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贺丞蕴反应过来时,叶苏彦已经垂下眼睛,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贺丞蕴差点又多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幸好楚辰还在府中。
只是这一次他却好得非常快,几乎是强迫自己一般,明明还在病中,公事却一点都没有拉下,连早朝都没有耽误一天。
他强迫自己按时喝药,一丝不苟按照楚辰开出的调理食疗方补着身体,到底是年轻,身体很快便彻底好了起来。
可是很多人都发现,他们的丞相脸上,再没有过笑容。
楚辰在他彻底好转之后,便向他辞行离京了。叶苏彦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却只是笑了笑,对贺丞蕴轻飘飘说了句“难为丞相了”,便再没了下文。
贺丞蕴什么都没有解释,他只是比从前更加勤勉,大叶皇朝已经拔除了边疆的威胁,又有这样一位勤政爱民的贤相,很快便蓬勃发展起来。
转眼夏去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
京城秋天的雨是最多的,入秋之后,天气便逐渐转凉。贺丞蕴站在窗前,这半年来,叶苏彦对他的态度不变,哪怕朝中已经隐有传言,说丞相想要夺权,他却也恍若未觉。
几缕雨丝从敞开的窗户外被风送了进来,落在贺丞蕴的脸颊上。
明明冷的是脸,他却觉得肩膀都跟着痛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那人的肩膀,又该难受了吧。
他想了想,很快便换了衣服便进宫去了。
叶苏彦正在御书房看着奏折,贺丞蕴替他分担了大多数的事情,但皇帝陛下也并不只是接受百官朝贺便足够的。
内侍来通传“丞相求见”的时候,他正好伸手揉着肩膀,吩咐人再去燃一炉火来放在自己左边。
“宣。”叶苏彦将右手从肩膀上拿开,淡淡吩咐道。
贺丞蕴这次是有备而来,他是来请叶苏彦去行宫休养的。虽然知道臣子说这样的话,是僭越了,但想起上次见到过的他额上的汗水,他心中实在难受,恨不得以身相待,替他受了这苦。
“哦?”叶苏彦又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甚至有些揶揄地对他说道:“卿难道不知,近日朝中已有流言,谣传卿想取朕而代之。”
觊觎帝位,那是诛九族的死罪,即使开玩笑也是决不允许的。
可叶苏彦淡淡说来,却仿佛真就当做玩笑一个,甚至还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卿这是打算,坐实了这名吗?”
“臣不敢。”贺丞蕴跪了下来。
叶苏彦从宽大的书案后面绕了过来,弯腰亲手扶起了贺丞蕴,微笑着对他道:“皇兄,朕和你开玩笑罢了。”
贺丞蕴一点不觉得叶苏彦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现在的彦帝陛下,已经逐渐让他猜不透也看不透了。
他在叶苏彦面前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沉声说道:“臣这一生,绝不会背叛陛下。臣只是希望……”
你可以过得好一些……
这句话却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叶苏彦已经笑眯眯地打断他问道:“那皇兄要什么呢?”
贺丞蕴不解地抬头看向了叶苏彦。
“朕也很为难呵,昔日尊贵的太子殿下,就这样甘心为朕所用,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吧。”他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或者皇兄需要朕拿什么来换你的忠诚?让朕猜猜,地位?权势?”他说着自己就摇了摇头,叹息着笑道:“朕能给予的全部,也比不上自己坐上皇帝的位置高。那还有什么呢?”
叶苏彦说着,突然有些狡黠地对贺丞蕴笑了笑,一击掌道:“朕知道了……”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就像两个兄友弟恭的亲兄弟在交换秘密一样,低声问道:“是要礼郡王吗?朕可以……”
他未尽的话被贺丞蕴堵住了。
御书房中变得十分安静,内侍首领送新的炉子来时,没有进来,反而轻轻拉上了御书房半闭的门。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贺丞蕴专心地亲吻着面前柔软湿润的唇。
他的身体都因为这个动作激动得有些颤抖起来。
他的舌头温柔却强势地撬开了叶苏彦的唇,眼睛看着那人大睁着的双眼里的惊慌失措,开始攻城略地。
这是他发誓要效忠的皇帝陛下,是他的弟弟,是那个十几岁时便喜欢跟在他身后偷偷瞧着他的少年,是被他辜负了的爱人……
他的手小心放在叶苏彦的肩膀上,手掌下的身体也在不露痕迹地轻轻颤抖着。
贺丞蕴轻轻扬了扬唇角,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他稍稍分开了两人的距离,他的吻隔着绣着金龙的明黄色冰冷龙袍落在了叶苏彦的肩头,低声问道:“还难受吗?”
早已震惊地头脑一片空白的叶苏彦,此时却猛然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喘着气朝后退了一大步,登基之后便从来在他面前保持着的冷静从容仿佛瞬间坍塌。
他睁大一双明净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湿润,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受伤。
贺丞蕴的身体僵住了。
过了很久,叶苏彦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对楚辰不利,那些都是传言。”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可能,他明明不该跟面前的人解释,可是刚才的吻,让他有些乱了,甚至连朕都忘了说,“他如果肯回来,我也不会故意打压他,礼郡王是难得的人才,我甚至可以,我可以……”
叶苏彦这番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的指尖仍然还在颤抖,一连重复了好几个“我可以”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轻咳了一声,再开口时,叶苏彦已不再是那个被自己爱慕的哥哥轻轻一吻便心神俱乱的青年,他重新变成了大叶皇朝高高在上的彦帝陛下。
“朕可以为你们赐婚,皇兄。”他平静地说道。
这就是他曾经承诺过,会给予的所谓“恩典”。
他回到属于皇帝的御座坐下,淡淡说道:“其实皇兄若是真的要这个位置,朕也可以拱手相让。只要你……”他从来都不想做这个皇帝,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
从前父皇曾经问过他的志向,他从来也都只想做一个良臣,辅佐他敬爱的兄长。
从他为了生死未卜的季寒南,只带十几个随从便抛下朝政,只身去了边关那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的皇兄,或许会将这本就属于他的一切夺回去。
可等他回来,他还是彦帝陛下,而那人,仍然是他的丞相。
直到楚辰再次出现在京城。
那两个人,根本不管京城的蜚短流长,堂堂礼郡王,回京之后便一直待在晋王府中。叶苏彦让人压下了所有难听的流言,却压不下自己心中的酸楚。
楚辰回来之后,自己的哥哥果然愈发勤勉起来,大叶皇朝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强大……叶苏彦都可以想象,如果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不是时常会做出任性之事的自己,而是那个本就该坐在这个位置的贺丞蕴,整个国家大概会更好吧。
民间甚至都只知道晋王勤勉爱民,是不可多得的好王好丞相!
其实最近朝中大臣们私底下议论的流言他听到过很多,他也知道不少从前的太子党都希望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子能够重新杀回来,将被他鹊巢鸠占的位置重新夺回去。
可是这个位置,本来也不是他想坐的。
叶苏彦根本就无所谓。
“只要你……”叶苏彦的目光落在了贺丞蕴的脸上,淡淡说道:“只要你答应朕,不要伤害寒南,那朕可以把这个位置还给你。”
贺丞蕴当了二十多年太子,根基深厚。季寒南交还了兵权后,大叶皇朝的控兵权基本还是在昔日太子党手中。叶苏彦登基之后,根本就没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花过心思去对付所谓的太子党。
朝中遍布贺丞蕴亲信,与其说他们效忠皇帝陛下,不如说他们效忠晋王殿下。否则当日叶苏彦说离开就离开,朝政怎会丝毫不乱。
因为对那些人来说,有丞相在就足够了。或许他们巴不得,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去不复返。
今天贺丞蕴请他离宫修养的这番话,在叶苏彦看来,基本也就等同于让他让位了。
可他懒得和他们斗。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和自己的皇兄争。
“臣……”
贺丞蕴久经风雨,很快便猜到了叶苏彦的心思,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立刻被叶苏彦打断了:“这天下本来就该是皇兄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皇兄让我和寒南离开,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出现在皇兄面前。”
贺丞蕴怔了片刻,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苏彦的眼睛。他的双手缓缓握紧,突然轻笑一声,一步一步朝端坐御座的叶苏彦走了过去。
“如果我真的做了皇帝……”
青年没有再像从前一般逃避他,反而挺直了背脊,勇敢地和贺丞蕴对视。
“如果我做了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囚禁起来……”贺丞蕴双手撑在龙椅两边,俯下|身去凑近了叶苏彦的耳朵,低声说道:“将你囚禁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会让你去,更不可能让你去见你的‘寒南’。”
“你!”叶苏彦又惊又怒,甚至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暧昧。
贺丞蕴微微偏头,轻轻含住了叶苏彦小巧的耳垂,含糊地说道:“让你就像从前一样,睁开眼睛就只能看到我,也只许看着我。”
他说着,轻轻咬了咬叶苏彦已经被他口中的热气熏得发红的耳朵,伸手将他抱在怀中,一个转身坐在了宽大的龙椅上。
“就像这样……”他将已经惊呆了的叶苏彦抱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将他拉向了自己,“什么时候都这样抱着你,让你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人,只能看着我!”
他是先皇从小培养的太子,占有欲和掌控欲有多么惊人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他真的做了皇帝,他绝不会让叶苏彦离开他的寝宫一步,也不会让他见到那些绕着他转来转去的人们。
他要让他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人。
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他脸上从此没了笑容。
他含住叶苏彦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龙椅上即使铺着软垫,也不会太舒适。可在这样的地方占有叶苏彦,却让贺丞蕴全身都兴奋起来。
他吻咬着叶苏彦的锁骨,深深地进|入这具让自己迷恋的身体,两具赤|裸的身体汗湿地贴在一起,青年光滑柔韧的身体对他来说就像是下了咒般,充满了蛊惑之意。
他的手沿着满是汗水的背部肌肤划下,听着叶苏彦因为他的动作发出的低低的呻|吟,心中是全然的满足。
激|情过后,他将叶苏彦汗湿的赤|裸身体搂抱在怀中,随手拿过一旁的龙袍替他披上,低头轻轻吻在他的左边肩膀,低声问道:“还难受吗?”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
叶苏彦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他的呼吸仍然粗长,暖暖地扑在贺丞蕴宽阔健美的胸膛上。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明明他们在讨论皇位的问题,最后怎么演变成了这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灼热的唇舌继续在他裸|露的肩上移动,贺丞蕴轻轻吮吻着他的肩膀,低声道:“苏彦,别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
他没有叫他陛下,也没有自称臣,他的吻也没有停止,反复吻着那曾经为了他受伤的地方,低低的,几乎是哀伤地对他说道:“那样我会很难受。”
他吻着叶苏彦的下颌,最后他的唇终于落在了叶苏彦的唇上。
他的眼睛看着叶苏彦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样就够了,我心甘情愿站在你的下方,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苏彦……”贺丞蕴吻着叶苏彦的眼睛,吻去他突然滑落的眼泪,低声,却无比认真地对他的皇帝陛下说道:“我爱你。”
他再也求不来他专注的目光,亲手毁掉了原本只属于他的爱恋。所以这一次,就让他只看着他一个人,直到他们都离开这个世界吧。
“我爱你。”他再次低低地重复道:“所以我心甘情愿。只要你还肯让我爱,就已经足够了。”
那一夜很长,他们都不知道内侍首领什么时候来换过了炉火。
御书房中一直很温暖,贺丞蕴将他的陛下抱得很紧,两颗跳动的心离得前所未有的近。
这样就足够了,他说。書 香 論 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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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彦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他几乎是任由贺丞蕴从身后抱着自己。他们身高相差不多,即使叶苏彦要稍微矮一点,但这样被贺丞蕴从身后抱住,也不会给人一种他被呵护起来的感觉。
房间里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
贺丞蕴的身体却越来越是僵硬,就连覆在叶苏彦手背上的手仿佛都因为主人的沉默而变得尴尬起来。
“是谁教你说的?”沉默很久的叶苏彦突然开口问道。
贺丞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刚才那句话;不能失去之类的;是别人教你说的吧?”叶苏彦伸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拿开了贺丞蕴覆盖在他手上的手。
贺丞蕴退开一步;让叶苏彦转过身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离得很近;但却没什么暧昧的气氛。
叶苏彦扬了扬眉;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淡淡说道:“这样的话,真的一点都不适合贺家少爷。”
他们实在是认识了太多年;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各自生命中几乎算是所有重大的变故,就算中间有过刻意的忽视和后退,但对彼此起码有着最基本的了解。
“那样的话,从贺家少爷的口中说出来,真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叶苏彦继续微笑着说了下去:“对于你来说,失去任何人,都不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贺丞蕴微微皱眉,这样的叶苏彦,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叶苏彦,真的让他十分陌生,陌生得甚至有些无措。
“这几年……”叶苏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这几年叶苏彦虽然是在他的身边,可是对贺丞蕴来说,他在不在大概都没什么区别。对他来说,叶苏彦的存在或许还不如王远、任华这样的得力助手来得重要。
尤其到了后来,他基本上完全将叶苏彦排除在了贺氏的核心事业之外。
叶苏彦说得没有错,有没有他的存在,对于贺氏,或者对于贺丞蕴来说,大概真的影响不大。
“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叶苏彦仍然在笑,也不介意贺丞蕴一直皱着眉头保持着沉默,只是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这比很多话都还要伤人一些。”
他转过身再次握住了门把手,脚步最后一次停顿,微微侧头轻声说道:“再见了,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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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彦赶在进剧组前,和季寒南匆匆见了一面。
青年最近似乎也十分忙碌,即使在叶苏彦面前勉强露出笑容来,也掩饰不了他眉间眼底的疲倦。
当天晚上他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