：“也不光是让你们请我吃，我也请你们。只不过我不保证这果子好吃。”
猴子立即伸手拿了最大的一个柑橘，剥开一看，里面果肉丰满，汁水润泽，看起来十足新鲜，他两口就吃完了，然后就说：“不错不错，比唐王招待我们的还好上一些。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你是打哪儿买来这么好的柑橘？老孙要去买个包圆，一日吃上几个才够。”
毓夙笑了笑说：“那家店就在长安城中，离这里也不远，你要是接下来没什么事，可以随便离开，那咱们一起去买点也行。不过你最好变成刚才那样，你的原型肯定会吓坏人。”
猴子听了就有点不高兴：“别人嫌弃俺们，你这老相识了，还嫌弃老孙毛多嘴尖？忒地不够兄弟，亏俺一路上还念叨你许多回！”
毓夙连忙安抚他：“哪是我嫌弃你？是凡人们见识的少又不经吓，你自己也必须承认，你长得比较特殊是不是，要是一路上遇见几个大惊小怪的人，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你说这算谁的？小心到时候他们到地府阎王爷那里告你一状。”
考虑到猴子可能是之前刚刚受到了打击，说不定还是被唐僧亲口吩咐，让他不要出现在欢迎现场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小心眼，毓夙想了想又说：“或许你不知道，那时候咱们还都在五行山下面压着呢，那位唐王李世民，他胆子可小了，之前他得罪了一个河里的龙王，龙王死了之后阴魂不散，天天晚上去找他，后来他就被吓死了。”
猴子喜欢听故事，特别这故事还是关于他认识的人，一时间也顾不上生气了，立即说：“那唐王果真胆小，一个鬼就能把他吓死了，怪不得他治下百姓也都胆小，原来是上行下效嘛！那后来呢？唐王被吓死了，又还阳了吧？不然他怎么时至今日还活着呢？”
毓夙点头，夸奖说：“你果然聪明！他的确还阳了，不过在地府的时候，十殿阎罗可是也把他吓得不轻。还阳之后，唐王就一直想找个什么法子，以后不要下地狱，因为他以前其实也干过不少亏心的事，他也怕死后跟人算账。”
猴子就跑题了，追问起来：“他干过什么要下地狱的亏心事？”
毓夙无奈，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有的是史实有的是后人杜撰的事情跟猴子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