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霆再一次彻底无视了他。
“我听鸟人说,”方屿其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好友,“只有恋爱的人才喜欢玩冷暴力。”
果然看到了陈霆眼神有异……
他心情复杂地咳了一声:“你俩好歹兄弟一场,趁著今天节日,你去把关系搞得缓和点。”说完拍拍陈霆肩膀,夹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能怎麽搞?陈霆只觉突发脑梗塞想不出来,他看向不远处在课桌上趴睡的欧阳晓,顿时无力地效仿对方姿势趴了下去。
不过欧阳晓这时并非在舒服地睡觉,他紧紧捂住自己绞痛了一个下午的胃,身上冒出的冷汗将里层衬衫打湿了好几遍。
本来他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坏习惯早被陈霆纠正了,可是自从和陈霆闹僵後,他又不知死活地捡了回来,而且就算有那份按时吃饭的决心,也经常找不到吃饭的心情,甚至连感觉饥饿的能力都丧失了。
渐渐才发现逃避根本没有用,逃避得了那个人,也逃避不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次回忆,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磨难。
最後熬到了放学铃声响起,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直不起腰,之前还下意识地想让同桌给自己买药,却突然想起他的同桌已经就换成了别人。
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忽然有人把手放在他头上,蹲在他耳边低声问:“怎麽了欧阳,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欧阳晓开始觉得脑子和胃一样乱,勉强语调平静地说了一个字:“滚……”
那人沈默了一会:“我去喊老师看看你。”
欧阳晓抬起苍白的脸,不耐烦地看了陈霆一眼:“我现在就走。”
“我送你。”
“用不著。”
“那我去喊老师送你。”
“……”
後来欧阳晓几乎被陈霆扛了回去,陈霆心急地一说要背他,他就坚决地推开说自己能走,虽然步履实在是有些艰难。
两人一路上半推半就地磨到家门口,陈霆却还扭捏地赖著不肯离开,说要看著他进屋才安心,进了屋又说要看著他吃药才安心,吃完药还说要看著他不疼了才安心。
欧阳晓只好躺下床後告诉他:“不疼了。”这话真的不是说谎,他的胃好像认错了主人,只要见到陈霆止痛效果就比任何胃药都来得好。
陈霆厚著脸皮坐上床边:“欧阳,我们别闹了好吗?”
感到身後的床铺微微下陷,欧阳晓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陈霆难为情地低下头,“虽然知道你肯定是在唬我,可我真的被你吓到了。”他自顾自干笑了两下,“今年也快过了,有什麽事你就、就……”
欧阳晓放弃地苦笑起来:“我没骗你。”
陈霆好像并没听到这句话:“你要是生我的气,我都认错行吗?”他俯身握住了欧阳晓的肩膀,“啊?”
气氛诡异地过了几秒,忽然覆在欧阳晓身上的薄被一下从里面掀开来。
仿佛一招完美之极的障眼术,可怜陈霆半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发现右手被人抓住了狠狠一拉,同时被攥紧了衣领将自己压抵在床上。
没空去感叹这位少侠身手真好,陈霆立马吓得大呼一声“哇!”,眼前是欧阳晓放大清晰的脸,渗出细汗的鼻尖近得差点撞上去,还能感觉到对方喘促地呼出的热气。
“欧、欧阳……”
“要怎麽你才相信,”欧阳晓故作镇定地盯著陈霆,“我是真的喜欢你。”
金黄色的夕阳从窗台照进来,打在床边僵持著的两人身上,被拉扯得凌乱不堪的衬衫显得跟屋里整齐摆放的物品格格不入。
明明预感著有什麽东西即将爆发出来,周围的一切却安静祥和得像是捧著书晒太阳的老头。
到最後,欧阳晓还是没有等到陈霆的回答,又或者,陈霆用力把他推开的动作,已经算作很好的回答。
他现在被这股蛮力推倒摔在地上,後脑勺不算重地撞上了身後的白墙,但已足以让他头晕眼花好一阵。清醒前他看见陈霆活像白日撞鬼地夺门而逃,脸上的表情惊恐而扭曲,不禁让他後悔为什麽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吓跑他。
然後他听见屋里某处有什麽“砰”地炸裂了,耳边响起玻璃碎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大鱼缸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一个游泳池的水,从而再也承受不住地裂开。
而曾经那些随著呼吸无法散去的东西,原来竟是生活在鱼缸里的鱼,搁浅後只在地上苟延残喘了没多久,就变成了冷得绝望的尸体。
欧阳晓低著头用手捂住後脑勺,等到那阵钝重微麻的疼痛过去,才艰难地爬回床上躺著。
他从书包里摸索出手机,手指颤抖著拨了一个号码。
”晓晓?“对方明显有些讶异,“怎麽了?”
“爸,”他努力平复著自己的情绪,“下学期我想转学。”
父亲沈默了一会,什麽也没问,只是爽快地说了“好”。
欧阳晓按掉电话,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蜷著,而认错了主人的胃又开始牵扯地疼起来,像是无声地抗议著“让你乱来”、“让你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自己果然病得不轻,才会做出那样无法挽回的举动,把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推向了陌生人、甚至是敌人的位置。连他也忍不住指责自己,为什麽不能熬过这个月,只要悄悄地转了学,陈霆就不会再来烦他,他的世界也不会再出现陈霆这个名字。
他却没能忍下去,喜欢这种东西就像杂草一样疯长,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回避都变成了徒劳。
在陈霆吃惊地推开他之前,他还卑鄙地幻想过或许陈霆是跟他一样的变态,又或许可以有别的方法,让他能够继续待在陈霆身边,而不会继续喜欢这个人。
可惜世事从来没按照过他的想法去发生,陈霆既不是变态,他也不能继续待在陈霆身边,而他自诩聪明什麽都学得会,偏偏学不会不去喜欢这个人。
、第二十一章
很快到了十二月底,习习北风已经能把鼻子吹得通红,眼瞅著即将跨越到新的一年,学校很人性化地放足了三天的假。
放假前地理老师说昨日夜观天象,今年恐要降下大雪,让同学们元旦放假回家注意防寒防冻,以健康的体魄去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他不说还好,一说要下雪把全年级都乐疯了,压根没听他後半句关於考试的事。要知道在南方城市看一次雪多不容易啊,去年倒是下了场短暂的冰雹,简直跟早泄似的没喊开始就完了,还把大夥给新鲜得成了足足半个月话题。
偏偏又在这麽个大环境中,有人却每天表情沈重丢进死海都浮不上来。
方屿其跟他隔著十几个班都被传染上了心情低落。
“放假你回不回家。”
陈霆仍旧闷头葫芦地一勺一勺吃白饭。
方屿其这一秒的怒气值快和八卦声望一起刷满了,最近陈霆就像是被行尸走肉之魂附了身,不仅说什麽做什麽都跟梦游一样没个谱,问个话也得重复三遍才如梦初醒地“啊啊哦哦”的答不到点子上。
後来王子鸣又提出了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这千古名言,理性分析可能是陈霆抢了欧阳晓的心上人,双方接二连三谈判失败,又没法一人一半,於是乎就这麽掰了。
先不说方屿其表示这种想象力突破了人类极限,就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抢了谁的心上人。
“喂!”他无奈地用筷子敲陈霆餐盘,“问你话呢。”
陈霆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耳尖抖了一抖:“啊?”
“问你回不回家……”方屿其俨然被气饱了,放下筷子吸溜起了蛋花汤。
“这还用问,”陈霆终於记得夹菜了,“回去还要被押著学习。”
方屿其含糊地“哦”了一声:“今天跨年,鸟人说晚上世贸广场放烟花,你去不去看。”
陈霆发了会愣,然後不情不愿地摇头。
“那你准备和谁过?”方屿其别有意味地看著他,眼神分明在辩解“我什麽都没提,你别乱想啊”。
陈霆嚼著甜腻腻的鸡块:“就和往年一样待寝室打牌呗。”
方屿其差点把汤喷他一脸:“别逗了,你们寝室四个回家,两个陪老婆,剩下一个看你不顺眼的,你是想打牌还是想打架啊。”
陈霆一扔筷子彻底无语了:“你是国安局派来的吧,资料搜集得比我还清楚。”
方屿其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继续淡定无比地喝汤。
下午方屿其选择了陪欧阳晓吃饭。与其说是陪,不如说是他专门踩点到食堂假装巧遇。
欧阳晓对他此举没有发表意见。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根本没机会,方屿其的动作那叫一个快狠准,餐盘往桌上一放就坐在对面开吃了,总不能这时才说不好意思这位置有人了吧。
他又重复了中午问过陈霆的台词,然後欧阳晓给他的答案分别是“不回”、“不去”、“需要和谁过吗”,个性真是臭屁得一如既往……之前和陈霆在一起时还有点和缓的迹象,现在摆明是越发恶劣了还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方屿其悻悻地笑:“今晚他也不在,就我和鸟人还有几个队友,你也来玩玩,人多气氛才好嘛。”
“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方屿其却感觉自己左右不是人,大家都是掏心掏肺为对方著想过的好兄弟,何必躲躲闪闪像老鼠遇见猫,又不是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他眼睛很复杂地亮了又暗,果然跟王子鸣那个文痞混久了,连“不共戴天之仇”这麽高水平的比喻也能顺手拈来。
欧阳晓一直低著头认真吃饭,只在夹菜的间隔里应了句:“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方屿其郁卒地抱著头,突然想向陈霆讨教和这个人聊天的技巧。
“你该不会三天都一个人闷在家里吧?”
欧阳晓像是为了让他死心,下了剂猛药说:“有个初中朋友约了我吃饭。”
方屿其“嘿”地笑了,先不论这家夥原来还有朋友,就看现在:“你不是正在吃?”
欧阳晓脸不红心不跳的:“吃夜宵。”
“……”
方屿其今日连连败北,这让他深感人生真是诸多不如意,上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连跨年都不肯跟你过!
王子鸣正陪他走在前往世贸广场的路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哼唧地鄙视他:“要不是你那小雅妹妹要回家……”
“放心吧,”方屿其学他勾起嘴角笑得奸邪,“除了那三个节日,清明节我都跟你过。”
王子鸣被感动得眼泛泪花,满怀深情地看向好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把方屿其恶心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连冷空气也自认投降地结了层薄霜。
方屿其认输地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放弃了跟他抬杠的念头,心想活了这麽大岁数还没见过人类的脑回路能长成这样,明明潜台词是“等你仙去了我一定年年给你扫墓送菊花”,他居然能读出一起死来。
“靠,忘了带手机!”把衣服口袋上下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方屿其沮丧地耷拉著肩膀,“我得回去一趟,等会还要群发信息呢。”
王子鸣皱了皱眉,想想现在才十点多也不急,只好让他回去了:“要不要我陪你。”
“大老爷们陪什麽陪。”方屿其好笑地朝他挥手,“你就在约好那里等我,我马上来。”
所幸世贸广场离学校不太远。一路飞奔著回了寝室拿手机,刚走出门口的方屿其不经意地往篮球场扫了一眼,竟发现有一团孤零零的影子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投篮。他眯著眼睛趴在栏杆上看了那人影好一会,才认出了那件熟悉的深灰大毛衣。
他不禁有些迟疑地下了宿舍楼,走到球场的长楼梯上还犹豫了半晌,最後才扯了张笑脸跑过去喊人。
“欧阳!”
那团不停跳跃的影子猛地转过头来,镜片在黑暗的夜里反射出薄弱的光。
方屿其自告奋勇地捡起球顺手一投:“你在这儿干嘛呢?”
欧阳晓看著球直落中袋,简洁直白地回答他:“投篮。”
……这个问题实在有够弱智,方屿其脸上的笑顿时尴尬又僵硬。
“你不是说和初中朋友去吃夜宵?”
“嗯,”欧阳晓垂下眼睛拍球,“还没到时间。”
方屿其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废话了,声音放轻了问:“其实没有初中朋友吧。”
欧阳晓抿了抿唇,对著几乎看不见的篮框继续投球:“是又怎样。”他不仅没有初中朋友,还没有小学朋友,现在连高中朋友都失去了。
这回球连篮板都没沾上。
方屿其把球抢过来抱紧了,往看台扬起下巴:“上去休息会吧,看把你累的。”
欧阳晓推了推眼镜没有拒绝。
“我有些话想说,你不要生气。”方屿其事先精明地打好了补丁,等欧阳晓坐下後才说,“其实你跟陈霆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他支吾著纠结该怎麽用词,“你是……你是喜欢他吧?”
欧阳晓看著空无一人的篮球场,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他告诉你的?”
“没没没,绝对没,他这人什麽事都藏不住,就是这事藏得比海深。”方屿其并没有像陈霆那样诧异,但是自然难免有些尴尬,“你别说我卑鄙啊……在书店那天我回去找过你看的书,当时我站在你後面看了一点,还以为你只是刚好翻到那页。”
欧阳晓慢慢喘著粗气,像是痛苦忍耐著什麽,突然却奇怪地笑了:“很恶心吧。”同性恋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道德败坏吧。
连他都无法接受自己是这样的人。
方屿其好气地一掌拍他的头:“别这样说自己啊,感情有什麽恶心不恶心的。我知道有些人男女都能喜欢,你也……”
欧阳晓从没对别人有过喜欢的感觉,但他明白方屿其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勉强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那你现在准备怎麽办,继续和他冷战到毕业?”
欧阳晓目不转睛地望著篮球场,仿佛那里放映著暑假时陈霆教他打篮球的场景。
耳边还在回响篮球落下弹起的声音、球鞋不断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陈霆从自己手里把球抢走後发出的坏笑……
都像泡沫一样“啪”地消失了。
“我下学期会转学。”
“转学?转去哪儿?”这个晴天霹雳来得太迅猛了点,方屿其一下反应不过来,赶紧出声劝他,“其实下学期就要选科分班了,你根本没必要转学啊。”
反而这时的欧阳晓表情轻松了许多,他从方屿其怀里拿过球跑下场,像刚才那样不停对著篮框投球。
也许是姿势不对,也许是其他的什麽原因,他明明按照了陈霆教的手法持球、瞄准、起跳、出手,却没有一次能投进篮框里。
那个球完全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脱离了他原来期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