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听得一愣,也在连烨身前一丈远停下,半截面具下的薄唇紧抿,看不出半点情绪,好一会才道:“人事皆已茫茫,汝所之说都不过前世之景,吾亦不想介怀。尔等擅入邺城闯进此殿便是死罪,休要再言。”
话落正欲上前,连烨就从王志那拿来的行囊中掏出一叠赤红的衣衫来,扔掉背包将衣袍忽的一抖,对着面前的铁甲武士。
手持喜袍左右两肩,高举着它,“她一生都不敢认你,你却为她来此,一齐为个如同禽丨兽的暴君守墓?”
见到这再熟悉不过的殷红喜服,武士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握的覆满玄铁的手掌咔咔作响。胸腔起伏,好一会才开口:“勿……得妄语,吾既是大齐子民,为……君王守灵亦乃分内之事。”
“哦?那你切说说,你的生母是谁?”连烨越过昏死的扶冥,走到插在地上的长枪旁,欲将它拔起,怎知费了半点劲了分毫不动。这时凤亦度了过来,虽不知连烨要做何事,但也贴心的帮他拔出了枪。
对凤亦笑了笑,连烨想将这枪拿起却发现沉的厉害,牙一咬才举起,然后朝铁甲武士一扔。
武士显然一愣,不知他的意思,但也抬手接过了枪,拿在手里跟拿着根羽毛似的。
“李祖娥两个儿子死了以后她万念俱灰,出家为尼。可那之后并未有人在庵在见过她,为何?因为被你暗中接去了,可对?”连烨拍了拍手,这枪真尼玛沉。
武士未答,手持长枪,站立的犹如一尊雕像,连烨只好继续说:“之后高纬赐你毒酒,你假装喝下,给世人留下你已死的假讯,再与李祖娥一起来到这里,可对?”
“汝何以如此说?”武士显然有了松动,对连烨开始有了好奇。
连烨说的玄乎其玄,其中的事迹更是与历史上有极大的出入,众人都开始侧耳倾听起来。
轻咳一声,连烨丝毫不理会众人的惊讶,“因为你死之前交代所有人烧了你毕生所藏,包括财物、古籍、乃至全部。那之后,入住在你偏府中的李祖娥,却不知了去向。”
“就凭此,便知吾是谁?”武士觉得这点理由不足以让连烨做出之前的推断。
“还凭你长得帅。”连烨毫不犹豫的回答,还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所有人无不脸上几根黑线,千禹直呼居然听一个白痴讲那么久,凤亦也不禁扶额,连烨有时候蠢得他都不敢直视。
铁甲武士沉默片刻,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的半截面具,现出一张精致到让人惊叹的脸来。
眉目如画,唇色如樱,肤色如雪,精致到极致的五官。眼角彷若女子般的轻挑,犹如花色,只是配上那一身凶悍的盔甲,有些格格不入。
他缓缓睁眼,美眸中蕴着清冽和无边寂寥,却又无比勾人,稍不注意,就摄人心魄。当真是美到女人都羞愧,不怪乎史书上说他征战沙场的时候都要挡住这面孔,以免失了震慑力。连烨看他是不想人家被这容貌给迷了魂魄,说他胜之不武吧。
竟不是瞎子……
几乎都要陷进他那千回百转的眼波中,连烨忙撇看脸看向凤亦,同样绝尘的容貌,少了份媚惑,多了份情愫,心神定了不少。
“李太后只有育你之情,无养你之恩。她如今已魂归天际,你也可以休息了,高长恭……”千禹难得的开口,兰陵王高长恭只是拿魂祭玄铁神甲,与之融为一体,但思绪还是清明的。不想李祖娥,被无尽的怨念蒙蔽了原本清明的理智,变成了画地为牢的怨灵。
心中只有恨恨恨,像是一个坏掉的收音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怨念。高长恭不急不恼不烦,一陪就是千年。如此深的执念,一向没心没肺的千禹都难免动容,彷佛想起了当年如论如何也不听劝,要剥离魂魄获得永生的凤亦……
连烨瞪着千禹一副你抢我台词的表情。
高长恭长叹一声,扔下那块面具,徐徐道:“她虽未养吾,吾亦当她做亲母。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所力,以回护一人一城。可惜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罢了,她如此这般,也好,守得妒怨度日,又于地狱有何不同?”
柔润磁性的靡靡嗓音,透着参透一切的无可奈何。
“汝等过去罢,殿后那人,不值吾提枪而战。”高长恭说完,转身朝屏风后的内室走去,他身着铠甲的背影有些倾颓,说不出的绝望。连烨霎时有些明白他,凡尘俗世已经没了任何他值得去奋斗去珍惜,让他可以坚持下去的东西,那种心如死灰的滋味。
众人不禁唏嘘,兰陵王高长恭可谓是个忠臣孝子,无奈遇上了这样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放不下母亲,于是陪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苦守千年,可悲可叹。
凤亦每次见到这种敢于寂寞,守候千载的都好似很有感触,目光凝在高长恭身影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眼底一片落寞。
连烨心里一阵抽痛,知晓他是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还有那只知其名的凌烽。上次在御衡的墓中,凤亦甚至为此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更是觉得憋闷不已,但也还是不忍他这般,宽慰道:“哎,人都是固执的,尤其在选择要走那条路的时候,越发半点不能强求。高长恭既然一开始便选择了这条路,再痛,再苦,再孤单也得一个人走下去。这,便是他的道。”
凤亦和千禹皆是一愣,千禹奇道:“小子,你也懂道?”
连烨抱拳冷哼,根本不去理会他,一副本帅不屑告诉你的神情。
凤亦转眸看向连烨,微勾嘴角,“你总这般让我惊喜。”
“连烨你怎么会知道……李祖娥是他的……”牛游再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连烨挑眉,一脸得意,“本帅什么人?这点小事都会不知道?历史上记载高长恭是高洋的哥哥高澄的儿子,生母却未有记载。我有这个猜测也并非子虚乌有,高洋虽然嗜血狂躁,但对手足与高家的血脉却没有下毒手。对他的儿子更是爱戴有加,可是唯独对这个本应该是侄子的高长恭,处处不饶,几番都有迹象想杀了他。这是为什么?”
“他不是都疯了?还有什么为什么?”李德友这时幽幽转醒,听得连烨所说忍不住回了一句。他背后被撞的那么一下只觉胸口气血翻涌。
王志见李德友醒了,帮忙去搀扶起他,给他讲了之前李祖娥和高长恭的情况。
李德友听着王志滔滔不绝讲着连烨如何神勇,目光凝在碎裂了一地的温玉地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9章 69。颓唐现状
“高洋虽然癫狂,但是并没有全疯,他知道高澄亵丨玩了他的几个妻子,不光是明面还是暗地里的。他最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染指,所有被高澄碰过的他都杀的杀,埋的埋,唯独李祖娥他却未伤害,还忍得她生下与高澄的骨血,高长恭……”连烨说到后来自己也开始有些不确定了起来,长指抚上下巴,沉思起来。
接着一拍手,“管他呢,反正本帅猜对了,他自己不也承认了?”
这算是什么解释?众人一脸黑线。
“唔嗯……”躺倒在地上的扶冥突然一声轻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身体好似有千斤重,缓缓撑身,盈亮的灯光让他好一会不能适应,半天才聚焦起眼前的景象。
极其繁华富丽的大殿,白玉铺地雕花金灯。范金雄伟的墙柱,浮刻飞龙卧凤雕铸。高台上的紫金宝座,滚金烫纹极尽奢侈。
……
这里,是哪里?
再抬眼,大殿上七双眼睛灼灼的盯着自己,空茫的思绪突然飘荡了回来。
对了,他喝下连烨的血以后就觉得体内血液奔腾,根本无法控制,随即就昏了过去。
居然没有丢下自己?明明骗了他……
对上连烨探寻的目光,想要开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摆摆手,连烨也懒得去管,“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现在能走不?我们要继续前进了。”
扶冥点点头,身体虽然虚弱,但步行尚且不难。撑起身子,垂眼看见了胸口处隐隐而现的青鳞,忙拢了拢衣衫,跟上了连烨一行人。
连烨,我并非想要骗你,如果我起初说出实情,你又如何会愿意将血给我,纵使我的故事使得你同情愿意可怜我。你身边的那人又怎会容我吸你血?若不这样,我又如何能成为……
摇了摇大门,还是被紧闭着,根本打不开,连烨看向千禹,后者也是摇摇头,一副别看我,我也拿它没辙的表情。
难道这殿中还有什么?
“内室……”李德友缓缓开口,手指着被撞倒的屏风后漆黑一片的内殿。
那里也是高长恭出现和消失的地方,如果可以,连烨还真是不想再看见他啊。打又打不死,根本奈何不了,好容易说服了他不再为母寻仇,哪知道他再见会不会又变卦。
但是也没有别的出路,连烨只能带着众人朝内室而去。
一群人围在在门口,连烨拿着手电朝里照射着,这里是皇帝处理内政疲累后可以暂且休憩的地方。
有金单软榻,塌上设有黄花梨矮茶几,其上摆放着茶具。塌旁有花鸟屏风,屏风后有立式烛台、红木高足立方花架、红木窗楹踏脚书桌,其后是类类书架。虽不比前殿那般奢华,倒也十分考究。
“雅致是雅致,不过这里啥也没有啊。”王志扯着大嗓门直嚷嚷。
的确啥也没有,也没有玄铁重甲高长恭的影子。巡视了一会,瞧见了一旁博古架上的物件,什么白玉转心莲子瓶,玛瑙包金碗等等,心下顿时了然。
对着博古架努了努嘴,对李德友道:“你刚就被这些东西引过来的?”
虽然他对名器无比感兴趣已经是众所周知了,但被这么戳穿还是难免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不悦道:“别废话,我当时就是在这里被那个狗屁铁甲给袭击的。”
众人忍不住翻一个白眼,要不是你想着动人家的名器,或许也不会惊动他。
“那他当时从哪出来的你可还记得?”连烨又问。
李德友思索了一会,当时这里漆黑的很,具体从哪倒是不记得了,只道:“从地下……”
地下……
望着这严丝合缝的青砖,连烨完全没有了头绪……
除了扶冥虚弱的靠在门栏上,众人全部挤在了这算不上宽敞的内室中,敲的敲打的打,找不到一点异样或者像是有机关的地方。
“这搞毛?要被困在这里了?”连烨烦躁的一把将瓷白青纹的茶壶扔在了地上,啪嚓的一下,应声而碎。对着空气嚷道:“兰陵王殿下你在哪啊?出来吧啊?”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喊起了那最不愿意求助的男人。
“怎的找他?既找不出机关,毁了这里便是。”凤亦听到连烨口中提起那绝色男子,心中很是不悦,微微抬袖,念起了语焉不详的咒文。
凤亦浮在半空,微闭着眼,玄黑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垂腰长发随之飘舞,美的惊人。
虽是听不懂这咒文的意思,但连烨记得这就是当时在御衡墓中他引起地震的咒文,忙喊道:“不要!”
无奈已经太晚,地摇山动,地面不断的发出震颤,青砖龟裂出一道道裂纹。
“你别这么激动!”一向冷静的千禹也高喊道。
王志和牛游大惊失色,“连烨,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做了什么?”
“别说那么多,快离开这里。”连烨忙往门口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地面就全然裂开,一个悬空,跌落脚下的深渊之中。
所有人惊慌不已,想要离开已经太迟,纷纷掉落。正在往包里猛装名器的李德友也不例外,抱着身旁的博古架一起掉了下去。
“嘿嘿,还好我躲得快,这次我终于没有……”齐铭本就在门旁贴着墙找,听得连烨高喊连忙跑到了门框外,和扶冥站在一起,还没等他得意,脚下的钻瓦也成片掉落下去……
不要啊……
齐铭绝望的拽着扶冥不放,连带着虚弱的扶冥一起掉进黑暗的深渊……
内室没有一寸地砖还是完好的了,没了这群人手持的光芒照亮,又恢复一片漆黑,唯留大殿中的星星火光闪耀……
这次连烨还没落地,就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手电早已经掉了下去,估计摔坏了,眼前一片漆黑。那微凉的体温,熟悉的冷香,连烨忍不住轻叹:“凤亦,你这次会不会太激进了点……”
忍不住轻吻怀中人的耳畔,有一种感情是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自己骨血中的爱,紧紧抱着连烨,不留半分空隙,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你为何提那人?又怎知我寻不到此处?”
微微一愣,知他爱吃醋,倒没想到占有欲强到这个地步,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愿自己提及。心中盈满了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暖的几乎快满溢,抬手搂住了凤亦的颈项,贴了上去,用唇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唇,接着深深的印了上去。
几次想要亲近都被打断,凤亦如何会放过这次佳人投怀送抱的机会,更加用力的抱住怀中的连烨,继续加深这个吻。
唇齿交汇,灵舌交触,唾液交融。
微凉的唇舌更是刺激着连烨的神经,许久来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手掌抚上凤亦姣好的腰线,呼吸都开始粗重起来……
悉悉索索声响,脚下不远处亮起了打火机的微光,接着是刺眼的手电光芒。
“摔死老子了,诶,连烨你怎么在天上?”王志举着手电,照在连烨的身上,他手中好像环抱着什么东西。
艹,你就不能等会来打扰吗!连烨和凤亦心中一起骂道。
这里是内室的正下方,不足三米高,所有人摔的不算多重,但也难免各种淤青。连烨也到了地上,脸色一片阴郁,千禹讽他是欲求不满。
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墙壁上青砖铺就,类似一间地下墓室的偏间。因为众人前方,就是一闪青铜石门,其上奇形怪状的文字和刻画和九门八卦阵那里的巨大石门如出一辙。
“这里,应该就是高洋真正尸身所在了?”连烨仰望着眼前的青铜门,这门的后方正是之前大殿的正下方。
几人面面相觑,连烨从掉落的零散碎块中找到了王志的氙气大灯,电池和零件都摔出来了,已经完全不能再用。如今只有一个狼眼手电,一根洛阳铲,和一根火把,别的什么武器装备基本都没了,寒酸极了,几人衣衫破败,灰头土脸,更是狼狈不堪。
就这样去面对最大的Boss?
不太好吧……
况且这一行人中……
王志和牛游觉得还能出去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有一种跌入深渊再也爬不出去的绝望感,两人坐在地上背靠着背,仰头叹着气。
李德友还在坚持不懈的从零散的碎渣中翻找可以带的回去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