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倾吹亮火折子,李威远低头看着被牧倾挖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一时愣住了。
“肝脏有毒,果然,他是中毒死的。”牧倾冷冷一笑。
“看转变的颜色,应当是剧毒。”李威远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皇上!”
“不是他还有谁能让牧容死。”牧倾拿起牧容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碎肉和血迹,又慢慢擦净蝉翼刀,阴冷地看着牧容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惨白脸孔,“你既然死得心甘情愿,就别指望我会替你报仇。”
番外下
牧倾翻身出来,和李威远轻手轻脚将棺盖放好,两人火速又溜了回去。
这是个巨大的秘密,却并没有让两人惴惴不安,皇上要真想赶尽杀绝,两人自然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爹常说功高震主,下场必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威远也凑到牧倾的马车里,冷得搓了搓手。
“先帝那么精明,怎么就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个蠢货。”牧倾躺下来,狠狠皱着眉,“仗刚打完就迫不及待杀手握重兵的重臣,人家要是再反扑回来,他拿什么抵挡。”
“下一个估计要轮到你我了。”李威远桀桀一笑,“这次把我们召回京鬼知道是为了什么,哎,你大哥不是在京城么,让他帮衬着点。”
“他?一个废物,只会纸上谈兵。”牧倾冷声道:“他们那种人,战场上死伤多少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串数字,一万或是十万,那都不是命,在他们眼里只是数字。”
“人命本来就是草芥般。”李威远叹了口气。
牧倾早就差人快马加鞭将牧容的死讯送到京城,等他们抵达时,容王府早就是一片缟素。他的大哥牧之跪在府门前,双目哭得通红肿起,牧倾牵着千鹤下了马上。
牧之见到那漆黑的棺椁呼吸一窒,痛哭着扑过来,将棺盖掀开了一道缝,还未往里瞧上一眼,牧倾便狠狠一掌拍下去,将棺盖合上,狠声道:“不准开!你好大的胆子!”
“我只想见父王最后一面!”牧之吼着。
李威远下马,道:“世子,你可知我们一路走过来耗了多少天?还是尽早让王爷入土为安吧。”
牧之急喘着,牧倾忽然一步上前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摁在地上,“你见完他若是能活过来我便让你见,若是不能,我让你陪他一起死!”
牧之被他掐得直咳嗽,亲兄弟打起来,一旁的下人自然也是不敢劝。
“好了牧倾,我们还得进宫,这时候刚赶得上早朝。”李威远说。
“千鹤,你留在王府,下了朝我来接你。”牧倾摸摸千鹤的头。
千鹤乖乖道:“好,我在这等主子。”然后小声说:“我替主子看着。”
牧倾一笑而过,将几名亲信和千鹤留下,连朝服都没换就这么朝皇宫驰骋而去。
九间殿,朝堂之上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九五之尊居高临下。
“牧卿?你回来了。”皇上看着牧倾说,口气寡淡。
牧倾声音不大,却贯彻朝堂,他道:“皇上,臣是容王次子牧倾,不是牧容,牧容早在两月前已经战死沙场,皇上消息这么不灵通?容王府上下都快被眼泪淹了皇上都不知道。”
他言之无礼,皇上眉间已经有些怒色,但是牧倾劳苦功高,尽管他刚及舞象之年,却是十足十的两朝元老,只能忍下去,“牧卿生前战功卓越,死后朕定当追封他为……”
“皇上在说笑?”牧倾上前一步,一片石青、靛蓝朝服中唯他一抹绯色长袍,他冷冷地盯着龙椅上的人,“人都死了,尸体烧成了灰,死后的名声就算再响亮又有何用?皇上是不是也想好了,臣死后追封什么?”
“大胆!”皇上接二连三被顶撞,终于动了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上觉得呢?”牧倾笑道。
“来人!”
锦衣卫掂了掂手里的廷杖,以牧倾冒犯龙威的罪名四个人将他的手脚摁在地上,当着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两人执杖以凶狠的力道轮流砸在牧倾的脊背上。
他忍着痛,忍了一额头的冷汗,背上全是淋漓鲜血。
李威远看着心里默数着数,顺便记下了行刑的锦衣卫。
“退朝!”皇帝愤怒的挥袖,没等打完便自行下去了。
百官告退,朝堂上锦衣卫还在打。
四十杖毕,均打在了牧倾的脊背和后腰上,他竟一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得罪了,小王爷。”一个摁着牧倾左手的锦衣卫低声说了句,想把牧倾扶起来。
李威远挥开他,拉着牧倾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牧倾右手袖中蝉翼刀抖出,几乎和李威远同时挥手,两名执杖的锦衣卫喉咙喷血倒了下去。
“小、小王爷您这是……”另外四名锦衣卫吓了一跳。
“没你们的事。”李威远说,把牧倾扛起来朝外走,“咱们回漠北?杀了俩锦衣卫,等会这皇帝又得唧唧歪歪。”
牧倾没说话,扶着李威远的肩一步一趔趄。
“伤得如何?”李威远道。
“死不了。”牧倾说。
“刚才可真吓死我了。”李威远说:“我生怕他直接下令将你杖毙。”
“他才没这个胆子。”牧倾冷笑着:“如今他打完我一顿,自然不敢再动其他歪心思,否则若真不怕寒朝臣的心杀了我,他这皇位也坐不长久。”
李威远随便进了家客栈,撕下牧倾的衣服给他上药,大手粗糙,牧倾一直皱眉,他问道:“这么疼?不过是些皮外伤。”
“我估摸着有些伤到骨头了。”牧倾憋着一口气。
两名锦衣卫下手尤其狠,每一杖砸下来都恨不得将牧倾当场杖毙朝堂,如若不然,牧倾和李威远也不会默契至此杀了他们。
“这可难办了,留在京城养养?”李威远说。
“算了,早些回漠北,我有事要做。”牧倾撑起身体,在李威远的帮助下慢慢穿上衣袍,“去容王府,他死了,我该做什么?”
李威远面无表情:“跪在灵堂前大哭一场。”
牧倾皱眉:“哭不出来,爹死了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好哭的。”
李威远道:“天塌了就有的哭了么!你龟儿子的!”
两人去了悲痛恸哭声不断的容王府,府中上下自是一片缟素,牧倾却没什么感觉,他心里的钝痛早就慢慢逝去了。
“主子,您怎么了?”千鹤发现牧倾回来了,小跑着过来,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被吓着了。
“没事,等会便带你下去休息。”牧倾说。
牧之一身丧服走出来,看着牧倾的目光悲痛,轻声道:“牧倾,你跟我来。”
牧倾跟着他走到内室,牧之擦着通红的眼睛,交给他一个锦盒,“是父王上次回来时让我给你的,说是他死后,便由我转交给你。”
牧倾眉间一片疑惑,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他将锦盒丢下,慢慢展开折扇,上头是牧容苍劲的手笔,四个字:醉生梦死,的确是牧容的亲笔。
“哼……”牧倾笑了一下,笑得凄凉。
他将金扇握在手中,转身离开,牧之叫住他:“父王的丧礼……”
“他不配让我跪着哭。”牧倾口气冷然,唇边的白雾好似喷薄出的一口寒霜。
牧倾一言不发地走出去,牵着千鹤跟李威远踏出了容王府。
他在一片风雪中与所有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狗皇帝,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第 52 章
日头下,楼澜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用绳子拴着一根胡萝卜吊在小七杀的眼前,小七杀便一直追着胡萝卜跑,怎么吃都吃不到。
影卫们痛心疾首,七杀你可是天下名驹能不能别像头驴一样蠢啊!一定是被我们王妃折服了所以才变蠢了!
啸烨一脸面瘫,确定是折服而不是同化了?
岔路口,楼澜拿着竹竿发呆。
糟!王妃迷路了!影卫们推推搡搡,老小快去乔装一下指路。
不一会就有个汉子一脸谄媚地冲楼澜跑过去:“小伙砸,问你个路,咱家从北平过来要去京城,请问怎么走哇?”
楼澜往身后一指,呆呆道:“我要去北平,往哪走?”
于是相互指了路,楼澜又把胡萝卜甩到小七杀的面前,小七杀又立刻欢快地跑起来,怎么还是吃不到!于是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老小回到影卫中,忽然有个声音道:“咱家是太监的自称吧?”
于是众人往下瞄,目光狐疑。
老小果断捂住下面:“我只是随便一说!看什么!总指挥大人就在这里,你们敢调戏我试试!”
啸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依旧面瘫,好想一刀砍死他们,这几天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了。他甚至开始在想,就在这里灭了他们回去就跟王爷说被暗算了这样的话王爷会信几分。
“有人!”途径树林,小五飞快抽刀。
后头果然有一队黑衣人拎着雾气追了上来。
啸烨倚着树干目光冷漠,拇指缓缓推出绣春刀。
“冲啊!大人快上!”影卫们火速分了一包糖果仁,排排坐等着看好戏。
啸烨把在他们这里受的气全撒这群杀手身上了。
这边楼澜骑着小红马哒哒哒哒一路不紧不慢地前行,后面一片刀光剑影,啸烨绣春刀一出几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掩杀而去。
啸烨的刀从未斩空过一次,锦衣卫的绣春刀被他使得煞气阴鸷,出刀时如滴水穿石迅速难辨,收刀时必有敌人鲜血渲染其上,由其刀刃封喉者定身首分离,下手绝不留情,场面之华丽血腥叫人望而生叹。
赞叹的叹!影卫们齐齐翘起大拇指,大人这么拼命一定十分想要我们的糖果仁作为奖励!
楼澜这边还是哒哒哒哒,他带着一顶小草帽遮住太阳,也换了身素色的衣服,赶路晒太阳时不至于那么热。
铿地一声,啸烨收刀,身上纤尘不染,滴血未沾,那队杀手却是尸首分离横七竖八死得到处都是。
京城容王府内,牧倾自从楼澜走后便一直萎靡不振,更是没有上过朝,他太高估自己了。楼澜在王府时,一日不见倒是能忍得住,那毕竟心里清楚楼澜就在身边,现在早就不知道走到哪了。
牧倾很想他,想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揉,想点一下自己的唇他便能亲上来。
寂寞是可以杀人的。
牧倾伏在软榻上,看着自己的小指,楼澜每次要他答应什么总是要这么翘着小指跟自己勾一下,殊不知尾指藏红线,每次一都能准确无误的拨动到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处。
过了许久,牧倾趴伏在软榻上睡着了,眼睑下一道褪不去的鸦青色,乍一看像是他长睫的投影,实则是中毒后难以长寿的征兆。
午时麒麟在厨房挥汗如雨,忽然心血来潮自己炒了菜,到房中叫牧倾,却发现他已陷入熟睡。楼澜走之后他难得睡得这样沉,麒麟将一件披风盖在牧倾身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主子呢?”千鹤端着盘菜放到桌上,愣愣问道。
麒麟道:“睡着了,你先吃吧,我去喂鸭子,长得越来越肥了,改天我们烤了吃吧。”
“你敢!那是楼澜养的,你小心主子把你给烤了。”
牧倾睡到申时才醒,趴着久了,后腰僵硬得发痛。他在榻上缓了一会才慢慢撑起身体,将身上的披风拨到一边,千鹤恰好端着药进来,“主子醒了?”
牧倾恹恹地皱着眉,接过药碗两三口喝光,咣啷扔回托盘上,“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主子睡得挺久了。”千鹤说着将托盘放到一边。
牧倾起身走出去,麒麟自觉跟在他身后。
日落时分牧倾倚在水榭的朱红石柱上,手里捏着一块豌豆黄掰下一小块碾碎了丢下去,荷塘里一群锦鲤争相恐后地抢食。牧倾看着群鱼,声若箜篌,“几日了?”
“已经八日了,王爷。”麒麟连忙道。
牧倾虚了虚眸子,眼神空荡荡,不容一物,“本王觉得都过去三秋了,怎么才八日。”
“那是因为王爷情思过重。”麒麟温吞吞说着。
“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他那么呆,不知道要迷路几次,给他一个月估摸着都走不到北平。”牧倾望着水面出神。
“怎么会呢,王爷多虑了,且不说师哥在暗中护着,还有一众影卫出谋划策,总不至于迷路的。”麒麟轻笑道。
千鹤端着豌豆黄的盘子默默地使劲摇头,不要太高估容王府的影卫了,他们可不比楼澜聪明到哪去。
城外小镇上,七名影卫抱着刀蹲在一家面馆的屋顶上,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小面馆里楼澜在吸溜吸溜地吃面。
小七杀被他留在外面,这呆子也不知道栓一下,幸好小七杀认主颇有灵性,也自觉的没有乱跑。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打过小七杀的主意,到底是天下名驹,走哪都惹眼。
这回又来了个不怕死的汉子,偷偷摸摸想去将小七杀牵走,屋顶上啸烨的绣春刀都抽了一半出来,然后面前就挡住了一张异常灿烂的笑脸。
“大人不必动刀。”一影卫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颗炒蚕豆,指尖蓄上内力一弹,炒蚕豆咻地激射出去在那汉子头上打出了个包。
那汉子一惊,登时怒气冲冲地乱看,然后就瞧见屋顶上站着八个拎着刀虎视眈眈的男人,非常可怕!一个面若冰霜站着不动,另外七个跳下来将他围住,看起来凶神恶煞,面部表情一个比一个丰富。
“你想干什么?姓甚名谁赶紧报上来!”
“这可是我们王妃的马,你爪子不想要了?”
“分分钟切你腹信不信!”
“王妃吃完了!快撤!”
七个人将那汉子拳打脚踢一顿火速躲到了暗处。
楼澜就吃一顿的功夫,出来便看到他的小红马旁边躺着个哭天抢地往旁边爬的汉子,他还以为是路过的乞丐,便将吃面找的几个铜板给了他,牵着小七杀走了。
影卫们从暗处出来,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既然王妃都垫付医药费了,再多打几下也无所谓。
啸烨从屋顶上跃下来,跟着楼澜走远,脸上是一副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的表情。
这边牧倾晚膳后就到后花园来荡楼澜的秋千,总觉得再荡一会就能听到楼澜说“你下来吧该我了”。
他每日都鬼打墙般重复楼澜的路线,自打楼澜走了便没上过朝,不理朝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更别说基于毒杀这件事去报复谁了。真要算账,也该把牧容挖出来鞭尸,但都死了那么多年,早烂成了泥。
牧倾从以前就有梦魇的毛病,说以前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可能是牧容死之后,可能是先帝被他弄死的那一晚开始,总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李威远还曾揶揄他是亏心事做多了。近几年倒是好了些,送走楼澜后便是一天天被梦魇困着,每晚都睡不好,眼睑下的鸦青色越来越浓重。
“王爷,宫里的公公来传圣旨了。”
这天日头烈,晒得人皮肤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