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骑马进宫,此举大逆不道,古往今来只有当今皇上和太子才享有此权,容王明知却仍催动胯。下良驹横穿三宫六院,去的并非太子殿,而是圣上的养仁宫,直到殿外才下马,惊得宫人面色苍白。
“见过王爷。”养仁宫的主事宫女忙欠身。
容王目不斜视,眸中含怒地踏进正殿,走进当朝天子的内书房,拆开一捆捆卷宗兀自翻起来。不消片刻内书房便被容王翻得一团乱,各种卷宗或名贵字画均被他翻过,继而扔在地上随意踩踏。
主事宫女吓了个惨,站在门口怯怯道:“不知王爷找什么……奴婢能否帮得上忙?”
这容王仿佛一早上起来就瞎了聋了,看不见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光顾着到处乱翻,神情越来越冷漠,天子偌大的内书房一早上便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怎么可能没有……”容王喃喃着,望着一地狼藉,双拳紧握。
“王爷……”
那宫女刚一出声,容王平地怒吼一声:“滚出去!”
“是!”宫女忙不迭退了下去。
容王胸前不断起伏,竟是急喘起来,他回望四周,思索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然而周遭皆是被自己破坏殆尽的碎纸卷轴,再无他物。容王怒极,一掌含怒而发,狠狠将紫檀书架轰得粉碎。结果歪打正着,他瞧见了后面曝露出的暗格。
暗格里有一张折得整齐的黄纸,容王看的心头一跳,他小心翼翼将有些年头的黄纸取出来,轻轻打开,不由得瞳孔紧缩,呼吸一窒。
第 5 章
容王两指夹着那脆弱的黄纸走出来,神情混沌,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他又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转出来坐在了皇位上,轻声道:“来人……”
殿内的宫女都被他赶了出去,这一声又唤得极其轻不可闻,静默间竟没有人进殿随伺。
容王转动乌黑的眼珠,狠狠踢飞了龙案,怒喝道:“来人!”
千寻这时刚好赶到,听见里头自家主子在发脾气,连忙进殿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千寻,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当年贵妃高希月生产一事所有随伺或知情的宫人、太医,都给本王找出来,不管是否已经出宫或告老还乡,只要没死,都送到容王府!”容王的愤怒一览无余,千寻跟随容王多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怒了。
“属下领命!”千寻恭敬作揖。
容王吩咐完微微虚了一下眼睛,衣衫不整地从龙殿上下来。
千寻眼尖,注意到他手中的黄纸,暗暗猜测容王这么一大早就本来皇宫恐怕就是为了找这么张纸了……可是里面写的什么,能让早已权倾朝野的容王动这么大的火气?还要再查当年贵妃一事,高希月,不就是太子的生母么……
电光火石间,千寻骤然想到了楼澜,难道主子是怀疑楼澜有皇室血脉!
太子的轿撵在养仁宫正殿外停下,太子一身华丽宫装,目光融在清晨澄澈的光线中,悠长而单纯,他看着从殿内走出来的容王,仰着小头颅比手势,“听说你入宫了,在太子殿等你半天,怎么到父皇的养仁宫来了?”
容王站在高阶上,冷冷看着太子,并不答话。
那目光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刺人,太子一惊,提着衣袍噔噔踏上来,“你怎么了?”他伸手将容王敞开的衣衫整理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无妨。”容王沙哑着嗓子,并不想多说,他面上神色波澜不惊,对太子的关心不痛不痒地避开,挥了挥手,将未来的天子晾到一边,径自跨上良驹再次骑马过宫。
太子愣愣地站在殿外,看着容王离开的背影喉头像是哽着一口血般难受。
“殿下莫怪,主子昨晚喝醉,殿下就当主子在撒酒疯好了。”千寻从大殿出来,在太子面前微行一礼安慰道,“圣上的内室被主子弄得一团乱,千寻代主子跟殿下赔罪。”
太子摆摆手,示意无妨,“反正父皇也不在这儿,叫人整顿一下。”
“是。”
千寻离了皇宫,抓紧去办容王交代的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直冒冷汗。
容王回王府后侍女伺候着洗漱更衣,末了要用膳时才想起一件事,他把千鹤跟楼澜给忘了,当即早膳也不用了,摇着“天下一番”的折扇亲自寻了过去。依旧是一身绯袍,黑发倾长,像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跟之前骑马过宫气势逼人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观前街这处,最普通的农房里千鹤正弯着腰给房里的人打水。
与辰轩皇子一同而来的侍卫便是那日躲在小毛驴身后的男人,英武不凡,就是好像脑子缺根筋,此刻正端着铜盆出来大大咧咧地朝千鹤笑着,“劳烦了,刚到这种环境啥都不会使呢。”
千鹤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也没有会做饭的吧?”
那侍卫坦荡荡:“当然不会!”
千鹤气得想把水桶拽他脸上去:“那叫我打什么水!水打了你们又不会煮!”
“不会可以学呗,发什么脾气。”侍卫丢给千鹤一个三白眼,将他打上来的水提进厨房。
“大清早的,闹腾什么呢?”一道慵懒的声音插。进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千鹤回身作揖,“主子。”
容王摇着折扇翩然而至,手上捧着老大房买来的热腾腾的肉包子。容王淡淡嗯了一声,不请自来,直接推门进了房里,不过是很简陋的农舍,没有厅房之分,全局一览无遗。楼澜正趴在桌子上,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王爷……”楼澜见到容王,这才响起他昨日临走前告诉自己不要乱跑,一瞬间如坐针毡,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是……容王?”辰轩看了看容王,忙要行礼,被容王挡了。
容王也不端架子,将包子放在木桌上,笑吟吟道:“今儿去的早,老大房头一笼的包子让我给赶上了,来尝尝。”他总是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变得愉悦,比如老大房的包子,一怒楼的梨花春。
“啊!有包子?!”侍卫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包子垂涎欲滴。
“政鸿,这位便是容王。”辰轩微斥一声。
“哦,容王你好,我能吃你的包子么?”政鸿擦着手上的水走进来,跟楼澜一个样,不懂礼数。
辰轩心道还好这容王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怖,看起来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然非把政鸿拖出去抽脚心不可。
千鹤站在容王身后,鄙夷地看着政鸿,心说这家伙的脑神经是麻绳拧的吧?
容王递了筷子,示意随意。楼澜小口咬着包子不敢说话,生怕容王忽然发怒不给自己查案了。
一顿早饭楼澜和辰轩吃得战战兢兢,只有容王和政鸿不亦可乎,前者是强者无畏,后者是无知无畏。
“四方质子本王就不一个个去见了,今日纯属是为了将这小崽子带回去。”回去时容王牵着楼澜的手,回身跟辰轩道:“你们的身份今日也该散得全城皆知了,比起做普通百姓,还是挑明比较方便,今后有任何麻烦都可到容王府禀明,当然本王不一定帮你们解决,所以还是推荐你们报官,啊,那就这样,走了。”
说罢容王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牵着楼澜走了。
楼澜回头偷偷跟辰轩摆手,“我抽空再来看你……”
“恭送王爷。”辰轩躬身作揖。
直到看不见容王后辰轩才直起腰,和政鸿对视一眼,“你觉着,容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政鸿不假思索:“是好人,希望他明天也带包子给我们吃!”
长街上热闹异常,容王对楼澜私自跑出来的事只字不提,好像压根忘了,楼澜悬着的那颗心也慢慢放下来,支吾道:“对不起王爷……我下次不再往外跑了。”
“嗯?”容王看他一眼,淡淡道:“本王又没说软禁你,以后想出府,跟下头的人报备一声,千鹤或千寻跟着即可。”
后面的千鹤目瞪口呆,他和千寻是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这小子何德何能可以让王爷的亲随伺候!
楼澜感觉到千鹤针一样的视线扎在自己脊背上,也不敢回头,呵呵干笑着。
早上那一纸包的包子被四人瓜分,容王似乎意犹未尽,拉着楼澜道到老大房摊位上入座,毫不在意周围敬而远之的其他客人,兀自兴奋道:“掌柜的,再来三屉包子,上三碗蛋花汤!”
“好嘞!王爷稍等!”掌柜的立刻着手准备,容王是这儿的常客,说起来也是这平民小摊儿的摊主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一件事。
“王爷,我吃饱了。”楼澜小声说。
“哦,那喝点汤吧,一早上光啃那干巴巴的包子了。”容王说。
千鹤放下刀,一并入座,以前容王就经常带着他和千寻专门起个大早,来这里吃第一屉的包子。容王跟其他的王公贵族不太一样,喜欢吃他们瞧不上的粗俗包子,喜欢喝他们瞧不上的廉价蛋花汤。
第 6 章
千寻向来办事效率高,不出一日便把人找齐了,不分上下尊卑,一并压入王府密室关押起来,这便去回容王。
趁着楼澜午睡的片刻,容王摇着金扇,闲散地迈着步子踏进密室。
地上跪着一群哆哆嗦嗦的人,约摸二十来个,有男有女,都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太子的母妃。千寻站在一旁道:“当年熟知贵妃脉案的陈太医已故多年,料想宫中事不会被透露出去,便没把他儿子带过来。”
容王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衣袍半敞,放荡不羁,千寻连忙奉上热茶。
容王懒懒开口:“哪个是清莲?”
下头一身穿粉色薄缎女人往前跪了跪了,低眉顺眼道:“回王爷,奴婢便是清莲。”
容王冷笑一声,“当年贵妃的贴身内侍?站起来回话。”
“谢王爷。”清莲欠身,缓缓站了起来。她自贵妃逝世后便出宫,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如今韶华不再,早已没了当初年轻的模样。
“都起来。”容王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这些人,当初他都见过,磕磕巴巴也能认出几个年长的,“知道今日本王找你们来因着什么吗?”
众人跪了一中午腿酸脚麻,相互搀扶着起身,垂目不敢去看太师椅上那妩媚冷漠的容王。
“奴才们不知……”稀稀落落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战栗。
容王轻挑一笑,“不知,还是忘了?无妨,本王有的是时间,容你们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本王让你们出去,一辈子想不起来,便在府上喝一辈子的茶。来人,上茶!”
话音刚落,几个下人纷纷端着一盏青瓷杯挨个递到他们手上。
掀开盖儿一看,个个面露惧色,这杯中哪是什么茶,泛着绿莹莹的颜色根本就是剧毒!
“王爷饶命!”边上已有几个人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容王掀起长眉淡淡一笑,悠闲地品茶,“本王何曾说要你们的命?起来回话。”
“王爷,这……不知王爷是何用意?”清莲身边的一位老人,端着茶踟蹰开口,皱纹遍布的脸上也藏不住惧怕之色。
“哦,本王记得你,”容王漠然道:“当年贵妃的喜脉便是你断的。”
“回王爷,的确如此。”
容王唔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听说医者只探脉象即可辨别男女,是否如此?”
“回王爷,是如此。”
“那你来断一断本王是男是女。”说着容王眉笑颜开地伸出素白的右腕,容王虽有媚色,打小也被不少人误以为是女孩,直到舞象之年也有许多不辨他男女的人存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容王执掌朝政,一手遮天,再也没有闲言碎语肆意妄为。
即便天姿国色,光是气场之强也无法让人将他和女子联系在一起。
那老太医受惊似的看了容王一眼,见对方毫无说笑的意思,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搭在容王的脉搏上,只轻轻一触便缩回了手,连忙道:“王爷的确是男儿身,不容有疑。”
容王眸中闪过冷光,“连男女都能辨,那孕中女子腹中胎儿是一个还是一双,能否辨别?”
老太医连忙下跪磕头,“王爷,当年微臣只断了喜脉,贵妃养胎期间一直是由张太医照料,与微臣无关,请王爷明察!”
“哼,贵妃孕期五月时让你请过一次脉,七月时又一次,你是否老糊涂了?当真忘了?”容王随手将茶盏拂开,上等的白玉杯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那碎片犹如毒针般狠狠刺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千寻又新去泡了热茶,恭敬地送到容王手上。
老太医一头冷汗地跪在地上,容王冷眼扫过去,几个在发抖的,几个懵懂无知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均一眼了然。
底下的人跪着,容王也不说话,捧着茶默默看着氤氲的白烟袅娜上升。
看谁能耗过谁!
“主子,楼澜醒了,在四处找主子。”千鹤进来说。
“怎么醒得这么快。”容王挥手,“带他进来。”
“是。”
片刻后楼澜被领进囚押的密室,一双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到室内的景象时吓了一跳,一个字都不敢说,往容王身边靠去。
“脸上怎么都睡出印子来了?”容王将楼澜拉到身边,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颊,“找本王干什么?”
楼澜低着头不说话。
容王心里清楚,这孩子大概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的环境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到认识的亲近的人身边,自打一怒楼被斩杀干净,似乎就剩自己能让楼澜说上话了,不等容王高兴,岚召质子辰轩的身影便飘进了脑海。
是啊,还有一个辰轩。
容王端起桌上的瓷杯,“刚放温的,喝吧。”
楼澜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刚刚睡醒也确实渴了。
容王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道:“下午还想去找那辰轩?”
“可以吗?”楼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当然,让千鹤跟着你。”容王拂开他额前的一缕乱发,“早点回来,莫又在那处过夜了。”
楼澜开心地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千鹤也连忙跟了上去。
容王脸上笑容收敛,让千寻添茶。
“王爷饶命!”见过楼澜后,底下立刻齐刷刷跪了一地。
容王冷哼,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一丝怒气,狠狠将杯子往桌子上掼。那里头是滚烫的热茶,千寻眼疾手快,连忙去拦,任凭滚烫的热茶淋了满手仍面不改色,“主子,当心烫了手。”
容王扔下茶杯冷冷扫视众人,“当年贵妃生下的皇子,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众人支支吾吾,容王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扔到地上,看着清莲漠然道:“捡起来。”
清莲哆嗦地伸出手,打开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跪地叩首,“王爷饶命!”
容王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好,你们都让本王饶命,那就在这跪着吧。”
说罢容王起身,再也不听任何人的求饶,也不要任何解释,重新将那黄纸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