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早早地透入窗帘,陈霆被扰乱得似睡未醒,一边拼命地想从梦靥中逃脱,一边眼皮子却仿佛灌了铅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抓了下被子,还没来得及察觉出奇怪,太阳穴突地传来一阵跳痛,难受得他五官全挤到了一块,一骨碌便翻身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他这会儿头冲马桶吐得七荤八素,倒还有心情抽空观察这是什麽地方。往左边一看,盥洗台上整齐摆放了各种洗漱用品;往右边一看,则是被大片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连马桶圈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陈霆,”张浩翔睡眼惺忪地靠在门口,“你没事吧?”
比起醒来後发现自己身在酒店,这种时候看到张浩翔更让陈霆受到了震撼。他对张浩翔摆摆手,近乎呻|吟地说了句:“没事,你先出去……”便继续吐了个天昏地暗。
张浩翔在门外打呵欠:“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陈霆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可话没出口胃里就一个抽搐,差点连胆汁也给他吐了。
张浩翔一来一回用了十多分锺,进门後看见陈霆还坐在洗手间地上,一动不动地靠著浴室玻璃门,低垂著头无声无息。
“陈霆!”以为陈霆这是晕过去了,他慌得药都没拿稳,大叫一声冲了进去。
陈霆终於有了点反应,却在张浩翔要扛起他时“别动别动”地把人推开了。
张浩翔赶紧住了手:“怎麽了?”
陈霆“嘶──”地抽气:“胃疼。”
“胃疼?”张浩翔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正紧紧按著胃口,“那我去给你买胃药还是上医院看看?”
陈霆有气无力地:“没事,缓缓就成。”
张浩翔一向不懂照顾人,这回倒是想得周到:“那也别坐地上缓,容易著凉。”他抬起陈霆一只胳膊,“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陈霆步履艰难地挪到床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们昨晚睡一块儿了?!”
张浩翔应得爽快:“双人间客满了,只剩单人间。”
陈霆坐在床头回想了半晌:“我们不是回了学校?”
张浩翔瞪大眼睛:“你不会半点印象也没了吧?我们後来还去喝了第二轮,结果你醉得走不动道了,我一个人背不动你,正好看隔壁有间酒店,就拜托别人一起扛你过来了。”
陈霆自己觉得没什麽,但是……
“知道我喜欢男人,你还敢跟我同一张床。”
“为什麽不敢,”张浩翔“嘿”一声嘲笑他,“你是没见自己当时那熊样,别说站著,坐著都东倒西歪,光会满嘴跑火车,打又肯定打不过我,还不如担心你有没被我占便宜比较靠谱。”
陈霆这时宿醉还没缓过劲来,耳朵迟钝得几乎跟不上他的语速,却特别留意到了其中一句。
“我没乱说什麽吧?!”
张浩翔装傻充愣地:“哪些话才算乱说?”
陈霆紧张得胃又一抽。
“喊他名字什麽的?”
陈霆这下整个人都呆滞了。
张浩翔看他那样就想笑:“这有什麽好怕的,我又不认识他。”说完饶有兴味地挑眉,“难道说我认识?”
陈霆一愣:“当然不认识。”
张浩翔立即打蛇随棍上:“那他叫什麽名字?”
……
张浩翔看来并不打算严刑逼供,笑笑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他还是不愿意,那你以後准备怎麽办?”
陈霆没办法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不用顾及那个人,只去考虑自己以後怎麽办。
他得不出答案来。
从三月末到四月初,雨水连绵下了好几天,天气也因此越发湿冷。都说春天象征著朝气,张浩翔却文艺兮兮地觉得阴郁,相反另一个本该阴郁的人朝气得不正常。
自从那晚宣泄过情绪後,张浩翔再没听陈霆谈及过“那个人”,也不见陈霆再来跟他聊什麽感情。还以为陈霆至少得低潮个好几天,结果人家看起来比他心情还愉快,每天依然像朵向阳花一样笑脸迎人,让他想表达下慰问都找不到机会。其实想想陈霆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按理说有什麽情伤也早该痊愈了,从此好好地过日子才叫正常,哪儿还需要他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而日子没能好好过上多久,学校里莫名有人讲起了陈霆坏话,说陈霆表面上看似好好男人,本质上其实是花心大萝卜,一天换一个女朋友。还有“当事人”出来骂他不负责任,昨天才接受表白在一起,今天就不给原因提出了分手。本来就有些人看不惯陈霆装小白兔,这下子丑事传千里,近两天连集邮男这类称号都出来了。
张浩翔还是从系里听闻了这些事,毕竟他跟陈霆不在同一个学院,平日多半只有吃饭打球能拉到一块,但肯定没听陈霆提起过交了女朋友,更别扯一天换一个这麽夸张。而且他对陈霆起码了解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花心萝卜死光了那个家夥也只会是水煮白菜,白菜一夜间变成萝卜这种事说出来不是徒增笑料吗?!
偏偏周围一堆八卦记者个个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没把一沓捉奸照甩到他面前了。等他终於被逼得打电话给陈霆问清楚,还寄望於白菜仍然是那棵阳光下的好白菜,却只换来了陈霆轻飘飘的一句“差不多吧”。
“什麽叫差不多?!”
“他们不是说我一天换一个女朋友,”陈霆在那边平静地解释,“这个频率差不多吧。”
……
张浩翔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心想一定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直到下午在篮球场跟陈霆狭路相逢,他立马就红了眼冲过去把人揪了回来。
陈霆知道他心里想什麽,干脆先发制人地:“你要骂就骂,我都认了。”
张浩翔想说大哥你有种,我还怕撩不起火呢。
“你撞邪了吧?”可是看陈霆这一脸欠骂样,他反而骂不出口了,“交‘女’朋友也就算了,一天一个什麽意思?”他特意在‘女’字上加了重音。
陈霆轻描淡写地:“不多交往几个怎麽知道谁最适合自己,我不想又浪费一两年才来说不适合。”
张浩翔认为自己够多歪理了,不料跟陈霆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这叫糟蹋自己又糟蹋别人!”
陈霆对他笑得无奈:“你怎麽这麽难伺候呢,我交男朋友你嫌我变态,我交女朋友你骂我糟蹋,你老实让我怎麽办吧。”
张浩翔被他噎得直抽抽:“你要是敢认真点我保证屁话不说一句。”
陈霆讷讷敛了笑:“好,下次我尽量认真。”
听他这话应得实在敷衍,张浩翔“啧”地白他一眼:“你真行,不就失恋了次,还能让你连人格都重置了。他又不会因为你滥交回心转意,这戏是要做给谁看呢。”说完才意识到有个词太重,连忙尴尬地解释,“这个滥交是交往的交,不是那个……交。”
陈霆沈了脸没出声。
“我说话一向不好听,不过你不想听也得听,”张浩翔理直气壮地,“我实在不想看著自己好朋友变烂人。”
陈霆不由苦笑:“你真像我一个死党。”
“啊?”
“我跟他认识了十多年,”陈霆忽然特别挂念那家夥,“每次谁要是不小心走了歪路,我们都会拼命将对方拉回头。”
仅有一次,方屿其没能拉住他,却不知应该懊悔还是庆幸。
“看来他现在手不够长,想拉也拉不成了。”张浩翔下巴一扬,一手揽过陈霆脖子,“那在大学这几年,我这个做师兄的就勉强替他看好你吧。”
作家的话:
明、後天也是晚7点更新!
、第14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陈霆那档子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整个学校会喘气的都能骂他一声人渣,前一天还是被众星捧月地奉为阳光形象代言人,隔一天就墙倒众人推成为了生物链最底层。
欧阳晓从不去关心外界发生了什麽,八卦新闻这种玩意天生就跟他没缘分。可这次他再怎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闲话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他耳朵。何况剧团里还有个号称“陈霆通”的李佳颖,每天将陈霆去向摸索得一清二楚,欧阳晓根本是想躲都躲不开。
这天大家陆续到排练室集合,只有李佳颖不知被谁惹了,书包往座位上一扔,一张俏脸拉得老长坐在角落,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欧阳晓自己拿了本小说在看,身边某人却耐不住多管闲事,冒死上前问李佳颖:“他今天又换了谁当炮灰?”
李佳颖这几天煎熬得跟掉进地狱似的,朋友都说她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烂灯笼,不是当面嘲讽就是在背後把她当成和陈霆一路人,这会儿看薛瑶还敢过来跟自己说话,莫名就觉得更委屈了。
“那女的我不认识,”反正普通得混人堆里都找不到,就戴了副眼镜看著文静,“每次问他是谁,他就说是同学。可一计算机系的,哪来这麽多女同学?!”估计打击大得脱离了理解范畴,她神经兮兮地问薛瑶,“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仇人下降头了?”
“……你当他演泰国恐怖片呢。”薛瑶慢条斯理地安抚她,“你就知足吧,陈霆那类人天生就惹桃花,让他守身如玉也太不现实。”她还好心给陈霆想了个借口,“估计是中学被管得太严没法放肆,到了大学没人看著,自然就本性暴露了呗。”
“他不是这种人。”
背後冷不防冒出一道声音,薛瑶登时一个激灵,回头见欧阳晓正从书页上抬起眼睛。
“陈霆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好像担心她们没听清,欧阳晓又重复了遍。
“你以前跟他关系那麽好,当然会替他说话。”薛瑶习惯性地站在女生这边,“明知佳颖喜欢他,你也不提醒下他底子这麽坏。”
“因为他不是。”欧阳晓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竟从这人声音里听出了怒气,薛瑶当下也不免心虚:“那你跟大家解释他怎麽回事,他身边女生一天一个样都是大家亲眼所见,难不成我们还集体抹黑他吗?”
欧阳晓抿紧了唇,他知道事实并不是自己不承认就能当作没发生,但他确实无法为陈霆这麽做说出个正当理由,这只能让他每一句反驳都失去了底气。
“别怪我把话说绝了,我这是帮理不帮亲。欧阳你也该跟他保持距离,免得被灌输些下流思想。”薛瑶告诫完自己男友,又转头安慰李佳颖,“你个大美女倒是走运,没被他占多大便宜。”
李佳颖一听这话脸色更不好看了,因为她前两天才要求陈霆和她交往,结果被陈霆以当她妹妹为由拒绝了,所有到底谁想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欧阳晓却突地站了起来,神情头一次严肃得有些可怕。薛瑶不由惶恐地仰起头看他。
“宝贝们我来啦──”诗诗刚从外校飞速赶回来,看样子累得快去了半条命,“你们准备下,马上开演……”
薛瑶正巧找到了台阶下,刚要按剧本站好位置──
“今天不练了。”欧阳晓合上小说,也没解释半句,就越过她们走了出去。
“啊?!”
看他眼尾也不撇一下跑得如此潇洒,诗诗这声哀怨到平上去入几个调都全了,苦哈哈地就在门口瘫坐了下来。
欧阳晓离开学校直接回了家,晚饭过後在房间看了会儿书,却总听到些人声在耳边呢喃,来来去去都是薛瑶下午说的那些话。他随手拿过一杯凉水吞了粒药,然後对何琪说要回学校自习。何琪正疑惑他怎麽一本书没拿,大门就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在去学校那条路上,他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才将手机放回耳朵不到两秒,就听到了陈霆几乎埋没在人潮里的“喂”。
“欧阳?”
听他那边有些吵闹,欧阳晓皱了下眉:“你在外面?”
“什麽?你等等,别挂电话。”陈霆估计跑到了僻静处,嘈杂音逐渐听不大见了,“你刚说什麽?”
“你在外面?”欧阳晓在学校大门停下了脚步,“你要是忙就算了,我改天……”
“我不忙。”陈霆应得飞快,“现在找我有事吗?你是不是在学校?”
欧阳晓回望马路上车来车往:“我就在东门口,也算不上多……”
“那你等我十分……不用不用,”陈霆打断他後又连忙改口,“五分锺,我马上就到。”
这时听见那边传来女生的细声线:“陈霆?!”
欧阳晓才意识到什麽情况,下一秒手机已经变成了静音,原来陈霆兀自断掉了通话。他立即又打了过去,可这回对面一直没接。
不得不继续在门口等下去,他不断对人行道两边来回张望。公交站处不时有人上上下下,不过都没发现哪个像陈霆。直到过了七八分锺,他才远远看见陈霆从对面马路上了天桥,很快赶到了这边匆忙朝自己跑来。
陈霆在离他还有两三步时停下了,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起了气。
欧阳晓不知所措看著他。
陈霆直起身时满脸都是汗:“抱歉,买这个花了点时间。”他掩不住兴奋地走向欧阳晓,低头打开了手里紧攥的塑料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杯东西递过去,“给你。”
欧阳晓糊涂地接了:“这是什麽?”
“奶茶。”陈霆还在呼呼地吐气,一手擦汗一手给欧阳晓递吸管,“我买了两杯,有杯加了布丁,另一杯没加,你要哪杯?”
欧阳晓完全被他牵著走:“……不加的吧。”
可是陈霆忘了哪杯没加,只好将两杯奶茶举到眼前看,过了半晌又皱眉摇了几摇。
欧阳晓也扬起脸学他仔细地瞧。
“这里太暗,看不出来。”陈霆给其中一杯插上了吸管,十分干脆地塞他手里,“你先喝,喝到布丁我们再换。”
没反应过来这话有什麽问题,欧阳晓赶紧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差点就要被布丁呛到。
“有没有?”
“不、不用……咳,”欧阳晓尴尬得都结巴了,“不用换,有布丁也挺好喝的。”
陈霆笑笑地没说什麽,给自己那杯也插了吸管,然後就跟个渴死鬼似的一口气喝掉了五分之一。
两人走进学校後逛了一会,欧阳晓才想起为什麽约他出来。
“你今晚是不是有事情要忙?”
陈霆没回答,指了指前头说:“去那儿坐坐吧,我跑得腿都断了。”眼见十几米外有处小景观,一张石桌被围在灌木丛和矮树里面。
欧阳晓听话地跟过去,和陈霆面对面坐了下来。夜里这个地方没有照明,即使坐在对面也看不清脸,好在隔壁楼有半数房间亮著灯,所以还能稍微分辨得出五官轮廓。
“其实你没必要赶来,”欧阳晓不想耽误他办正事,“改天再说也一样。”
陈霆一脸无所谓:“我本来也准备回学校。”
可欧阳晓并不笨:“你不是在陪女朋友?”
陈霆愣了愣:“没,我跟她分了。”
“什麽时候分的。”
“十秒前。”
欧阳晓一下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