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云深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只知道这样让他很难受。
不管他有多少烦恼,该处理的事情还是尽数利落地处理完毕。情花山庄被毁的善後事宜,以及代替重伤的慕容骁指挥焚心门分批将中毒的各派人马运回焚心门去,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完毕,信云深与高放也踏上赶清风剑派的路程。与来时不同的是,这一次还有花音与她的丫鬟小桃同行。
这些时日高放对他也并非全不理睬,只是信云深对於别人的态度分外敏锐,一丝丝微小的差别他都能感觉得到。尽管他说不出高放现在对他有哪些不同,他却就是觉得不痛快,不愉悦。他觉得他与高放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几人雇了两辆马车,花音与小桃一辆,信云深和高放一辆。一路上信云深使尽手段,希望能像从前那样与高放相处。高放依旧对他很好,依旧很包容他,放纵他,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信云深只觉得不满足,却找不到症结所在。
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回到了清风剑派,刚刚走到山门处,高放便要与信云深告辞。
信云深皱著一张脸蛋,十二分的不乐意。高放笑道:“别摆这副表情,我又不是要走,只是回到後山去住。经过上次的寿宴,你们清风剑派还有几个人不认识我这个魔教妖人?我跟你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信云深自然也知道这个事实,他扭了片刻,才不悦地道:“虽然可以天天见面,可是我想让你名正言顺地走进清风剑派,让我爹接受你啊。”
高放无奈道:“让你爹接受我干什麽?别孩子气了,我在这里就是等著楚飞扬回来。记得他一有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高放听到山门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和脚步声,且越来越近,知道是有人来接信云深了,便又道:“我先走了,你快点进去吧。再聊下去,让人看到就不好了。”说完便往一旁的山道岔路上走去,熟门熟路地往後山去了。
信云深听到高放说只等他大师兄的消息时,便已经觉得很不是滋味了。高放这样说走就走,让他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山门里远远地就传来他几个师兄的声音,他只能先打起精神来应付。
花音和小桃仍旧坐在马车里。花音不算江湖人,在情花山庄的时候身不由已被迫露面就算了,这时候自然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
几个师兄听说信云深已到了山门,都从门派里跑出来相迎,这时候看到马车也都十分好奇。
江湖之上无秘事,信云深在情花山庄的作为早已在各处传开了,连著焚心门的“弃暗投明”也算成了信云深的功劳。在信云深的有意渲染下,清风剑派的声望比他个人的风头更盛一筹。
这些传闻当中自然少不了那身负离奇传说的绝色佳人。翩翩公子与绝色佳人的故事,才是众人茶余饭後最爱的谈资。信云深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遍了不同版本的说书故事。
清风剑派的众人自然已经通过信云深先一步传来的书信了解了事件始末,此时一起打趣信云深道:“小师弟,你行啊,第一次独自出门,不但办成一件大事,还带了个绝色美人回来。比起大师兄的水准来也不逊色啊。”
信云深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那布帘微微一动,似乎布帘後的人在偷偷窥觑,又退了回去。
信云深微微一笑,在众师兄弟的簇拥下往山上走去。
苍狼山,天一教。
楚飞扬带著君书影直接飞进了湖中央,两手穿过君书影肩下支撑住,掌心帖上君书影的後背为他调顺气息。
君书影吐出一口黑血,呛咳不止。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楚飞扬,脚下却一个踉跄,滑栽到了水里。楚飞扬忙潜下去把人捞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皱眉喝道:“你不要命了?!”
君书影喘著粗气。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温热的湖水顺著脸颊向下流著,他也顾不上去擦,只透过不断滑下的水线冷冷地看著楚飞扬。
楚飞扬心下一凉。君书影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即便是几个月前,他们仍是敌人时。他在君书影的眼睛里看到过怨毒,算计,愤恨,无奈,幸灾乐祸,甚至是杀气也从没有让他有过如此心凉的感受。那些都不像眼前这样,饱含赤裸裸的疯狂的仇恨,极致的厌恶,冰冷。
也许以前也曾有过,只是,他承认自己已无法像曾经那样视若无睹淡然相对。
楚飞扬知道君书影仍是有些神志不清,低叹口气,避开君书影冷冷的视线,将手按上他的背。
“高放是对我最好的人。”君书影淡淡开口道。
“……我知道。”楚飞扬顺著答道。
“高放是这世上惟一对我好的人。”君书影继续低低地说。
“……恩。”
“但是你们杀死了他。”君书影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
“……”楚飞扬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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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放如今独自住在朗月山後山上,信云深除了一开始来给他送上被褥和日常用品,却被他淡然地打发回去,至今也已许久没来骚扰他了。高放每日进到深山里采摘草药,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他刻意不去探听清风剑派里的事,只因他知道,那些事绝对不会让他感到开心。
花音自来到清风剑派,便被全派奉为座上宾。信白本来对信云深的任性憋了一肚子火气,连信云深解决了情花山庄一事也无法让他消消火,但是儿子居然救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便是为著信云深的面子,也断不会在花音面前责罚他的。何况花音身上的那个传说,更令信白惊叹,甚至为信云深感到颇为自豪。看那花音主仆的表现,花音姑娘分明是对自家儿子情根深种。
信云深已经到了可以考虑婚事的年纪,信白虽然不急,却早也开始物色未来的儿媳,楚飞扬对此事也十分上心,几次借行侠仗义之机顺便打听谁家的女儿比较合适,反而阴错阳差惹来一身桃花债。
如今的这位花音姑娘,简直太合信老掌门的心意。既知书达礼,又温婉大方,还有倾城之貌,更不用说那神乎其神的“得其心者能得天下”的传说。
她又是儿子英雄救美救回来的,在信白看来,这简直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信白嘱咐信云深多多陪伴花音姑娘,信云深乖乖应允,全不复之前的顽劣任性。这让信白深感应该早日给他找个媳妇,娶了媳妇就能马上长大,省得天天来气他了。
清风剑派接济了许多无家可归之人,如之前的宋蓝玉等人。如今的花音却没有安排在那些院落之中,反而专门为她整理了一个院子出来。一来因为她是世家小姐,而非江湖中人,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另一方面更是以示尊重。
信云深每日便去往花音的院子里,与她谈笑解闷。
在信云深的考量中,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花音更适合成为清风剑派少主人的妻子。
清风剑派里有一处不大的药园,里面也栽种了些奇花异草。信云深命人去采了些来,粉色与蓝色的小花点缀在沾著晨露的绿叶中,散发著淡淡暖香,看著十分清爽怡人。
信云深便拿著这花,又到了花音的院子外。
小桃过来开门,看到是信云深,笑得眉眼弯弯,分外开怀:“原来是信公子,快请进,我们小姐早已泡好香茶,就等著信公子品尝呢。”
信云深进了院子,看到站在树下桌边的粉衣佳人,唇边挂上一抹笑,走过去将花递给她:“我看这些花开得分外可爱,特地摘来送给小姐。”
花音接了花,微笑著道谢,又请信云深坐下。
二人隔桌而坐,一人手捧一杯香茗,气氛有些沈默冷清。
虽然现在人人都说他二人理应是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信云深也天天来看她,但眼前这一幕却是二人相处时最常见的场景。
花音始终记得在情花山庄时所见的信云深,那样意气风发,可以统筹全局,却又偶尔幼稚可爱,一言一笑都是十二分的鲜活明亮。可是现在,她却很久未见过那样的信云深了。她觉得遗憾,甚至想念,却又无可奈何。
花音摩梭著茶碗,小心地开口道:“信公子一直不言语,可是有心事?!”
信云深看她一眼,笑道:“花音姑娘是关心我?!”
花音面上一红,还未答话,又听信云深道:“容我冒昧问一句,花音姑娘是不是倾心於在下?!”
虽然二人的关系已是全部人都默认的,这却是信云深头一次如此直白地问出口。这问题却又是如此的不客气,让花音不知如何回答。
信云深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他继续道:“姑娘还记得自己身上的那个传说?!”
花音一怔,不知道信云深所为何意。如果他也只是贪图自己能给他带来的好处,如果他也只是利用自己──花音只觉一股凄凉涌上心头。
信云深道:“那个传说不论真假,眼下看来,江湖上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若将来在下有幸娶姑娘为妻,清风剑派却没有一统天下,那种後果,姑娘可有想过?!”
花音想了想道:“不过就是……那个传言不攻自破了,大家不会再相信罢了。”这正是她渴望不及的,她不想要背负这麽传奇的身世,她只想作一个普通的女子。
信云深摇了摇头:“到那时,那个传言不但不会被攻破,反而会被成倍夸大。江湖中人只会先承认那个传说,不管他们自己信不信。在这个基础之上,再来衡量清风剑派,和在下。到那时,必将陷清风剑派於两难之地。”
这是信白考虑不到的事,却是信云深最直接的顾虑。
他看向花音道:“所以,我希望姑娘坦白地告诉我,关於那个传说的真相,到底是怎麽样的?!”
花音看了信云深一眼,面上似有为难。
信云深不说话,只是等著她开口。
花音沈默了半晌道:“我先问信公子一句,如果没有这个传说,公子是不是根本不会理会我?!”
信云深道:“小姐为何这麽想?我说了,那个传说只会给清风剑派带来麻烦,当然只要善加利用,它依然可以成为清风剑派的长处。但说到底,那种玄之又玄的传言,我从来没有信过。只不过空穴来风事必有因,我相信小姐必有不凡的经历,只是却从不敢向外人说起。小姐因为这件事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在下希望小姐坦诚相告。 ”
他说的不是不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花音暗中捏紧指尖,一瞬间几乎有将一切都向信云深倾诉的冲动,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信云深打量著她的神情,知道是问不出什麽了。他不好逼迫花音,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稍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信云深走了以後,花音还在桌边坐著。茶早已凉了,她却只是发呆,面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小桃走到花音身边,担忧地道:“小姐,恕小桃多嘴一句,信公子虽好,但是他对小姐──”
花音幽幽叹道:“你都能看得出来,我又岂会不知。只是纵然全天下的男人都爱我,我的心里却只有他一个,这又能怎麽办?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涉险相救之恩,越相处我就越放不下。就算他对我毫不亲密,从不装作喜欢我,我都觉得这是他的可爱之处。”
小桃一跺脚道:“小姐,你不能这样下去。干脆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信公子,让他自己决断去吧。”
花音忙道:“千万不可!你若如此莽撞行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桃叹道:“小姐,你就不怕信公子只是冲著这个传言才和你亲近的?他虽然和别的男人不同,不会以为得到小姐的心就能白得一个天下,可是他分明把一切都从清风剑派的利益考虑。我可是听说了,信掌门以前给他谈过不少亲事,不管是千金小姐还是江湖侠女,他一个都看不上。小桃看得明白,信公子年少有为是不错,同时他也是个眼高於顶的人,我实在是担心你啊,小姐。”
花音拉住小桃的手,低首敛眉道:“好小桃,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小桃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安抚地环住她的肩膀。
信云深离开花音的院子,大步地往前殿走去,半路上迎面碰上两个匆匆跑过来的派内弟子。
其中一人挥著手中书信道:“云深,大师兄来信了。”
信云深眼睛一亮,高兴道:“大师兄说什麽了?”
那弟子道:“没什麽重要的事情,大师兄只是说他中秋之前会回来。”
信云深高兴地拍了拍手,又道:“他问起我了吗?”
“没有。”
信云深闻言脸色一沈,冷哼一声,昂头大步走了。
不问就不问好了。他一走这麽多天,没音没信的,比以前都更过分,简直把客栈当家住,把家当客栈住。走了这麽久不说,连封信也不写,写了信还这麽言间意赅。他多写几句能累著麽?!分明是不把清风剑派的师兄弟们放在心上。
信云深气呼呼地走了片刻,才突然记起来他最不想记得的一件事:他要把大师兄回来的消息告诉高放。
从内心的深处,他一点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高放,他甚至刻意想忘记高放的这个嘱托。可恨他的思维太敏捷记忆力太好,想忘也忘不了。
在信云深的心里,高放如同他的私人财产,不应该有任何人比他更亲近高放。高放总是到处找他大师兄的消息,这让信云深从心底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他想假装忘了高放的这个要求,但想到日後高放和楚飞扬碰面相谈的时候,自己的这点小心眼一定会被揭穿,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向自己发火,这简直是最悲惨的境地。
信云深心里既不服又不悦,脚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後山走去。
高放这个时候向来在山里到处采草药,信云深在山洞里没找到他,也不著急,准备就在这里等著。他躺到高放的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把脸蒙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被子里都是晒过的太阳味道,还有高放身上特有的药香味。自从上次高放把他赶走,这些天他都没敢来打扰高放。这熟悉的药香味,真是久违了的味道。信云深在床上滚来滚去,闻著那特属於高放的清新味道。
不多时,山洞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信云深知道是高放回来了。他不急著从被子里出来,没想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他後,紧接著就是一枝大棒带著风劈里啪啦地敲在他身上。虽然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信云深还是被敲得吱哇乱叫。
“何方宵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这种下流事情!”高放边敲边骂。
信云深叫道:“小放别打,是我,是我!”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乱成一团,一手接住快要落下的棍子,委屈地道:“小放,是我啊。”
高放眨了眨眼,扔掉棍子,把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