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欧阳晓那样一路走来都带著光环的人生,不可能允许自己纵容一个错误发展下去。
他比谁都能理解。
方屿其这麽一听也只能表示理解,虽然陈霆过分镇定得让他有些担心,说了句“看开点”就开始扯什麽“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霆摆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自我慰藉地说:“还是朋友嘛。”
做不成恋人,做一辈子兄弟他也认了,甚至想著只要欧阳晓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只要两人还有机会常常见面,谁敢保证以後不会旧情复炽重新在一起?谁敢保证欧阳晓某年某日不会想通了,认为做个异类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当然这些混蛋的假设做做白日梦就好了,他怎会不明白决心成为异类需要多大的勇气,像欧阳晓那个凡事都要束手束脚的胆小鬼,还是别仗著喜欢勉强他了吧。
不料他这边刚分手不久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完,还在犹豫要不要以朋友身份向欧阳晓请教化学题,欧阳晓转学了的消息就从一班传到二班,二班传到三班……像在体内迅速蔓延的病毒一样,短短几分锺就传遍了整个高中部。
速度快到方屿其刚得知消息准备跑上楼告诉陈霆,对方已经惊慌失措地迎面从楼上冲了下来。
“陈……”
“你知不知道他转去了哪里?!哪所学校?!”
他喉咙里刚发出半个音节,就被陈霆连珠炮似的问话堵住了。
“我怎麽可能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陈霆登时当他透明人没再搭理,往前大跨一步跳下了楼梯。
方屿其连忙跟在他後面追:“你去哪儿?!”
“找他班主任。”陈霆头也不回。
“没用的!”方屿其追上去拉住他手臂,“那个梁博宇早问了,不也……”
“他怎样关我屁事!”陈霆更加恼火地甩开好友的手,“反正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发什麽疯!”方屿其用力将他推到墙上,“要是老师不肯说你准备逼供吗?做事过点大脑行不行!”
陈霆暴躁地反推了他一把:“我就是没脑子!否则我昨天怎麽会……不问清楚……”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丧气地滑坐在墙角里,“我早该看出来,他是来跟我道别的……”
看著好友那一脸自责,方屿其郁闷地压根炸不起毛。
现在正好是课间休息,学生们都手挽著手肩搭著肩上下楼,不断有人向他俩投去好奇的目光。
“又不是你的错,”为了不让陈霆太过显眼,方屿其紧靠著他坐了下来,“他摆明故意瞒著你,你就是问了也没用,”生怕对方不死心又加了一句,“问老师也同样道理。”
“明明答应了做朋友……”陈霆疲惫地单手支撑著额头。
方屿其只好实话实说:“再见亦是朋友这种场面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这时忽然见王子鸣“蹬蹬”地跑上来:“你们在干嘛?”
方屿其仰起头皱眉看他:“你又干嘛?”
“找你啊。”王子鸣撇撇嘴,不太乐意地坐在方屿其旁边,“听说欧阳这回真转学了啊,是不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屿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知不知道转去了哪里?”
……方屿其无力地叹了口气,学陈霆用手撑起了沈重的脑袋。
看他俩神秘兮兮的,王子鸣好奇地探头:“玩心灵交流?”
很快就见楼梯间里三个白痴排排坐,都没脸见人般抬手捂住了大半张脸。
陈霆从来不是个说放弃就放弃的人,他坚信欧阳晓不会小气到连朋友都不肯做,当天放学後就匆匆忙忙地去了欧阳晓在滨江的家。
然而他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後来还是由邻居好心告诉他,因为男人的工作地点迁到了外省,这家人今天一大早就搬走了,也没来得及留下什麽联络信息。
这才感觉到像被一榔头狠敲了脑袋,陈霆瞬间从自欺欺人中清醒过来,不得不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欧阳晓真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可能再也没法和那个人见上一面了。
然後脑海中的记忆好比电影镜头倒放般,将他们硬生生拽回了今年初的冬天。当时欧阳晓一心要转学,而他想方设法地要把人留下来,最後一面依然停留在那个下雪的夜晚。
如今只不过是一切办法都派不上用场,紧接著时光被“哢嚓”一声剪掉一大截,得到的结局自然和现在一模一样,欧阳晓成功转了学,两人从此彻底失去了联系。
可是,为什麽偏偏要加上那段时光……为什麽加上了,却没有改变这个结局?如果两人当初就分开,他或许不至於沦落成这样,喜欢的、想念的心情还没褪去,痛苦和悔恨就一点点地夹杂在了其中。
总是不自量力地追在那人後面跑,最终果然还是把人给跑丢了,他似乎应该认命又洒脱地放手,用自己余下不多的乐观,祝福那个人能够找到比自己更好的人,过上永远不会行差踏错的完美人生。
但事实上,他是那麽恶毒又自私地,希望欧阳晓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这样的话,那家夥也许有一天,也许,会因为念及自己的好,而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
日子纠纠结结中到了秋末,陈霆这个月过得一天比一天颓废,特别是在校运会跳高时不小心扭伤了右手,让他连唯一缓解压抑情绪的篮球活动都无缘参加,每天只能死气沈沈地过著教室和寝室两点一线的生活,经常一放学就莫名失踪不知到哪里去。
方屿其这天中午又找不著人了,气得他想把手中的饭盒扣王子鸣脸上。
王子鸣冤枉地直嚷嚷“关我屁事啊”。
最後他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找到了陈霆,那家夥正摆出大字型躺在篮球架底下晒太阳,无所事事地把头顶的篮球从左手推到右手,再艰难地从右手推回左手。
方屿其愤怒地走上前踩他两脚:“作死啊你。”一眼看见了旁边的空啤酒罐,他更愤怒地一脚踢得老远,“整天不吃饭光喝这玩意,嫌命长了是不是?!”
陈霆被踩了也没半点脾气,拖著懒音应他:“没,就想试试胃疼啥感觉。”
方屿其有气无力地发出呻吟:“你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开玩笑的,”陈霆半真半假地牵扯嘴角,“我刚吃过了。”
方屿其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慢慢变凉的盒饭,还是选择放在了他肚子上:“那你饿了再吃。”
陈霆看来并不准备挪开那饭盒,就让它随著自己呼吸一起一伏。
“喂,要躺就回寝室躺啊,晒什麽太阳浴……”方屿其已经看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他膝盖上,“你这样还没得胃病就先得皮肤癌了。”
陈霆只是一个劲的傻笑,继续无聊地把篮球滚来滚去。
方屿其烦躁地将球抢来扔开:“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开不开心都没法改变事实,你怎麽还是不开窍呢。”
陈霆反倒一本正经地想了会儿:“不都说忘记一段感情需要时间和另一段感情,等我找到新对象就开窍了。”
“那你抓紧去找呗,”方屿其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整天装死人能找到什麽对象,黑白无常吗?”
“哈、咳咳……”陈霆立马乐了,边笑边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你对我真好,怎麽我喜欢的不是你呢。”
方屿其听得愣是打了个激灵,一掌往他天灵盖拍下去:“你再给老子犯浑!”
陈霆也悻悻地敛起笑容,拍了拍他的大腿道歉:“我醉了说胡话呢,你别介意。”
“介意个屁,看来你是真醉了。”方屿其没好气地推他脑袋,“老实说你现在玩抑郁也太早了点,这辈子还剩那麽长,以後的事没人估计得了,难说你俩不会考上同一个大学啊。”
陈霆再一次被逗笑了:“大哥您是故意挖苦人呢吧。”
方屿其表情认真地挺直脊背:“你别说不可能,离高考不是还有半年吗。”
“是只──有半年,”陈霆慢悠悠地拉长调子,“何况到时候我就该找著新对象了。”
咦,这小子居然想通了?!
“你能这麽想就最好。”方屿其高兴地伸出手想要拉他,“既然决定放手了就收拾好心情,可别再陷下去了。”
陈霆没去搭理那只手,反而自嘲地笑了:“什麽叫再陷下去……”
秋末天空的蔚蓝色亮得晃眼,他横起前臂挡在了眼睛上,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就从没出来过。”
方屿其顿时心里一抽,转眼看见陈霆好像睡著了,只有喉结隔著皮肤上下滑动。
意识到自己再说什麽都是白搭,他只好默默地坐回好友身边,双手枕在脑袋後一起躺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今年冬天似乎特别不留情面,还没过十二月就一股子“冷不死你”的架势,偏又下不起瑞雪这种新鲜玩意。
随著手腕扭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陈霆在沈寂两个月後也进入了失恋创伤修复期,阳光形象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旁人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一如既往的篮球狂热。
除了学习成绩一夜间突飞猛进这件事,愣是跌破了高三级所有师生的眼镜。班级月考成绩单刚贴上黑板,陈霆的物理单科分数就耀眼得无法忽视,不仅从上个月的吊车尾爬到了中上游,总分成绩也在年级排名中大步前进了一百多名,简直比鬼上身还让人难以置信。
方屿其想起不久前对陈霆说的那句话,一时间真是各种心情复杂。陈霆能自觉下苦功学习本是好事,但理由竟是为了跟欧阳晓上同一所大学?!那根本无穷趋近於零的几率,居然激发了这家夥宇宙无穷大的动力。
可是明明这麽努力地去追逐一个根本触不到的人,陈霆却没再提起过“欧阳晓”这三个字,好像连同名字主人都被他刻意过滤掉了,每天脑子里装满的不是学习就是打球,学习时比谁都认真,打球时比谁都拼命。
离期末考只剩下两周的时候,隔壁附中延续传统提出了打场小型挑战赛,明面上美其名曰缓解考试压力,实际上是向死对头挑衅“老子才不当成绩一回事”,每年都乐此不疲地比拼文武双修的境界。
真正不当成绩一回事的方屿其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当天下午就组织好了最强队伍应战。
想到陈霆最近总说运球不太灵活,开赛前他又不放心地问了一次:“你的伤都好了吧?”
陈霆给他完美展示了几下拍球和跳投:“没问题。”
“要是疼了马上下场,可别乱来啊。”
“知道知道。”陈霆好笑地拍好友肩膀。
第二主力王子鸣悠闲地叼著一根棒棒糖,在一旁小声嘀咕:“方老妈子。”
方屿其一下抽出他嘴里的糖,继续老妈子地吼:“你大爷快起来热身啊!”
“热热热……”王子鸣把糖抢回来重新含住,十分敷衍地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让这混蛋当主力绝对是脑壳进水了……方屿其没眼看地别过了头。
“哔──”准备比赛的哨声吹响了。
陈霆一边小跳步一边脱下外套,回头正要往前排座位上扔,却忽然抬眼对看台某个角落发起了愣。
方屿其也不由跟著一怔,迅速朝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个位置依旧不出意料地一片空荡,只有午後几缕夕照穿过树叶间,被冷风吹得影子一摇一晃。
这种情况早就出现了不下五六次,王子鸣已经见怪不怪了,抬手按住陈霆额头推了他一把。
又不是演偶像剧八点档,世上哪有这麽多浪漫的事。
仿佛三魂七魄重新归了位,陈霆忙把手上的衣服扔给替补队友保管,腼腆地挠挠头小跑进了赛场。
王子鸣把嘴里舔小了一半的棒棒糖递给方屿其:“别偷吃啊。”
方屿其抬脚虚踹他肚子:“给老子滚!”
王子鸣敏捷地一个扭腰闪开攻击,边往球场上跑边脱了外套,看也没看就豪气地把衣服往身後抛。
“我操!”方老妈子下意识地跑上前接住了,随後扔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所幸平时走神归走神,回到球场的陈霆俨然换了一个人。第一节赛事才进行到一半,他就一连投进了两个三分球和一次扣篮,将两队比分拉大到了十分,逼得对方不得不喊了暂停。
方屿其高兴地给他递水递毛巾,转头公报私仇地批了王子鸣几句。
矿泉水在这个天气下冷得能结冰,陈霆喝了一小口就拧上了瓶盖。
本来附中和一中各方面实力相差并不大,十分之差也不是没法追。经过对手接连调整了两次攻势和换人,被层层防守的陈霆开始打得吃力起来,唯一一次扣篮都被对方身高两米的大中锋盖掉了,球被拍飞的力度震得他右腕一阵酸麻。
这次轮到了方屿其正准备喊暂停,马上发现陈霆起跳时明显被人肘击了一把。
所以这边篮球刚出手,陈霆就保持不住平衡重重摔到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啊!”。
“停、停!”方屿其急忙打著暂停手势跑上了场。
“哔──”裁判同时吹起响哨,用手势示意对方10号球员阻挡犯规。
陈霆整个人蜷成一团侧身躺著,神色痛苦地双手抱住了腹部。
王子鸣率先冲过去扶起他,抬头朝那个生事的王八蛋吼:“你他妈怎麽撞人呐!有这麽打球的吗!”
方屿其看到陈霆居然疼得坐不起来,一气之下揪住了10号那人领子就要挥拳头,两边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了。
“我真不是故意撞他,”10号看来也不像是急性子,反而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驳,“你要骂我犯规我承认,可我发誓绝对没用力……”
“没用力?!”方屿其指著死党那张苍白的脸,“没用力他至於这样吗!”
“他真没用力,”陈霆艰难地开口替对方解释,“是我本来就不太舒服。”
方屿其憋气地吃了个哑巴亏,只好和王子鸣把人扶到看台坐下,顺便换了两个替补队员上场。
“让你疼了就下来,”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骂,“你硬撑个什麽劲儿!”
陈霆还是疼得直不起腰,只在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
可王子鸣看他捂的地方不对啊,不该是右手出问题吗?
“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方屿其也疑心地掰开他的手:“肚子疼?”
陈霆“嘶──”地抽了口气:“胃疼。”
方屿其一听完全傻眼了:“我操……梦想成真了啊。”
王子鸣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是啊,”陈霆在说话间又冒了一身冷汗,“感觉还挺新鲜的。”
方屿其气得一手掐他脖子:“你小子行,真行!”
看他俩地下党似的净顾著交换暗号,王子鸣难得细心地给陈霆披上了外套:“都疼成这德性了还说什麽屁话,赶紧去校医室找药吃啊。”
方屿其狠心地白好友一眼:“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