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墨画。而他身下躺的是一张宽榻,上面覆着薄薄一层锦被。
长琴微微一侧头,便见着床榻旁一脸严肃隐约透着焦急的面容。
正是百里屠苏。
见到长琴醒来,百里屠苏轻轻舒了口气。
“先生可觉得好些了吗?”百里屠苏犹豫半晌,方才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
长琴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了几个片段,一时遗忘的记忆也重新记起。
长琴不禁苦笑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握紧,直被掌心的事物硌得有些疼痛。
屋子里烛火摇曳,此时距离午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长琴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三个时辰之前。
那时他与百里屠苏用过午饭之后便一面欣赏着江都美景一面漫步向着客栈方向走去。本来那时气氛良好,就连阿翔也被长琴委以勘察江都城西北方的重任,以至没有人前来打扰长琴与百里屠苏二人。
然而,当他们路过一处出售配饰的摊位时,长琴的心中猛然一跳,像是发现了极为亲近的事物一般。长琴下意识看向百里屠苏,却见得那张素来平静的面上也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抬眼向那处摊位看去,正见着一个年轻的货郎在向着几个年轻男女兜售玉佩挂坠。那几人显然有些看不上这些个平凡无奇的配饰,那个货郎就拿出了一块不过巴掌大的浅褐色略带焦痕的木片。
那几人见货郎郑重其事却拿出了一块不起眼的木头,心中不悦。而那个货郎便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解释,要他们不要轻视这块木头,因为这块木头是灵木,是昨天一条路过江都的黑龙遗落的宝物。
随即便绘声绘色地说起那一晚他的所见,着重描述了一番那条黑龙的模样。末了,那货郎道:“小人家住江都郊外,说来也是小人运气,昨晚忙着整理货物而熬到了深夜,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龙吟,探头一看,正见着夜空中火光冲天,清晰地映出那条黑龙的模样。而这块灵木就是那晚从空中掉下来的,砸碎了小人放在屋外的水缸。小人也试过了,无论是刀劈还是火烧,这块灵木上面都没有增添过半点痕迹,不是宝物又是什么。”
最后,是长琴出手买下了这块所谓灵木。
那货郎认定了这块焦木的不凡,却不知,这焦木正是毁在雷劫下的,天上乐神太子长琴原身凤来琴的碎片。长琴不知道这碎片究竟是怎样从那九霄雷劫之下残留下来的,但他绝不会允许别人的手中持有这等碎片。
然而,当长琴将这碎片拿起来的时候,他的识海中竟发出了一声厉啸,骤然的剧烈疼痛竟然超出了准圣心境修为的承受能力,使得他昏了过去。
一睡便是三个时辰。
思及方才梦境之中出现的一切,长琴隐约觉得他似乎摸到了某种夺回自己失落记忆的契机。然而,这个契机尚未明了,但这前身凤来琴的碎片竟然能够使得他失去意识,这样的事实令他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忽然,一根沁凉的手指伸过来,揉开了长琴紧蹙的眉头。长琴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百里屠苏抿着唇,伸出略带薄茧的两只手,在揉开了他的眉心之后便以着手指轻轻揉按着长琴的太阳穴,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神情却非常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长琴忍不住抬手握住了百里屠苏冰冷的手,轻声道:“屠苏你……莫不是一直等在床边,没有去休息。”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杏眸微敛,垂下的眉睫掩住了眼底的自责失落,轻声道:“未能保护先生安危,是屠苏之过。”想到原本与自己并肩而行言笑晏晏的先生,甫一拿起那块木片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下,百里屠苏就一阵心悸。
百里屠苏并不知晓长琴因何昏迷,但他下意识觉得那木片有问题。在长琴昏倒之后,他试图取下木片查看一番,但长琴握着那木片的手指实在太过用力,百里屠苏怕伤到长琴根本就不敢用力。而在他反复摩挲木片裸。露部分时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百里屠苏心焦之下就先扶着长琴去了医馆。
长琴自然没有被查出半点问题,根据医师的诊断,长琴的昏迷竟然是在熟睡。百里屠苏自然不信,只道因自己的疏忽而使得长琴被暗算,凡间医师根本就无法查看出来,而此处又没有凝丹长老那般医术高绝之人……也许,能将先生这样精通医术之人暗算的人,即使是仙家门派的长老,也无能为力吧。
百里屠苏的心头忽然泛起了酸涩与愧疚,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瑾娘的那几句批命,恍恍惚惚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所谓凶煞之命,便是如此了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稍微亲近一些的朋友,只要和他一起,便会得到这样的收梢。
背着长琴回到客栈之后,百里屠苏面对众人的询问,尤其是方兰生几乎是跳脚的诘问,不言不语,唯有这一身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愈加冰冷。这三个时辰里,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便是他死气沉沉的声音:“是我的错。”
第二句,便是他异常坚持的声音:“我要留在这里,等先生醒来。”
彼时,长琴的总角之交方兰生坚持要将百里屠苏赶离长琴的房间。说他怨恨百里屠苏没有护好长琴也好,说他怀疑百里屠苏对长琴下手也罢,总之,长琴的这一次昏迷直接使得方兰生将警报拉到了最高级。
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要不是襄铃小狐狸直接拿出罗绮香扇一副“你再敢说屠苏哥哥坏话我就要一扇子扇飞你”,风晴雪以着令人崩溃的执着反复念叨“苏苏不可能伤害少恭”,而红玉又是凉凉感慨“若是少恭醒来连个碗像样的粥都喝不上”云云的,方兰生非得和盯贼似的一直守在屋子里防备着百里屠苏。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又内疚了,这孩纸肿么这么喜欢自责捏。话说这章冒出点太古时期的小阴谋有木有,祝融神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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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低笑一声;这个百里屠苏,也不知紫胤究竟是怎么教导的;孩童时候的天不怕地不怕硬是给磨成了沉默寡言。他本就不是百里屠苏的责任;毕竟,如今的百里屠苏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而他昏迷的原因自己心里清楚;也不应归咎到他身上。他倒好,什么错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让长琴见了,既无奈又有些心疼。
撑起身体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长琴让出了能够容纳一人的位置。他揭开被子,道:“这三个时辰劳烦屠苏看护了;这么久也没有休息;不若在榻上休息一晚;你我刚好抵足而眠。”
百里屠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他因为煞气的缘故不与同门师兄弟居住在一起,而大部分天墉城弟子都是睡在弟子房,一般都是四人一间,抵足而眠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再普通不过。只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忍不住偏头看向门口处,百里屠苏的声音强自镇定:“不必如此,我回房间便好。”说着就要起身,然而,甫一起身百里屠苏的面上就微微一僵——他的腿,麻了。
本来作为修仙者,平日里闭关几个月一年都是正常,但前提是正处于修炼状态,体内灵力达成了一个循环。但百里屠苏这几个时辰根本没有心思修炼,他就一直坐在床边眼睛直直看着长琴,动也不动,也难怪他的腿会麻了。
长琴轻叹一身,伸手将百里屠苏拉着坐下,随即手掌按在了百里屠苏略有些僵直的大腿上,轻轻按压。一阵温和的灵气顺着长琴的掌心流进百里屠苏的身体里,迅速缓解了他腿部的僵直。
“先生……”百里屠苏蹙着眉抓住长琴的手,低声道:“莫要为屠苏耗费灵气。”百里屠苏想着的是长琴本来就不擅长道法修炼,这些灵气定是修炼多年才有所得。方才他还昏迷不醒,怎可如此不顾惜身体。
长琴眉梢一挑,刚欲说话,房间的屋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方兰生提着食盒走进了进来。
一见长琴清醒,方兰生眼睛一亮,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放就扑到了床边,兴奋地道:“少恭,你可算是醒了。”明目张胆地挤在百里屠苏身旁,身体极力隔开二人,随即开始念叨长琴这一昏迷他们是多么多么的担心,并意有所指地说某人的实力差,以后长琴出门要和他这位很可靠的总角之交一起才好云云的。絮叨完之后方兰生想起自己熬了一个时辰的梅花粥,当即盛了一碗端给长琴,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长琴心下无奈,笑道:“劳烦小兰了,当真贤惠非常。”
百里屠苏从方兰生进屋后便一直默然坐在一旁,本是想要起身离开,却不想锦被下长琴扣住了他的手。念及长琴昏睡良久身体可能仍旧有些不适,百里屠苏只是稍微挣了挣便不再动作。
方兰生瞥了百里屠苏一眼,“哼”了一声,道:“桌上的梅花粥,想喝的话自己去盛。”他才不是觉得自己方才冤枉了这个木头脸而觉得不好意思呢,要不是在厨房的时候襄铃一直念叨着木头脸还没有吃晚饭一定要自己多做一份出来,他才懒得动手呢!
百里屠苏没有动。
方兰生立马炸毛,要不是手里端着粥碗,他都得扑过去揪住百里屠苏的衣领。他瞪着眼,大声道:“木头脸,告诉你本少爷请你喝粥是看得起你,不要以为本少爷求着你喝,你爱喝不喝,饿死拉倒!!”
“呦,你这贤惠猴儿,方才不是在厨房里后悔得很吗,怎么这时候又硬上了?”门口处传来一声调笑,红玉倚着门扉笑得眼带横波,媚色天成。
风晴雪从红玉身后探出头,笑道:“少恭终于醒了,苏苏可着急了呢。”
百里屠苏蹙眉,他总觉得风晴雪这话有些不对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当即抿紧唇,不发一言。却不知,他这模样落在长琴眼中,无疑便是默认了。
“谁、谁后悔了!”方兰生跳了起来,指着百里屠苏道:“连少恭都保护不好,骂他一顿我还觉得太轻了呢!!”
“怎么,你想骂谁?!”门外又传来一个骄横的女声,最后一个进屋的襄铃抬高下颔,很是不满地瞥了一眼方兰生,“哼”了一声。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放着七八个肉包子的托盘,白嫩的包子热气腾腾,说不出得诱人。
襄铃扭头看向床榻上的长琴和百里屠苏,娇俏的小脸上早没了对着方兰生的趾高气昂,一脸欢喜讨好地捧着托盘迎上去,笑眯眯地道:“少恭哥哥生病了,屠苏哥哥晚上也没有吃东西,襄铃请少恭哥哥和屠苏哥哥吃好吃的肉包子。”
方兰生在一旁又是嫉妒又是心碎地“哼”了一声,道:“给木头脸吃什么,连少恭都保护不了,送吃的给木头脸真是太浪费了。”
“小兰。”长琴见方兰生对着百里屠苏很是无礼,当下微微沉了脸,慢慢道:“我昏迷不过是当日修炼的旧伤,屠苏并非医者,哪里会清楚我伤势如何。”长琴不能说出自己昏迷的真正原因,只能找个稍微靠谱些的来搪塞众人。只是,方兰生风晴雪或许好骗,但看红玉那了然的目光便知晓,他编的这谎话,红玉压根就没有相信。
不过也无所谓,红玉她只会认为自己有意维护百里屠苏而不惜说谎,倒是减少了些来自这个千古剑灵的阻碍。
只是,长琴这话一出口,百里屠苏便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严肃道:“先生身上竟然还有旧伤,是屠苏的疏忽,竟连累先生与屠苏步行良久。”
长琴心中一时无语,今儿个明明是他邀百里屠苏逛江都城的,怎么到了百里屠苏嘴里倒成了他连累自己了呢。这九年的时间里,天墉城那群蠢物究竟教了他的小屠苏什么啊。
长琴忍不住低头扶额。
然而他的这个动作在众人眼中却成了身子虚弱精神不振的表现,屋内众人不禁放轻了步子走出屋子,留给长琴一个安静休息的空间。而百里屠苏本来打算随着众人一同离开的,只是长琴手上的力度又重了三分,还道:“屠苏与在下都尚未进食,不如留下喝了梅花粥之后再离开。”
方兰生的反对在长琴轻轻的一瞥之下顿时消音。
用过梅花粥之后,百里屠苏起身告辞,却不想长琴穿戴好衣物之后随着他走出屋门。
百里屠苏蹙眉,眼中带着不赞同,道:“先生旧伤未愈,应该好好歇息才是,何以如此不爱惜身体。”
长琴梗住,旧伤未愈不过是他拿来搪塞众人的借口而已,怎么这么快就成了阻碍他和自家半身出门的理由了呢。
不过,长琴到底是长琴,面对百里屠苏的阻拦,他只是对着那张严肃的小脸露出一个令人炫目的微笑。满意地看着那逐渐蔓延的红色,长琴略有些忧郁地道:“医者不自医,我这身体只能调养,不能根治。饭后散步于身体有益,屠苏放心。”
百里屠苏偏头,“嗯”了一声,手则有些迟疑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怎么又开始发热了。莫不是这煞气开始在非朔月之夜的时候暴动了?
正心疑中,百里屠苏却听到身侧那一身魏晋遗风的欧阳先生轻笑一声,道:“虽是违了屠苏的好意,但是……屠苏的关心,在下觉得……很是欢喜呢……”
“轰”,百里屠苏整个人都红透了。这个初出天墉城不久的年轻少侠有些瞠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么觉得连他的手都开始发红了。莫非……焚寂不愧是上古火属性凶剑,不止使得他拥有一身纯粹火属性星蕴,就连这外在皮肤都开始发红了。
心知百里屠苏面皮薄得很,长琴也不想逗得太过,当下便转移了话题,道:“如若屠苏不放心,不如与在下一同前往。这江都城外,倒有一个好去处。”
事实上,长琴所说的那个地方,即使是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前去。他开口的时候不过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与百里屠苏一起,只是这江都城不愧“富甲天下”之名,夜晚之时只会比白天更加热闹。当下长琴神识一扫,便找到了江都城郊。
夜晚,远山层峦叠嶂,夜空繁星闪耀。此处有自崖上飞流直下的急湍瀑布,水面上莲叶翩然,浅粉色的莲花在幽静的水面上静静绽放。黄色的花丛中,萤火虫散发着点点荧光在其中穿梭,如同天上繁星坠落凡尘。
除却虫鸣蛙叫,这里安静得只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明明与那江都城相隔不过数里地,这里与那繁华热闹的城市迥然不同,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
长琴坐在水岸边,侧头看了一眼周身气息明显放松不少且带着愉悦的百里屠苏,明知故问道:“屠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