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放知道他并不想当什麽武林盟主,不然何以这些天来都看不到他一丝真心笑容,还不如和楚飞扬小石头一起住在那郊外别院时的日子来得快乐。
也许他是希望楚飞扬出手的吧?希望那个男人再一次出手,不留余地地折断他的翅膀,让他能心安理得地沈溺在楚飞扬的宠爱之中,将那些阴冷的过往都抛在身後。
高放看他不说话,便托著下巴轻叹一声:“说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小子也是跟楚大侠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被同一个糟老头子养大的,怎麽就养成这种死板个性,年纪小小的却把他爹那个老朽模样学了个十成十,非要坚持什麽人伦正道。他若能学到楚大侠一成的风流也……”
君书影听他越说越离谱,终於忍不住出声斥道:“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就把那个姓信的小子宰了。”
高放只能乖乖闭嘴。君书影叹息一声,指著门外道:“你马上回房,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高放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却忍不住回头道:“教主,我并不全是胡说八道。你执念太深,蒙蔽了你的眼,你的心。你自己都看不透,抓不住,你让别人如何坚持?如果有一天,楚飞扬重又和我们敌对,你要如何?!”
君书影回得决绝。高放轻叹一声,终是离开了。
他相信楚飞扬不会伤害君书影,那样的男人一定会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使君书影已经闹到这番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最终会将君书影收服在掌心里。
只是他自己却从出现在武林大会的那一天起,就彻底斩断了和信云深之间的任何可能。
不说信云深那让人无法捉摸的态度,便是信白,也根本容不了他,整个中原武林都容不了他。除非信云深敢像楚飞扬一样离经叛道──可是,他会吗?
十日之期渐渐过去,後面的几天反而之以前要平静许多,连楚飞扬都像彻底死心了似的,安分得像老僧入定。
高放心里忐忑不安,不是担心楚飞扬作乱,却是担心他不作乱。眼看著一个个江湖门派最终低头,俯首跪拜,君书影的脸色也没能好看一些,反而越是临近十日之期,他越是显得凄惶甚至伤心。
到了最後一天的夜晚,从地牢的方向传来一阵混乱嘈杂。几名教众慌里慌张地来报,高放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总算是来了。
一片混战之中,高放的眼角余光总闪过信云深的影子。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不过次数多了,高放也觉察出不对来。
这场混战人数不少,天一教加上地牢里跑出来的几个门派全都乱斗在一处,如不是刻意,信云深断不会一直在他周围打转。
高放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是他看向信云深的时候,那孩子却又一脸冷淡地扭头不看他。这让高放分外莫名其妙。
“小放小心!”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慕容骁叫了一声,一把揽住他,将他向後一带。
“你怎麽不专心?你没有内力武功,就算使毒的本领再高,也不能如此轻敌。”慕容骁低头微怒道。
高放无奈应了,乖乖地呆在慕容骁和几名天一教弟子的保护圈里。
信云深将手中的刀握紧了一些。若不是楚飞扬事先吩咐不得伤人性命,只怕这柄钢刀下已有不少亡魂。
青狼那边的天一教显然也得此命令,两方人马都手下留了情,因此虽然这断剑山庄里一片混战看起来分外悲壮,实际上反而没有什麽伤亡。
惟一不被限制的信白和袁康寿被君书影和青狼等人牢牢缠住,楚飞扬又寻了机会放走天一教众人。自己这爱徒好不容易走回正道,突然之间又反水背叛,气得信白浑身发抖。
楚飞扬在最後孤注一掷的行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连青狼都显得有些意外。他最後将君书影保护周全,却在信白的逼迫之下,竟然不顾一切地跳下悬崖,就在信白和君书影的眼前。
青狼依著楚飞扬的嘱托接住被他抛上来的君书影。看著软倒在自己怀中面无表情怔怔望著崖底的君书影,还有在一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快要晕厥过去的信白,他低叹一声。
“楚飞扬啊楚飞扬,要论玩弄人心,谁也玩不过你啊。”
一身乔装打扮的慕容骁也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下面尽是陡壁峭石,一片云遮雾罩,看上去凶险异常。
高放踉跄地走到崖边,慕容骁忙一把扶住他。
“楚飞扬……就这麽死了?”他不敢置信地低道。
慕容骁也算不准,只是他感到了不远处飘来两道冰冷视线。抬头望去,就看到信云深面色不善地看著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又转头去看崖下。
这家夥脸上一丝悲意也没有,慕容骁便拍了拍高放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楚大侠吉人自有天相。”这却是废话了。实际上他并不相信楚飞扬会有事,不然这小屁孩不会一点也不伤心,还有空在那里吃飞醋。
他看到慕容骁跟在高放身边,虽然面色不善,却不像往常一样立刻发难,借著年纪小就撒娇任性,逼高放事事都听他的。
这一次信云深很干脆地转身就走,还带上了他那哭天抢地的老爹。袁康寿也是年纪大了被这一战和巨大的变故耗损得不轻,余下的各门各派竟不由自主地听任一个孩子的安排。
慕容骁看著那抹决绝的身影,以他这几十年的江湖经验,竟然看不透一个孩子的想法,真真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说心思阴沈的小孩子,最讨厌了。
青狼将君书影点了穴道,还给高放照顾。高放也顾不上其他,将燕其的解药交给青狼,青狼带著君书影和高放二人以及一干属下到了一家客栈。
他将整间客栈包下来,又留了些护卫给君书影和高放,便带著其他人赶回天一教。
慕容骁依旧无所事事地跟在高放身边,他不再说些暧昧的话,却也不离开。高放也弄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是如今危机尽除,慕容骁也没有理由再在他身边浪费时间。
高放找到慕容骁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台上喝酒。
慕容骁看到高放来了,笑著向他伸出手来:“小放来了。正好,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高放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径直走到窗台的另一侧,看向他道:“慕容门主,你离开这麽多天,焚心门真要忧心如焚了吧。”
慕容骁挑眉道:“小放要赶我走?”
高放无奈道:“门主说笑了。我自己都居无定所,无处可归了,如何有资格赶别人走?”
慕容骁面露怜惜之色,忍不住伸手触碰高放的脸颊。
因为他的抚摸只有爱惜,却无一丝暧昧,高放竟不忍心推开他。
慕容骁用略微粗糙的手指抚了抚高放的脸庞,低叹一声:“小放不要这样说。只要你不介意,焚心门永远是你的家。”
高放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慕容骁收回手,望向窗外,片刻後道:“我自有我的打算,小放不用费心。”他又看向高放,叹道:“谁让你偏偏看上那麽一个不省心的家夥。那孩子不是盏省油的灯。本座若不看著你过得好好的,如何能够放心。”
高放微有动容,眉间凝起一丝疑惑,忍不住问道:“慕容门主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慕容骁轻叹一声,用手指捋了捋高放鬓边的发丝,笑道:“每一个温柔多情的人都不应该被辜负……”
高放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出声。这样一句话里,包含了慕容骁多少心痛心碎的过往?他无从安慰。
信云深抱臂坐在清风剑派正殿的屋顶上,头上是皎皎明月,月光清亮如水,映得朗月山的夜色美不胜收。
他恍然想起去年某日,他也是站在高处,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眼便看到了那抹修长身影。明明那时他刻意伪装,平凡普通,并不耀眼,为何他偏偏就将他看得那麽清楚,只一眼便牢牢记在心中了呢?
信云深曾对情之一事不屑一顾,认为那种东西只是拖累,耗费心力却毫无裨益。若要他选择,他便只相信一种感情,那便是一见锺情。惟有一见锺情之情,才是情之一字的精髓。没有任何多余的考量,没有任何附加的杂芜情愫,只需在一眼之间,便驱散前世与今生之间的迷雾。如有一道无声惊雷,将那个人的模样刻入眼底,刻入心底。
他以为这样的情可遇而不可求,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出现,却不知自己早已遇上,早已在第一眼时,就被那个人掳获了全部身心。可笑他却为了自己永不满足的野心,使他伤痕累累,心灰意冷。
“云深,天色已晚,你在这里做什麽?”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著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边。
信云深笑了笑:“我在想大师兄的计划啊。大师兄撒了这麽一个弥天大谎,将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我怕坏了大师兄的好事,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他说著抬头望向站在身边的男人,他穿著清风剑派普通弟子的服装,一张脸也是平平无奇,“大师兄,你怎麽敢呢?这其中但凡出现一丝差错,你都万劫不复了。”
易容成普通弟子的楚飞扬在信云深的身边坐下来,笑道:“置诸死地而後生。”
信云深叹道:“对付君教主和我爹那样的人,的确不狠不成。唉,云深在这里祝大师兄马到成功,赶紧收服你那位君教主,好好拘在身边,别让他和小放整天在一起黏糊了。”
楚飞扬挑眉看他:“你胡思乱想些什麽?君书影和高放不是那样的关系。”
信云深不悦地道:“不管他们是什麽关系,我便是不喜欢看高放对别人这麽亲密。”说完极不耐烦地跳下房顶,将楚飞扬一人撂下了。
楚飞扬无奈地在他身後摇头:“你既然想明白了,为何不直接向高放说呢?他不是君书影,绝不可能随意拒绝你的。”哪会像他,情话说了一箩筐,人家该干什麽还干什麽。
信云深脚步一顿,後背都僵了片刻。
楚飞扬见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摸著下巴的几缕假须,自语道:“该不是不会吧,还是不敢?谁让你以前太过嚣张呢。自作孽啊。”
信云深既是不敢,也是不会。他不会说情话,却更不会坐以待毙。
楚飞扬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还在等著君书影自己踏入圈套,慕容骁的焚心门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竟有几个人谋夺他的门主之位,让他这门派主人无法再独自一人在外逍遥。
他只能暂时与高放辞别,日夜疾行赶回自己的门派。索性他回来得及时,那点不大的动乱还未成气候,慕容骁很快将事态平息下去。
还不待他喘口气,焚心门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信云深一身紫衣白靴,端的是翩翩少年,俊秀无双。
慕容骁见他神色不悦,知道他来者不善,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道:“信公子远道而来,竟然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本座提前准备准备。”
“不必。”信云深一摆手,“我看慕容门主事务繁忙,便不在贵地叨扰了。我来只是为了给慕容门主送一份大礼,礼送到了,我也就放心了。”他说著一抬手,他身後几名属下便抬了一个大箱子上前来,放在慕容骁面前。
信云深抬手掀开木箱的盖子,箱子里面赫然躺著一个人,竟是陆情。此时他昏迷不醒,蜷缩在箱子中间,脸色微红,呼吸略急,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慕容骁一怔,手心不自觉地握紧,他看向信云深,终於不复之前的淡然镇定,连出口的声音都带著冰一样:“信公子这是何意?你把情花庄主怎麽了?”
信云深笑了一声:“门主不用担心,陆庄主的性命无碍,只是他中了毒,终日不醒,一直昏睡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呢。听闻焚心门向来以医术见长,中了毒的陆庄主,自然是送到焚心门来由慕容门主照顾比较妥当。”
“你对他下毒?”慕容骁眼睛眯了起来。
信云深道:“门主果真是关心则乱,我不怪你胡乱猜忌。”事实上还真不是他做的。陆情的头上仍顶著情花庄主的名义,他只身一人在江湖上游走,以前在情花山庄吃过亏的那些人岂会放过他。
信云深救了他的性命,对於他被人下毒一事却没有阻止,甚至乐见其成。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慕容骁继续跟在高放身边。
慕容骁接过陆情,对於信云深这个算计到他头上的人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原来信公子只敢偷偷摸摸对高大夫身边之人下手,谁与高大夫亲密一些你便对谁出手?这便是你的用情之道?若让他知道了,你说高大夫会不会生气?”
信云深也微微一笑道:“这便不劳慕容门主担心了。只不过,慕容门主分明对旧情人难以忘情,却又要去招惹他,你说如果小放知道了,会不会与慕容门主就此绝交呢?小放可是最恨别人欺骗的。”
慕容骁心想你倒是个有经验的。他知道信云深也怕他做的这些事在高放那里东窗事发,所以才要威胁他。既然知道自己做的过了,为何不控制自己收手呢?慕容骁无法理解年轻人的想法,也不想再与信云深多费唇舌,他面色不善地看了信云深一眼,抱著陆情转身回焚心门寻医问药去了。
信云深暂时赶走了一个敌人,心情无端地好起来。但若被高放知道了,只怕他会更生气。高放已经对他心灰意冷,若他再惹高放生气,只怕更吃不了兜著走。信云深就在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矛盾煎熬之中,迎来了楚飞扬的“葬礼”。
第三十一集
楚飞扬诈死的“葬礼”,不出意外地迎来了君书影。信云深对於自己大师兄的手段不得不服。楚飞扬当众带走了君书影,留下信白等人一头雾水,信云深只能认命地替他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轰轰烈烈的江湖最终又归於平静,再大的风波也很快被遗忘,不过是说书人口中又多了几个新鲜的故事。
信云深在脸上抹了黑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茶馆。
“客官里面请。”小二高喊一声,麻利地跑过来招待客人。
“客官要点些什麽?”
信云深在二楼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探头朝楼下大堂窥探。那小二见他这副模样已经起了疑心,面上带上一丝戒备。
信云深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挥手道:“随便上点饭菜便可,快走快走。”
小二掂了掂手里沈甸甸的银子,他在酒楼做上几十年工恐怕也攒不了这麽多钱。被飞来横财砸得晕乎乎的小二再顾不上这奇怪的人会不会给酒楼带来麻烦,飘飘然地走了。
信云深借著木栏杆的遮掩,两只手扒在栏杆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看著大堂一角,恨恨地咬著牙,恨不能把那栏杆啃下一层皮来。
小放啊小放,你还真能招蜂引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