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怪得了敖润亲口表彰,欣喜得满脸通红,听敖润发问,立刻就将当时所见如数说出,他道:“小人当时正在巡逻,不知为何摩太子突然伴随一道白光凭空出现在前庭当中,仔细一看竟然已是浑身浴血人事不省。小人吓了个半死,转头便跑去通报上官。详情便是如此。”
敖润闻言又道:“摩太子是独自出现?身边没有三太子陪同吗?”
鱼怪道:“回大人,现场只得摩太子一人。摩太子的兵刃也散落一旁。至于三太子踪迹。小人至始至终不曾得见。”
这不寻常。
敖润皱起眉头。敖摩失踪之时,他接到下属的报告是说敖摩跟太子在一起。此后太子的确也一并失去行踪。他兄弟二人向来形影不离,时常也一同闯祸,又结伴逃回来。如今敖摩受如此重创,在他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太子没可能将弟弟就此丢在前庭不露面。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
太子遇到的状况,必然比敖摩更甚!
心跳陡然加快,敖润猛的站起来便往门口走。不料才走出两步,抬头便见敖广正站在面前。
“大哥!我正要前去寻你!小三他,可有回宫。”
敖广沉默许久,微微将头一点:“回来了。”
“那便好,我今日胸中一直鼓噪难安。即便见到小摩已经脱险也依然如故。还以为是小三有什么不好。看来只是多虑。”敖润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小三他,没什么大碍吧?我得去看看他,要不,我再去找医药龙王一趟,跟他一起前往东海探视小三?”
“没有那个必要了。”敖广简单的回答。
敖润一愣,他抬起头有些陌生的看着兄长的脸,不详的云朵正疯狂的在胸中膨胀:“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他生硬的问道。
“回来的,只有这个。”敖广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地狱中飘出一般。他摊开手掌心,让敖润看清他手中青色的魂魄。
眼睛接触到魂火的瞬间,敖润的脸色刹那变成惨白,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颤声道:“大哥……小三……小三他……”
“三儿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一道炸雷打在身上,敖润身形晃了几晃,径直倒了下去。
他本有旧伤在身,但因禺疆之战后续事体诸多,敖润又是个事必躬亲的性子,等不及痕愈便四处奔走处理各种事务。两个孩子的失踪让他坐立难安,好容易迎回敖摩,却又从大哥口中听闻敖丙夭折的噩耗。打击来得太快太狠,一直坚强的敖润,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在敖广手臂上睁开眼睛,敖润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尸身在何处。我要看他尸身一眼。”
“没有尸身。”
“怎会没有尸身!”敖润的声音有些暴躁:“大哥!小三是在我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我看着他从五寸孩童长成翩翩少年,我抱过襁褓里的他,也教过呀呀学语的他认字说话。无错,我未曾婚娶,也没有子女,可是对我来说,小三跟小摩,大哥你的这两个孩子,就如同我自己孩子一样。是我无可比拟的珍宝!如今你说小三死了,却跟我说没有尸身!”
他从敖广怀中挣扎着站起来,第一次,敖润对最敬爱的兄长怒目而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就给我拿出一个交代来。”
“抱歉,润弟。”
面对弟弟的怒火,敖广只是默默低下了头:“我已寻过了,三界之中,哪里都没有三儿的踪迹。只有这枚魂火,才能让我肯定。三儿已是不在人世了。”
“你是知道的吧。”敖广长长叹出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敖润,缓缓道:“我对三儿做过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一直待三儿特别的好。”
他停了一停,又道:“因为你疑心,我对三儿心存偏见。”
敖润不出声,只是倔强与敖广对视,目光中满是谴责之意。
“事到如今,我便给你一个交代吧。”敖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儿并非纯血龙族。因为他的生母是玉帝之女。他出生之际,身上只有一半是我龙族血脉,而另一半血脉,却来自玉帝。”
“他甫一落地,我便背着他的母亲将他带走。我亲手为他洗髓换血,去除他身上所有非龙族的部分。他额头上的朱砂痣,就是洗髓换血留下的痕迹。也就是在那时,我发觉这孩子的异常之处。三魂七魄,人生而有之。可这孩子天生就缺一魄,只余三魂六魄附体。没错,就算没有这一魄,人也能够正常长大,只是,那长大了的,也不过是一个高贵的傀儡而已。”
敖润终于动容:“你……你是说?”
敖广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睛依然对着敖润,却似乎看向了遥远的地方。
“我不想放弃这孩子。就算这孩子的出生只是一个阴毒的陷阱。就算我对孩子的母亲没有一丝夫妻之情。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想过将他抛弃。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儿子,是我唯一有机会活着长大的儿子。我把太宁留给我的一魄种在了他身体里。我想看着这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无忧无虑的活着。代替我,也代替太宁。因为我跟他,都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敖广笑了,笑得凄凉又悲伤,他一点一点低下头去,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没错,我爱着那个孩子,除了龙族以外,他是我在这世上最想守护的存在。但是我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孩子的母亲跟孩子自己也不能知道……润弟。我实在演得很好,不是吗。因为就连你也认为,三儿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继承人而已。”
卷九 离殇 第二十七章 公道
“大哥……对不起。”敖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快步奔上前去紧紧抓住敖廣的手。满腔泪水像决堤的溪水奔涌而出。
“抱歉!大哥,我不该怀疑你!”
敖润痛哭失声:“我早该明白,你是我的大哥。比谁都善良,比谁都温柔。你怎么会不爱小三,小三他……是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偏……”
“一切……都是命里的劫数。”敖廣一脸颓然:“人生如棋,子在局中,只能任下棋者摆布,可生可死,却无法出局。无论怎么抵抗,该来的,终归逃不开……”
“大哥?”敖润以为他伤心过度丧失了心智,强自抑制住哭泣,抓住敖廣双肩担忧的看着他:“大哥,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先去榻上休息一会。”
“润弟,我没有疯,也没有傻。我很清醒。”
敖廣扶住额角,低声道:“知道子契可以预知未来的时候。我曾前去找过他,请他帮我看看三儿的命数。我不过是想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子契告诉我,三儿命中注定有三劫。因此我给他取名丙。这个名字让我自己记住,为了留住三儿,至少,我要同命运斗上三回。”
“第一劫是初来人世。他魂魄不齐,又遭洗髓换血。那时节,但凡我心思有变,只要手指抖上一抖。他便如同没来过这人世。这一劫,对三儿而言,已是顺利过了。”
“第二劫是成人伊始,死兆星初升,高挂北中天。东行则死。留守则生。这也好办,距子契所说时候将至时,我只随意寻个错处,将他禁足关押牢加看守在眼皮底下,一步也不教他出宫。第二劫便也顺利的过了。”
“至于第三劫,子契却几乎什么都没有说,我再三恳求,他只说,一切都是因果律的安排。”
“三儿被太宁捉去之时,我曾以为那就是他的第三劫。我亲手杀死太宁将三儿救下。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太宁,其实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三儿跟太宁的性命同时放在一起,我选择的是三儿。”
“我以为我至少可以留下一个,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能留下。”
“这……便是命。”
敖润猛然自回忆中清醒过来,兄长的叹息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说着那些话的敖廣,曾经经历过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绝望场合,然而无论是哪一次,他看上去也没有像如今一样。
疲倦。
敖廣倦了,这种从生下来就跟人斗,跟仙斗,跟神斗,跟魔斗,斗了一辈子的人生。
“爹~~”
小小的孩童学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呼喊着他。姑且不论首先教会他说这个字的那个人有什么居心,在看到小婴儿挥舞着胖胖的手臂一摇三晃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虽然很想就此将他抱入怀中,但看了一眼守在旁边妻子暗藏期待的眼神,敖廣狠下心,转身走了。
“爹,爹~”被无情抛下的孩子一点也没有气馁,反倒是一连声的叫喊着摇摇晃晃的追赶,摔倒了,爬起来手足并用继续追。听到摔倒的声响,敖廣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看到他转过头,三儿露出只有一颗牙的嘴,给他一个淌着口水的大大笑脸。
“咯咯”
三儿一天天长大。样貌和太宁像得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调皮捣蛋的个性,也像极了他那个古灵精怪的挚友。但敖廣知道,三儿骨子里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执拗,一样的骄傲,一样将承诺看得重过性命。
不论妻子如何指责哭闹,敖廣对待孩子的态度永远是轻忽里带着漫不经心。日子长了,不光润弟,就连三弟瞧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或许他们发觉了什么,或许根本没有。反正结果都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他的弟弟们,比从前更加关心疼爱三儿。润弟教会他善恶曲直,三弟教会他教会灵活狡狯。而自己,只要扮演好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就好。
全天下都认为他敖廣是个糟糕的父亲,唯一不被这轻慢的态度影响的,竟然是三儿本身。
这孩子就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冷淡的态度,不,或许压根就是看透了藏在冷淡背后的关怀和爱意。只是纯粹出于天性和本能。三儿心无旁骛的,就像天下所有以自己父亲为豪的少年一样崇敬着他。发展成这样,敖廣自己也暗暗吃惊,却又忍不住欣喜。
父子之间的联系,便是如此与生俱来么。
这个被暗中期盼的孩子。完全按照自己心思,在众人的宠爱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他正直,大方,率真,勇敢。有着自己想要的一切特质。
他宠爱着三儿。比任何人都要宠爱着他。在三儿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缺失的部分,若要写出来,其实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幸福。
他活着,健健康康的活在这世界上,对自己来说,就像得到了幸福一样。
可惜沙子堆砌的城堡,终究会坍塌。
三儿死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的幸福。
无论多么努力,命运也一直冷冷的守在背后。在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毫不留情的给予打击,然后再狠狠嘲笑。敖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把戏低劣的小丑,不断用他可笑的表演取悦操作命运的巨大黑手。说真的,他很累。累极了。
看着弟弟担忧的面容,敖廣很想翘翘嘴角做出个自嘲的表情,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累到做不出来。
“老大,快振作,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老大。”
一只手狠狠拍在他肩头上,敖廣愕然转过头,四道眉毛一起往下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滑稽面容。
“老大你可千万别泄气啊,一直以来都是老大你在前面顶着我才能随心所欲胡作非为,老大你要垮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垮了啊!”敖顺哭丧着脸,以夸张的语调抱怨着。
“大哥。三哥只是不好意思直说罢了。他想说的是,如果大哥累了的话,请大哥不要忘记,你背后还有我们几个兄弟。”
一向最是软弱的敖钦居然主动打断了敖顺的话。他从敖顺身后走出,也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到兄长肩头。
敖廣抬起眼睛,接触到兄长无光的眼神,敖钦不由得眼圈一红,轻声道:“我也曾经险些失去过自己的孩子,那时的痛苦,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想不到如今这种惨事居然发生在大哥身上,大哥你的心情,我……是再懂不过的。”
“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想要为大哥做些什么。”迎着敖廣的目光,敖钦抿紧嘴唇,一字一句道:“过去那么多次危机,都是大哥替我们撑过来的。这一次,也轮到我们来支撑大哥。对吧,三哥。”
敖钦的态度如此严肃。敖顺闻言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作怪,他瞪了敖钦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挠着头:“咳咳。老幺说的也就是那回事啦。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兄弟,可若是老大你觉得能用上我敖顺的,就算硬撑,我也一定会做给老大你看。”
“你们……为什么会……莫非是润?”敖廣觉得头脑有些迟钝,不太运转得过来。他茫然的看着两个弟弟,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独立支撑,就算是知道弟弟们已经成人,将他们作为自己后盾什么的事情,从来也不曾想过。
“大哥。”这时敖润也开口了:“原谅我再次自作主张。是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两位王弟。至于来到这里以及方才他们说出来的这番话,完全是弟弟们自己的意志。”
敖润稍作停顿,这才道:“小三的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法弥补的痛苦打击。因为,小三不止是敖家最期待的继承人,还是大哥最重视的儿子,我和几位弟弟最疼爱的侄儿。”
太子的死再度被提起,在场众人眼神都不禁一黯。敖廣尤甚,垂下头颅的他,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在兄弟面前完全脱掉伪装面具以后的敖廣,似乎连掩饰的力气也失去了。
第一次看到兄长露出这样的颓态,敖钦与敖顺在意外的同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两人都是一副又想出言安慰又不知道究竟怎么说才好的表情,只好分别紧紧握住敖廣的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情传达过去。
敖润自然也将一切看在眼底,他没有像两位弟弟一样急着上前去安抚敖廣的情绪,而是冷静的开口道:“大哥,我知道你很疲惫,但是容我提点一句,现在还不是放弃思考,全身心沉浸在哀悼中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敖润突然提起衣襟,在敖廣面前单膝跪下。
此举过于唐突,不止敖廣,连敖顺与敖钦都吃了一惊。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老2你失心疯了?”
敖润不理会两位弟弟的慌乱,他只是平静的看向敖廣,不疾不徐道:“大哥,润弟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敖廣凝视了敖润许久,相对相处了几千年,如同敖润对敖廣的了解,敖廣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敖润。他知道,这个外表看来温文尔雅,笑容和熙如春风的弟弟,其实有着一颗最为坚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