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景天将重楼放置在石桌上的酒碗拿起,轻轻晃了晃碗里晶莹的酒液,慢悠悠地道:“魔尊重楼亲手酿的酒啊……虽然迟了一千年,大约,还是能喝的吧。”
说着,抬手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
东海
“哼,不过如此。”玄霄抬手轻轻拭去羲和剑刃上的血迹,清俊的眉眼之中带着不可一世的狷狂肆意。他头上的发冠已然化为飞灰,白衣之上染着大片的血迹,胸前更是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面上不见丝毫痛楚之色,反而满是快意。
垂眸瞥了一眼海面上漂浮着的足有一人大小的四翼玄鸟,玄霄敛去面上所有的情绪,漠然道:“昔日你毁我琼华道统,今日吾玄霄只是将你斩杀,说到底,还是吾亏了。”
“上界仙神,不、过、如、此。”
斩杀九天玄女只是第一步,终有一日他会打上神界,将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仙神碾进尘埃之中。
玄霄冷冷地笑了起来,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他二弟的声音,仿佛穿过五百年的时光,轻轻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去鬼界见了爹的魂魄,他还一直在等你,他说害得你这么惨,他一定要当面跟你说对不起,才去投胎……】
“云天青……”玄霄静默半晌,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却又忍不住嗤笑道:“你说一直等我,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愿意回头……想等便等下去罢,魂飞魄散也是你选择的路……”
“呵……从来犯了错都会在死皮赖脸地求得原谅,偏生这一次却做了缩头乌龟……玲珑的心思还不及天河,主动走过来,有那样难吗。”
“当真,无趣至极。”
玄霄剑尖缓缓抬起,霍然斩下,阳炎惊人之威,直接将玄鸟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
昆仑山,天墉城。
紫胤觉得他睡了很久,以至于醒来的时候骨头都酸痛起来。
烟色的眉睫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
入眼是屋子是熟悉的布置,正是他在天墉城剑塔的房间,而他此时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他微微侧头,正见着一身兽皮衣裳的挚友趴伏在床侧,双眸紧闭,呼吸清浅,显然正在熟睡。
紫胤定定地看着云天河安然入睡的面容,嘴角扯了扯。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五百年的时光逆转,他又变成昆仑琼华的弟子,天河、菱纱、梦璃、怀朔、璇玑、掌门、玄霄师叔……梦里,还有师公宗炼的慈爱面容,没有网缚妖界、没有琼华坠落……当真,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
五百年,琼华不再,同门不再,他身边,只剩下天河。他一如五百年前的模样,除了双目已盲,他和当初刚上山的模样,一般无二。
正微微出神时,云天河仿佛感觉到紫胤的苏醒,他的眉毛皱了皱,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紫胤轻叹一声,缓缓坐起身体,却在下一刻皱了皱眉——他的头发,如今正被云天河捉住一缕,方才的动作正牵扯到头皮,有些疼痛。
然而,紫胤却发现云天河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抬手拢了拢银色的长发,紫胤道:“屠苏如何了?”他不曾忘记自己正是要去搭救自己的小弟子时突然晕了过去,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断不能让他在强行取出魂魄而化作荒魂。
“紫英……”云天河忽然开口,他的手指不曾松开,固执地攥着紫胤的长发。
“你的头发,白了……”
紫胤却不在意,五百年的时光,并非是没有留下印记的。
他刚欲开口却猛然怔住。紫胤霍然低头看向云天河,目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颤声道:“天河……你的眼睛?!”他甚至不敢明确地问出来。
为了云天河的眼睛,他去过太多的地方,从雪原到密林,甚至还求助到了魔界,只是天河的眼睛时违逆了天道的惩罚,哪怕换掉一双眼睛,他也无法再看到。
然而如今,那双空洞了五百年的眼眸亮晶晶,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紫胤,直看得紫胤忍不住侧头,面上有些发烫。
“紫英……”云天河虽然疑惑自己的视力为何突然恢复,但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使他很快就将疑问抛之脑后,转而认真专注地看着五百年不曾看见却依然铭刻在心底的容颜。
云天河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紫胤本有些不自在,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笑容感染,面上的冰冷稍稍褪去,眉眼变得柔和起来。
然而云天河的下一句话顿时令他的脸僵住:“紫英,你好看得能当饭吃了~”
韩菱纱曾笑语:“小紫英当真秀色可餐。”云天河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好看能当饭吃,但菱纱说的话,总是对的吧,因为他现在看着紫英就觉得很满足了。
就像是刚刚吃掉一只巨大的烤野猪一样。
紫胤:“……”
紫胤重重闭眼,他反复告诉自己,云天河的性子相处了五百年他应是再清楚不过,那些莫名其妙之语忽视了便好……但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天、河,你给我滚去思过崖思过!”
“哎哎?为什么呀~?”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屋外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是每隔十九年才会与他们二人相聚的幻冥之主,柳梦璃。
柳梦璃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唇角挽着笑容,盈盈笑道:“云公子和紫英都好好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
云消雨霁,天气晴好。
长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冰冰凉类似鳞片的东西正在磨蹭着他的脸侧,他眼睛也不睁开,抬手揪住湿滑的某物,随手一抛。
“吾友——!!”一声惨烈的呼声伴着“砰”的一声响,黑蛇状悭臾先是整个被嵌进墙壁里,片刻后方才滑落在地。
“先生!”耳畔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长琴忍不住微微勾唇,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他,正枕在屠苏的腿上,视线中,百里屠苏双眼微红,正关切地看着他。
长琴低低地笑起来,道:“屠苏这模样,当真秀色可餐。”
百里屠苏也不恼,只喃喃道:“先生……”
长琴眼带笑意,抬手揽住百里屠苏的颈背,将他向自己压过来,唇角相贴,片刻后才分开。
百里屠苏抿了抿此时才带上些血色的唇,他记得自己已经散魂,此时能够活过来,先生必定是付出了极重的代价。他垂眸看向放置在身侧的凤来琴,轻声道:“先生,你的琴弦断了……”百里屠苏下意识觉得,这张琴对于长琴而言是极为重要之物。
“不用去管它。”本命神器受损,连带着他的修为大降,但长琴却不愿百里屠苏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他无所谓地笑着,手上用力,直接将百里屠苏压在身下。
长琴的唇角轻轻在百里屠苏的颈侧磨蹭,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能够直接沁入心底:“屠苏,屠苏……”
温热的呼吸在敏感的耳侧吞吐,百里屠苏有些怕痒地缩起脖子,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衣襟滑了进去。
百里屠苏倏尔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按住了长琴的手掌,蹙眉道:“先生身子未愈,不该动……动情。欲之念。”
话刚说完,百里屠苏就感觉到衣裳里的手掌一顿,紧接着大殿之内的空气骤然紧绷起来。百里屠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长琴,却见他的先生凤眸微眯,唇角带笑,只不知为何,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屠苏的意思是……”长琴慢悠悠地道,声音危险却温柔:“我不行?”
百里屠苏诚实点头,先前他为先生检查过身体了,修为大损,伤了根基,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正在这时,被长琴随手丢出去的悭臾晃晃悠悠地爬了回来,嘴上道:“吾友,屠苏,你们这是……啊~”
这次悭臾直接被长琴丢出了殿外,随即挥手设下结界——在方才长琴的琴声里,虽然天兵化为齑粉,天火业已熄灭,但天火焚烧过的景象着实惨然了些,除了山顶的宫殿还算完好以外,整个大陆光秃秃的,半点生机也无。
可怜再次被挚友抛弃的悭臾一路飞出大殿,直直撞到一面墙上。虽说悭臾已经修成应龙,皮糙肉厚,但也是会晕的。
巫礼皱眉拎起地上晕乎乎的悭臾黑蛇,摇了摇,道:“醒醒。”
他的身后,巫姑蹙眉看了看软趴趴的悭臾,道:“身上被下了术法,看手法,应是主上的手笔。”说到此处,她不禁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巫盼等人纷纷点头,面上有释然、也有惭愧。身为主上巫卫,非但没能及时护卫主上安全,反而遭了暗手动弹不得。若是主上有个好歹,万死难赎其罪。
巫礼冷笑道:“神界当真送了好大一个礼,不回敬一二如何了得。”
大殿之外,巫祝开始商议如何“回敬”神界,而大殿之内,百里屠苏只觉得阴风阵阵,他似乎是……说错话了呢。
轻咳一声,百里屠苏道:“先生……”不论如何,先道歉罢,哪怕先生的身体再是羸弱,他还是先生,但不小心触到先生的伤口却是他的不是。
未等开口,百里屠苏就听到长琴慢悠悠地道:“行与不行,屠苏自己试试便知。”
长琴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下嘴,只是想要亲亲抱抱摸摸而已,毕竟,他险些失去了怀中的这个人。但是,他竟被心上人质疑了能力,哪怕只是无心之语——最重要的就是这是无心之语,无心之语素来正是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这是长琴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
百里屠苏还没太想明白长琴的意思就整个人被他拉进炙热的情.潮之中,想要劝解的话到了唇边成了隐忍的喘息呻.吟,推拒的手也在一波波的快.感之中不由自主地攀上了长琴的脊背。
无论事后的百里屠苏会怎样的别扭,但此刻他完全沉浸在长琴给予的快。感之中。当身体的最后一分气力被榨干的时候,百里屠苏的神志都有些迷蒙了。
疲乏睡意一波波涌来,百里屠苏半眯着杏眸,已然昏昏欲睡。这时,他却感到一直在他身上折腾得不停的男子喘息着吻着他的耳廓,意图挑起另一波情。潮来。
百里屠苏无法,只得伸出软绵绵的手推了推长琴的肩膀,嘶声道:“够了……先生真的够了……我们……快、快些回家吧。”
长琴一怔,满心的渴望化为满足欣悦,他轻轻将额头抵在百里屠苏汗津津的额上,缓缓道:“固所愿尔,岂敢不从。”
顿了顿,长琴慢慢道:“屠苏,你可知……这世上唯有汝之所在,方为吾之归处……”
家对长琴而言只是落脚的地方,唯有百里屠苏所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
魂魄相依,生死相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
“还有,屠苏……”长琴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似乎从未说过,我……心悦于你……”他与屠苏做过最为亲密的事情,屠苏也许诺此生不离他左右,但他发现,那些远远不够。那种喜欢到欢喜几乎满溢的情感,不宣之于口难以纾解。
百里屠苏微怔,他涨红着脸有些不自在地侧头,却也慢慢地道:“我……我亦然。”
长琴忍不住微笑起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哪怕他依旧没能挣脱冥冥中的天意,但……
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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