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瞳兮神情有些错愕,思来想去后,试探性的叫了句,“…谟言?”
想他最后一次见宫谟言距今已时隔半年有余,当时易容过的宫谟言与如今站在面前的男子,实在相差太大,傅瞳兮不免有些诧异。
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宫谟言这才放心下来,淡淡一笑,便踱步来到床边。
“嗯。身体可有不适?”
傅瞳兮摇摇头,他未曾想过自上次分离后二人还能相见,况且是在这种场景下,只呐呐道,“谢谢你救了我。”
…… ……
宫谟言叹息一声,扶着他坐了起来,又在他身后垫上靠垫。
“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了。只因刚登基朝中事务繁杂,所以只是派人四处打探。而每次出人去,都无消息而回。”
“你,怨我吗?”
傅瞳兮皱眉,实在不知这个怨从何道来,斟酌了一下说道,“谟言,你这话问的委实不妥。当初凤山那次偶遇,将你我的命运都改变。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何来怨与不怨一说?这便是你我二人的命。相反,我很感激。”
感激?这二字将彼此的距离瞬间拉开,不近不远地距离,却无法逾矩。
宫谟言神情怪异地瞥了一眼他的肚子,然后闷闷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了?”傅瞳兮不解。
宫谟言抬头望着他,半晌才问道,“孩子是花希晨的吗?”
傅瞳兮闻言,神情黯淡许多,慢慢伸手附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十分地温柔地答道,“是。”
宫谟言没想到他的回答会如此直接,心里微微一阵难过,原来知道事实和听他亲口承认是两回事,本以为会不在意,原来心里还是十分难过。
宫谟言又低下头去,不再吱声。傅瞳兮嘴角抽了一下,索性闭上眼休息,懒得再搭理他。心里却嘀咕,这人怎么还是一如既往地闷呢。
其实宫谟言此时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使他不得不沉默。从小便不善言语,加之皇宫的生活本就枯燥乏味,一板一眼,这会儿碰到傅瞳兮,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他也只有无言以对。
这时一名宫女端着熬好地参粥走进来,宫谟言瞧见,立马伸手接过粥,随即又挥手让那名宫女下去。
宫谟言看看手里粥,再看看傅瞳兮,“瞳兮,你刚醒来不久,身子还很虚。”
“嗯,我知道。”
“这粥里加了人参,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傅瞳兮应了声,接过粥来,却不急着喝,白皙的手指拿起勺子在碗里轻轻搅拌,轻轻说道,“谟言,我想回大周。”
这下宫谟言不乐意了,皱了皱眉,下定决心般说道,“留在这里不好吗?以前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但我保证以后你和孩子不再会受到一点伤害。”
傅瞳兮无语,这根本是两码事。一来,离家已有半年时间,若是再不回去只怕爹爹们会亲自找来了。二来,花希晨和花陌绯的死使他万念俱灰,只想早日回到大周,照顾好腹中的胎儿,将他养育成人。
宫谟言自然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接着嘀咕道,“你以前说过,若是我们活下来,便……难道你还在想着他?”宫谟言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是不可闻。
傅瞳兮瞥了一眼他,没听清他的话语,又不知从何问起,便独自开始喝粥。宫谟言那别扭的性格,他在早就领教过了,记得凤山那时,只要自己多看他一眼,或者说话音微微大一点,他便是一副小媳妇模样,实在让人没辙,自然此刻也不足为奇。
待喝完粥后,也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便伸手轻揉了会儿肚皮 。
傅瞳兮突然想起,自己昏迷这段时间,玄国又变成何般模样?青衣他们又是否安全 ?
“谟言,现在玄国局势怎么样了?”
“花希祈早已登位。”
傅瞳兮黛眉轻蹙,抬头望着他,“看来我还是得回一趟玄国。”他本是想让宫谟言派人去趟大周的,后来想想若是因此而将大周牵连进来,那他岂不罪孽深重。傅瞳兮苦笑一下 ,看来自己注定不是个孝子!
宫谟言气结,这人一会大周一会玄国,为何独独没想过文国,语气自然十分不爽地问道,“人都没了,你再去又是为何?”
傅瞳兮楞了一下,旋即道,“只是想起,有些人、有些事,还需要处理下。”提及此事,傅瞳兮心里顿时也来了气,直接冲他叫道,“再说宫铭轩不是你的皇叔吗?当年他一路追杀你的时候,可曾想留你一条活路?如今,你登上皇位,就打算忘记旧恨,将此作罢了吗?呵,也对,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做事必要思前掂后的。放任他一个宫铭轩也何曾不可,而且他还是你的亲皇叔,省的最后落个嗜亲之骂名。”
宫谟言皱眉,话虽如此说,然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他,十分清楚战争只能致使无数百姓生灵涂炭、家破人亡,这让他如何敢贸然出兵。
傅瞳兮看了看他,知刚才有点咄咄逼人,不应把怨气全发泄在他身上,轻叹一声,语气也缓和许多,“花希祈之所以借宫铭轩的手除掉希晨和陌绯,无非是想能名正言顺的攻打文国,你懂吗?谟言。”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因他而出兵。我不会让花希祈奸计得逞的,你放心吧。”宫谟言语气虽平淡依旧,但眉宇间透出的那一股帝王的傲气,却令人心折。
傅瞳兮点点头,便又盯着小腹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宫谟言看他那模样,心里自然十分不好受,最后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玄国还处于内战之中,你还是别去的好。”
咿~~~内战?难道是谢二哥他们?傅瞳兮皱眉,那他就更得快快回去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
“花希祈登位不久,便下旨围剿凤山的逆臣,谁知赵家十万大军刚到凤山,第二日便被火烧粮仓 ,赵虎所率的四万大军又被夹击在峡谷内,直接全军覆没,一个没活。而王Z平所带的八万只折损了几千将士而已。这一切很明显是早就谋划好的,就等最赵家军跳进去。王Z平这一招果然用的好,先埋伏峡谷,再火烧粮仓,使其腹背受敌,这样一来,赵勇带着余下的将士,要么等救援,要么后退。若是等王Z平离开凤山,积聚起各城反花希祈的势力,那花希祈的皇位只怕会做不安稳了。”
傅瞳兮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所说是真?”
宫谟言点头,“嗯。昨日才收到的情报,千真万确。”
“那……他们打的什么旗号?”
“他们的口号是,花希祈弑君篡位,其罪当诛。旗号是‘凤’。”
傅瞳兮两眼顿时睁大,惊讶道,“你…你说什么?”
宫谟言偏头望着他,不解道,“凤啊。”
傅瞳兮两手紧紧捏住被角,身体也微微颤抖。王Z平他们这个时候还打着旗号‘凤’,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而凤山一战,疑点太多,这综合一切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傅瞳兮到死也不敢去想的答案。
花希晨,活着!
43、第四十二章
自从那日之后,宫谟言兴许猜到了什么,派待卫在昭月殿外日夜轮流看守。好在傅瞳兮并未在意,虽然不知道宫谟言为何做出如此举动,但心里深知宫谟言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他就并未多问。他现在一心都念在玄国的战事上,只盼着身子再养好一些,然后离开,回玄国。
*
初春时节,气候多变,昨日还细雨连绵,今日已是艳阳高照。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暖烘烘的,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傅瞳兮掩嘴打了个哈欠,随意披上件外衣,慢慢朝殿外走去。刚出昭月殿,便有人从旁跟了上来。
傅瞳兮微微皱眉,这和软禁有何区别?
李福在宫中几十年,最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傅瞳兮的神情,便知这主不高兴了。平日里见宫谟言把他捧在手心里一般,自己岂敢稍有怠慢,忙示意让身后的人全散开,自己则上前哈腰道,“公子,就让老奴带着你逛逛这御花园吧。”
傅瞳兮淡淡地点了下头。
御花园里,杜鹃花如火如荼地盛开,色泽深红如血。而一旁那一大片的白花,在其衬托下更显得清澈、庄重,微风掠过,还不时传来阵阵淡淡地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沉醉。
傅瞳兮停下脚步,凤眼微眯,随手拈下一朵白兰,旋转在手指间,“不与杜鹃争艳,高洁淡雅独自开,也唯有你罢。”
李福见他停下脚步,慢慢说道,“原本这御花园还种有大片的曼陀罗,有红色、紫色、黑色、黄色,等八种颜色。每次花开时,都特别漂亮。但因曼陀罗也算毒物,皇上登基后,便让宫人都移除了,唯独留下了这大片海棠、杜鹃和白兰。”
文国的历代国君都擅长使毒,这御花园内种满曼陀罗什么的便也不觉得奇怪。
傅瞳兮轻笑一声,看来谟言倒成了个例外。
不远处,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女子容貌清秀可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
“她是容妃,本朝丞相之女。”李福在身后说道。
傅瞳兮打算明日便离开这里,自然不愿有过多交集,淡淡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御花园。心中微微好奇,听说谟言至今仍未立后,这后宫里嫔妃倒是有几个,可也没瞧出他特别宠谁。心里不免有点同情谟言,纵然后宫佳丽无数,然,要寻那一心人,想必也很难。
李福朝女子冲冲行过礼后,便也追随傅瞳兮离开了园子。
李福在宫中的这些年,后宫的佳丽,见得自是不少。但自见过傅瞳希后,还是被他的容貌和言行举止所折服,特别是经过这几日调养后,气色也红润了不少。那微微上挑的凤眼,总似笑非笑 ,撩人心神。他的容貌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声音动听之极,一袭白衣更显得他淡雅高贵,却又不失去男子之气。李福叹息地摇摇头,可惜这么一个人儿,却……
傅瞳兮刚回昭月殿不久,宫谟言听闻便随即赶了过来。
傅瞳兮靠在窗边手捂着胸口,目光却一直望着东面,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记得你曾说过,繁华三千,终不及自己的一颦一笑,可你现在却又身在何处?
“瞳兮。”宫谟言蹙眉唤道。
傅瞳兮转过身,淡淡一笑,朝他走了一步,问道,“恩。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宫谟言摇头。
傅瞳兮眼中的神色黯淡许多,轻哦了声。
“明日我便离开,谟言。”
“你还是要去玄国?”宫谟言皱眉。
傅瞳兮坐下来靠在榻上,捋了捋宽大的袖口,说道,“谟言,我们彼此都离不开对方,暂不说这腹中的孩儿不能没有爹爹,即使是我离了他,也无法独自活下去。他在哪,我的心便随他在哪。碧落黄泉,生死追随。”
宫谟言轻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我本是想在大周生下孩子后,再追随他而去。自从知道他可能还活着,我便无时无刻地想着他,期盼着能早日与他相见,使他安心,况且我也有事情要与他解释……”
花陌绯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傅瞳兮曾想过无数次,假若那时死的是自己,是否就不必如此绝望,如此难过?
“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他还活着?若是你猜错了呢?”宫谟言颔首。
傅瞳兮微微一笑,“凤山一战,除了他,不会有别人的。”
宫谟言哼道,“饶是如此,为何不见他来找你?他既然待你如此薄情,你又何必苦苦相随。”
“我,心甘情愿。”话毕,傅瞳兮闭上眼,不再说话。
宫谟言只觉心头一痛,垂下眼脸,盯着傅瞳兮的小腹,沉默不语。
只有傅瞳兮心里明白,花希晨的情,此生来世,都是他还不完的债。
*
夜,寂静无声。整个皇宫内,除了值夜的侍卫,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在走动。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缓缓落在这皇宫内。淡淡地月光洒在他身上,好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传闻三皇子胆色过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只是不知深更半夜造访,所为何事?”
随着声音的落下,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接着无数手持长矛的侍卫从身后冲出,将花希晨团团围住。
宫谟言负手立在台阶之上,面色冷峻,一身帝王之气尽显。
花希晨望了他一眼,然后面色沉静的冷眼环视一周后,直接问道,“他在那?”
胜雪的衣袂,俊美的容颜,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那轮明月,高贵而冷艳。
宫谟言皱眉,道,“他?朕不知你在说谁。”
“傅瞳兮。”
“朕不知道。”
花希晨眉一挑,声音却冷若冰霜,“宫谟言,你不肯放人,莫不是喜欢上我家瞳兮了?”
听见他直接唤出文帝的名字,所有侍卫都倒抽了一口气。
花希晨却不以为意,此番亲自前来,就是为了将人带走。何况,他从来不屑这种虚无的礼仪,虽是初次相见,但二人对彼此都已十分了解,面对强者,不成为朋友,便成为敌人。
显然,花希晨选择了后者。
宫谟言脸色一变,喝道,“花希晨,你自己都性命难保,还来找他做什么。他受的苦还不够吗?你这样苦苦纠缠对你们都没好处。”
对于他所说的,花希晨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盯着他,慢慢说道,“多谢文王关心,这是本王与瞳兮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操心。若是文王不愿交人,那本王唯有一间间的房间找了。”
宫谟言再好的脾气也无法容忍了,怒哼一声,“皇宫之内,岂容你肆意妄为!给朕拿下。”
原本围着的众人,纷纷持武器冲了上去。
花希晨微微抬首,随意地抽出红绫,凌空一挥,便击倒迎面而来的几人。红绫好似被赋予生命,挥舞时柔弱如柳,击打时坚硬如铁,被其击中要害,便直接倒地不起。
宫谟言早就听闻花希晨容貌过人,武艺高强,为人却冷傲无比,这样的他究竟为何会对瞳兮如此上心?玄国现在情势日趋紧张,他竟放任不管,独身前来文国,单单为了接人?
在宫谟言还来不及细想这一切的时候,花希晨已经飞身上来了。
宫谟言立即提剑挡住他的招式,后退几步,然后快速地挥动手中的长剑,剑光密集如雨,在花希晨身体周围不断的游走。
花希晨出手也快速闪电,落下的剑光都被一一挡掉。
只见白、黄两道身影交错,不消片刻已过数招,两人从地上打到屋顶,仍是不可开交,难分胜负。
*
檀香萦绕,清雅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紫色纱帐内,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若隐若现,阵阵呻吟声从帐内传出。
傅瞳兮离开那让他依依不舍的嘴唇,缓缓支起身子,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