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都没亮呢,这老不修的又想做什麽?!
眼看著高放连理都不理他,倒头又想睡,慕容骁忙拉住他:“快别睡了,我这就放你出去。”
高放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炯然地看著他。
慕容骁笑了笑继续道:“我放你出去,但是你得跟著我。我要带你去──无极山庄。”
几乎是以雷霆之势,像要逃命一样,慕容骁带著高放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车马,即刻便从焚心门出发,往情花山庄而去。
等到日头初升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狂奔出百十里地了。饶是马车里铺得舒适又柔软,高放也被颠得晕头转向。
高放扶著车壁,摸索到窗户边上掀开帘子,把脸搁在手背上,感受著车外的凉风,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慕容骁在一旁冷眼看著,哼了一声:“没有武功的人就是麻烦。”
高放懒得搭理这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老不修,只管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窗外的小风轻轻吹著。
高放的身体很修长,腰肢很柔软,这样扭著身子坐著,身躯便伸展出好看的线条,带著高放独有的柔软。
慕容骁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车内半晌无人言语。
慕容骁突然开口道:“高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高放转头疑惑地看他。先前他要利用他的身体炼制药人,如今已是失败。这慕容骁还有什麽事想要求他?!
“我知道高大夫对天下的各种毒药多有研究。我想请你为我救治一个人。”慕容骁道。他这样说著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救谁?!”高放微挑著眉头问道。
“救谁不重要,我想问高大夫,如果只是暗地里看著一个人,看著他所有的病症,不用望闻问切,高大夫有把握对症下药麽?!”慕容骁满怀希望地道。
高放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半晌道:“自然不能。”
慕容骁闻言叹了一口气,看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疲惫多一些。
那疲惫像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形成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化解的。
他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高放虽然好奇,也不是非知道不可。见慕容骁不再说话,他也继续扒著窗边把脸往外凑。
两道骑马的人影突然从马车後面赶超上来,一前一後地迅速跑远了。
高放只觉得视野里有哪一处猛地一闪,似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不过细看之下前面的那两个人单看背影都穿著朴素,身量也显得高一些,哪里有一丝像那个鲜衣怒马的嚣张少年的影子。
高放摇了摇头,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那孩子快些长大就好了。
慕容骁带著高放疾行两天,终於赶到了情花山庄的附近。
慕容骁本想乔装打扮混进情花山庄,只是高放不配合他,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高放坐在房间里,看著慕容骁指挥著下人忙里忙外地打扫房间。他觉得作为一个被人软禁控制的阶下囚,慕容骁对他的迁就似乎过多了些。
如果不是慕容骁偶尔露出一副为情所伤的黯然模样,高放真要怀疑这老前辈是看上他了。
若果真如此,他也没有什麽好高兴的。
生命当中惟二两个对他十分特别的人,却是两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说了,一个太老一个又太小,何其伤悲。
还不若教主,虽然是阴差阳错被人欺辱,好歹那楚飞扬,也是功成名就家底殷实单身适龄男青年。出於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信任,高放对於楚飞扬照顾君书影直觉地感到很放心。
说起来,因为中途发生的这些事,他至今也没能找到教主。之所以不著急也只是因为听说楚飞扬在教主身边。有楚飞扬在,教主定不会受了委屈的。
高放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著,渐渐地竟昏昏欲睡起来。
身体疲累极了,还没有从睡意当中缓过来,高放就被人粗鲁地摇醒了。
“高大夫,跟我走!”慕容骁一脸喜悦,这几天一直挂在眉头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像是碰到了什麽天大的喜事似的。
高放还在迷糊,就被慕容骁拉著手臂带出门外。
“到哪儿去?!”高放有些不悦地道。
慕容骁笑意盈盈地揽住他的肩膀:“高大夫,医者父母心,本座这儿有一个病人,需要高大夫妙手仁心出手诊治。”
有病人你还高兴?!高放感到莫名其妙。
慕容骁摒退所有随从属下,只带著高放一人,往远离城镇的郊外行去,一直到了一处小树林里,才停了下来。
“到底是什麽人?!慕容门主也该告诉在下了吧。”高放道、
慕容骁站在一边,向远处频频张望,居然有一丝翘首以盼的雀跃。
这样的慕容骁竟比以前来得顺眼许多。
慕容骁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不用了,他来了。”
高放望著远处那抹骑马行来的人影,一直到近前时,他才看清来人的面貌。这还算是个老熟人,居然是那个情花山庄的庄主陆情。
陆情望著慕容骁,不同於慕容骁的真心喜悦,他居然显出一丝张惶和紧张来。看向高放时,却又带出一分愧色,显然他还记得不久前他的妻子方小可和著他老丈人的两个得力手下企图祸害信云深的事。
“情儿──”慕容骁上前牵住陆情的马,居然这样唤他。
高放犹记得他之前对陆情的横眉冷眼,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一出又算是什麽戏?!
“情儿,你总算愿意相信我的话了。你身上早被方续下了罕见的毒药,只是为了利用你来压制我。我为解你的毒才开始炼制药人,绝不是你所以为的贪恋神功。你以前总不相信我,我门下有再多的大夫也无法为你解毒。今天你愿意约我出来,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实在高兴得紧。你快些下马,让高大夫为你把脉。”
慕容骁说得兴起,高放站在一边,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转头四顾,但见小树林里树影幢幢,不亮的月光从沙沙作响的枝叶间撒下,更显得暗淡了一层。
高放皱眉看了陆情一眼,陆情只是坐在马上,抿紧薄唇看著在马下大献殷勤的慕容骁。
不对劲,十分地,不对劲。
连他一个毫无内力的人都察觉到空气中那一丝丝血腥的杀意,这昏了头的慕容骁居然还在围著别人的马转!真是英雄气短,人家都设下夺命的陷阱了,他便是爱那个人又何必爱得如此卑微。
高放一把拉住慕容骁:“慕容骁,有危险,我们……”
高放话还未说完,一道粗砺的声音蓦然从半空中传来:“慕容骁,你总算来了!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随著这挑衅的话语一落,原本寂静的小树林里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像是凭空从黑暗当中钻了出来。
慕容骁再是沈醉,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马上的那个男人,高放站在慕容骁身边,也看著陆情。
陆情双唇紧抿著,眼睛微微瞪大,看向已将他们三人包围起来的人群。
其中一个人向陆情一抱拳道:“多谢陆庄主以身作饵,将这狡猾无耻的大魔头引至此处。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方老庄主还在府里等著,他十分担心陆庄主的安危。陆庄主还是快些回去照顾老庄主吧。”
“陆情,方续!你们──好啊,真是太好了!事到如今,你们居然要杀我?!”慕容骁大声怒道,连声音都带著一丝扭曲。
高放还在暗自分析他二人能够平安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往四处看了一看,高放基本可以断定,完全没有逃走的希望。
这情花山庄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取慕容骁的性命,竟然派出几十上百人来围杀他一个人。而他纯粹是遭了池鱼之殃。可惜出来得太急,他连毒药毒粉都没带多少,只有随身带著的防身的一些药,根本撑不了多久。
不知道陆情对慕容骁说了什麽,他的马就被一声呼哨唤了回去。
骏马载著陆情飞快地跑走了,远离这一片浓重的杀伐之地。陆情坐在马背上回望著他二人,面有凄然之色。慕容骁和高放谁也无暇再顾及他,处於包围圈最内一圈的人已经像纷纷冲了上来。
慕容骁盛怒之下还记得护著被他无辜牵连的高放,只是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四面八方都是乱挥乱砍的武器,他拉著高放的手臂,却不知道要把他往哪里藏。
好在高放虽然没有武功,手上的功夫也并不弱。只是随手一洒,登时便有几个人立刻倒地。
前面的人倒下来,後面的人便立刻填补上,绝不让被包围著的两个人有一丝喘息之机。
除了正在前面混战的这些人,那小树林的深处,黑暗包围的夜色里面,还有无数隐隐约约的安静身影站立著,只等著前面的同伴倒下的那一刻,那些身影便立刻鲜活了起来,迅速地补上缺口。
高放越坚持越心惊。以这些人轮番替上的架式,显然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了。
他那一小瓶毒粉已经挥洒得差不多了,而敌人还在如潮水般涌来。绝对的人数优势压得人喘不起气来,高放明显能听到身边的慕容骁也越来越乱了节奏的呼息。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高放心中一急,一直踩著天一教轻功的步法四处闪避的身形也迟滞了下来。
一柄长刀挥舞过来,直取高放胸前要害。
高放狼狈地後退,堪堪闪过,手中毒粉便欲挥撒。手臂上却又突然一痛,又狠狠地麻了一下,手心便松了开来,手中握著的小瓷瓶滚到了地上。
高放用另一只手抱住手臂,抹了一手温热的血。
身後的慕容骁却在此时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高放心道不好,一边踩著轻功步法勉强躲避著那些杂乱的攻击,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去。只见慕容骁身前身後居然各站著两个人,四把武器齐齐地刺入他的胸前和背後。慕容骁只来得及堪堪躲过要害,面对这些夺命杀手,他此时竟已是有心无力。
若说他原本有十分的功力,刚刚陆情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冷漠地看著他的时候,那十分的功力也已经散了七八分了。
眼看著慕容骁受了重伤,这一场人数悬殊的围杀的结果几乎要立刻揭晓了。
高放没有内力的支撑,轻功步法再精妙,他也撑不了多久,此时已现疲态。高放知道等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了。
饶是这样,他竟然还有余力去疑惑一个问题。这一群人看样子根本就不是情花山庄的人,更像是江湖中人,来自各门各派的都有,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
到底是什麽样的仇恨把他们聚到了一起,不惜用这样杀敌一人自损八百的人海战术也要杀死慕容骁?
不管这群人出於何种动机,他们每一个人都冷著一张脸,用完全不防御的拼命打法,只为了将慕容骁击杀。
慕容骁一时大意受了重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被十数人围了起来,只能勉强撑著不被打倒。
高放已经感到两条腿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酸疼,终於在一步行差踏错的关头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
十数把武器不失时机地兜头劈砍过来,明晃晃的利刃几乎完全遮盖了他头顶上那一方小小的天空。
高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除了坐以待毙,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耳中听到一连串剑刃破空之声,又混杂著一群人的哀嚎。
高放刚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救了他,下一刻,他却被拥进了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鼻端充盈著熟悉的味道,环抱著他的这双臂膀却远比记忆中的更加宽厚和可靠。
被人护在怀中的那一刻,高放终於得以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身躯,软倒在那人怀里。
信云深揽著高放的腰身,感到高放将脸抵在他的颈间,心里忍不住得意,手上的动作也便显得花哨起来。
信云深的加入也只使得对方混乱了一时半刻,马上便又重整队伍,连著信云深一起算进了要击杀的行列。
慕容骁身受重伤,此时已是处处捉襟见肘,平日狂放不羁的焚心门主,此时竟被几个无名小卒逼到绝境。
信云深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意气风发地护著依赖於他的高放,将手中一柄精钢宝剑耍得龙舞银蛇,就连剑刃上撩起的鲜血,也化作了可堪点缀的红花。
信云深一出现,不过转瞬之间便杀死了对方十数人,而他尚自游刃有余。
只是那些人竟毫不畏死,脚下踩著同伴的尸体,连眼都不眨一下,只管向著困在圈内的三人一味进攻。
慕容骁一边狼狈应付著,心底却掠过一丝惊疑。他明明对情花山庄下了重重镣铐,不得习武,不得经商,致使他们连维持生计的花费都需要向江湖各派乞讨得来。他们断没有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出这麽多悍不畏死的弟子出来。
可是这些人,又的的确确听从情花山庄的命令。
围攻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无穷无尽,一拨退尽一拨又至,不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大喝:“各位英雄好汉!不愧为忠义之士!今日各位英雄为保护主人鞠躬尽瘁,主人也必将投桃报李!主人有令,谁能夺得慕容骁项上人头,必将满足其人所有要求!”
这不伦不类的鼓舞之言,居然令前方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那一瞬间增强并且蔓延开来的杀气竟令向来嚣张的信云深也脚下一滞。
信云深眉头微皱,突然一人从左後方暴起,挥著一口双面利刃的弯刀向信云深怀中的高放砍去。
信云深察觉到那人意图,眼皮不自觉地一抽,手中搂紧了高放,左脚使力,轻盈地一个旋身,将高放护在身後。另一手只将长剑似是随手一刺,剑刃却从一个极为刁钻的方向直插进来人胸腔,让他连躲都来不及躲。
那高大壮汉高举著大刀的右手还来不及放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著那穿胸而入的剑身。
信云深咬牙踢开他,将剑刃一横,慢慢抽离。眼看那一道细细剑伤变作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高放心里不由得一阵紧跳。
信云深这种举动显然是含著怨气的报复,他不只为救人或自救而杀人,他在蓄意地折磨对方。
该说他是少年气性的天真残忍还是本就有离经叛道之心?信云深在清风剑派的时候从未显露过这样一面,尽管任性也并未超出过一个世家子弟的纨!习性,甚至还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名门正派之後。
自从跟他出来之後,他却越来越多地显出这般无情的一面。
高放不由得担心起来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信云深改变了。
人家好好的名门之後,正派子弟,如果被他带入魔道,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高放攥住信云深的衣袖。开口道:“他们人太多,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