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谕不知道他在干嘛,但见齐硕写得专心致志的,便依然在一旁安静等候。
很快齐硕便写了满满一纸。他捻着纸张的两角轻轻扇了扇,又吹了吹。等墨迹稍干才递给林谕。
“你底子过于亏损,气血两亏,如果不多注意注意以后恐不能长寿。这个方子是我根据你的情况开的。你根据上面的指示做,最好能将它炼成药丸,每日一粒,连续服三个月之后,再让其他大夫帮你看看。”
林谕是来看病人的,进来却被齐硕当成病人这么一通说,便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回过神之后,才接过齐硕的方子,道了声谢。
齐硕接着嘱咐道:“记得每日一粒,别吃一天停一天的。你这个身体,现在不多注意,年纪大以后就够你受的了。”
“哦……我知道……”林谕讪讪答道,又问:“那个,我朋友怎么样了?”
“!”齐硕这才想起“差点忘了跟你说了,他醒过来了,但是……”
之前齐硕总是说箕伯不可能这么早醒,林谕便也没料到箕伯能那么快醒过来。他不等齐硕把话说完就直接冲到后间去看。 床上的箕伯依然闭着眼睛,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齐硕跟了过来,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跑得可真快!他上午醒过一次,但是中间又是施针又是治疗,估计是太疲劳了,才刚睡过去没多久。”
齐硕见林谕眉眼间仍有忧色,便安慰道:“他现在状态很稳定,不用担心。我们过两天再进行最后的排毒治疗,到时候他的状况就算是彻底稳住了。”
林谕回过头,看着齐硕真诚地说道:“齐大夫,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齐硕笑了笑说,“本来我就是当大夫的。大夫的本职就是救人,我也是做我本份的事而已,你不用谢了。” 说完拍拍林谕肩膀,就自个出门去了。
林谕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这两人不过隔两天没见而已,不曾想中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箕伯的眉间微微皱起,脸上仍摆脱不了病恹恹的灰败之气。
林谕想起第一次见到箕伯的时候,那时的箕伯,健康,挺拔,威武,像一只草原上的豹子充满了力量和爆发力。
现在的他却那么虚弱无力地躺在那里。
林谕在墨国的时候,曾在许多不同场合听闻各种人对箕伯的赞誉之辞,墨国第一勇士什么的,吹得之牛。可是自打箕伯跟林谕在一起以来,他似乎总是三天两头就受伤,还都不是普通的小伤。
林谕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命太硬,克着箕伯了。
林谕还想到,尽管齐硕总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箕伯目前的状况很良好,阻止毒性的蔓延没问题。至于那之后怎么办?齐硕说去找他师傅即可。
可是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之后又能不能救?这些其实都是未知之数。
不知道是个性使然还是因为爱之切,总之林谕想到的都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就那样静悄悄地坐在床头看着箕伯,满心心疼和忧虑。
箕伯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林谕。
林谕不知在想什么,愁云满面,眼眶里含着充盈的水汽,似乎再眨眨眼睛,就会有泪水从里面流出来。
箕伯不知林谕为何伤心。他想让林谕高兴起来,却不知从何开始。最后他虚弱地说了一句:“嗨。"
这是很久以前林谕曾经教他的打招呼方式。当时林谕教了很久箕伯都不肯说,箕伯嫌这种招呼方式傻不拉叽的。
所以当林谕终于第一次看见箕伯这么说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眼泪因为身体突然的震动,从眼眶崩落下来。
箕伯伸出手摸上林谕的半边脸,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林谕便也用脸去够了够箕伯的手,平静地说了句:“嗨。”
两人相顾无言。
分开才两天,可是却有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需要问了。
比如,箕伯那两天离开天源客栈究竟是去了哪里?为什么最后又会出现在秦馆而且身受重伤?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凤治是谁?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又比如说,林谕不是被那群人抓走了吗?如果不是,那个香包为什么会落在他们手里?他们要抓走林谕和小馒头易如反掌,为何却没有动手?林谕他们又是怎么找上凤治的?
这些,似乎都是可
以清算的事情。
但是这个时候,在两人都以为对方可能已经永远离开自己以后,又亲见对方活下来,这些事情似乎暂时都成为了细枝末节。
他们细细地凝望对方,手牵着手,享受着这难得的重聚。
“怎么到这里来了?”最后还是箕伯先问。
“还记得你让一个小孩儿给我带口信么?”
箕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他带我过来的。”
箕伯又问:“你们有没有遭受到什么人的袭击?”
林谕想了想,把天源客栈的事情给箕伯说了一遍。
看着箕伯沉思久久不语,林谕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箕伯轻轻点了点头,说:“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先是放了你们,后来又要回去灭口。一开始就把你们抓住不是更省事吗?”
“怎么说?”
箕伯把香囊的事跟林谕说了说。
林谕摸了摸,发现香囊果然不见了。他想了想说:“大约是我和小馒头逛街的时候被顺走了吧。”他用手去抚平箕伯眉间的皱褶,说:“你且好好休息一会吧。这些以后在慢慢想。最重要是,我们三个都没事。”
箕伯微笑着,又摸了摸林谕的脸。
林谕关心地问道:“身体觉得怎么样?”
箕伯嗓子有些哑,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还好。你今晚别熬夜陪我了,看你的脸色比我还差。”
林谕想起齐硕的方子,便说:“齐大夫给了我一张调养的方子,过了这阵我就照上面写的去煎药。”
箕伯毋庸置疑地说了句:“待会便煎。”
林谕笑得有些无奈:“你现在这样,不用为我费神。”
箕伯握着林谕微微有些冷的手,说:“只怕我还没好你就倒下了。”
林谕弯下腰,亲了亲箕伯的额头,说:“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吧。”
箕伯看着林谕,把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箕伯这么做的时候,林谕则一直微笑地看着他。
“齐大夫说你今早很累了,闭着睡一会吧。”林谕心疼地说。
“我也就是睡觉,没啥事。你别坐在这里了,去休息一下,省得受凉。”
林谕无奈地笑道:“我才起来呢。”
“那便去吃点东西吧。”箕伯坚持道。
“干嘛?就这么讨厌见到我啊?”林谕带着埋怨地口气开玩笑道。
箕伯却很认真:“你知道我不是。你上次看小馒头的时候……”
林谕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要说这件事。不过是突然睡了过去而已,不是晕倒啦。你总爱大惊小怪,而且就一次。”林谕比着手指强调道。
箕伯道:“所以,你看,你在我总想
着就没法好好休息。”
林谕皱着眉头,十分不满地看着他:“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那么讨厌?”
箕伯开玩笑道:“嫌弃了?”
林谕也顺着玩笑,说:“嗯。怎么办?”
箕伯突然一使劲把林谕拉了下来,在他脸边亲了一口,道:“嫌弃也晚了。”
林谕突然搂着箕伯,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说:“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呢。”
箕伯轻轻拍了拍林谕的后背,说:“当然。我命硬得很。”
林谕抬头看着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敢丢下我俩,我立马找别个。”
箕伯道:“你就梦着吧。我还没跟你做到底呢,谁也别想把我打发去见阎罗王。”
林谕扯着他的领子,一是冲动之下许了一个之后让他无比后悔的诺言:“你要是好了我就给你,否则,你就等着我给你戴绿帽子吧!”
箕伯扯开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你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吧!”
、出城
凤治的个性有些飞扬跋扈,并不算特别讨人喜欢。但他做事却非常干脆利落。他能独自经营这家秦馆,以至于能在华墒小有名气,也是有些本事的。
上午才说好要出城,晚上他就把事情安排好了,而且中间还带着小馒头出去玩了一会。做事的效率让人印象深刻。
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大家都聚集在凤治厢房的内间里,听凤治布置明天的事情。
“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凤治指着箕伯和齐硕两人道:“你俩先穿好我给你们准备的衣服,入夜以后就在凤仙楼后面的那条巷子等着。抬尸体的那两人会在那里停一下,你俩抓紧时间跟尸体换过来。”
齐硕问:“那原先的尸体怎么办?”
凤治对于齐硕竟敢插他的话感到很不爽,他白了齐硕一眼道“先藏在凤仙楼那,以后再找机会送出城去。再不行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我们需要有个人在后头跟着监控情况吗?万一他们把箕伯他们埋起来了怎么办?”林谕是下午才听到这计划的,虽然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凤治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们还给你好好埋?旁边那贱人,他馆子里每月死的人那么多,还都能给体面埋了?还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把尸体一扔就了事。”
林谕不解,问道:“怎么死那么多人?”
凤治厌恶道:“他们喜欢玩重口味的。很多人都是活活被玩死的。”
林谕听了忍不住打了个颤,问:“官府不管?”
凤治道“官府就是他们的常客,你说管不?”又不耐烦道:“哎,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我说?老一个劲打岔!”
林谕讪讪道:“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箕伯轻轻拍了拍林谕的手,突然插嘴道:“毕竟要去冒充他们家的死人,多了解一下总是好的。”
凤治冷哼了一声,斜眼瞥着那两人,心想:狗男男!居然在这里公然打情骂俏!
“不过呢,还是得找个醒目的人在后面跟着,以防有变。”齐硕附和道。
凤治没好气地拉长调子说:“好~~找。
“找谁?”林谕问。
凤治见林谕看着自己,身体往后一靠,双臂交叉在胸前,道“我肯定不行哦。虽然我机智过人,但是我长得那么光彩照人,
见过我的就每一个能忘得了。我去跟着太吸引眼球了。”
林谕便自告奋勇地说:“那我去吧。”
凤治瞟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首先呢,你是肯定够不上反应灵敏那类型的人;其次,不是还有人要杀你么,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林谕有些苦恼道:“那该找谁呢?”
凤治托住下巴,想了一会,道:“瓜瓜吧。只有他比较合适了。”
林谕惊讶地问:“你是说真的吗?”
主要是,瓜瓜这人冒冒失失的,而且脑子还不灵光。他才是真正跟反应灵敏相去甚远的人吧??
凤治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啊。不找他,找你么?”
齐硕道:“瓜瓜倒是没有异心的,但是,他……”
估计齐硕的想法跟林谕是相近的。
“他怎么了?!”凤治挑衅道,大有你要是敢说错话就有你好看的架势。
林谕倒是想到狗剩了。要说灵活不招人注意,狗剩无疑是最合适的。但兹事体大,狗剩可不可靠,会不会临阵把他们卖了,这还真说不清。所以林谕也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最后这个盯人的人选还真如凤治所愿,落在了瓜瓜的头上。众人无语,但确实没想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第二天天还没亮,齐硕便把箕伯放在手推车上,又在上面盖了干草,将人推到凤仙楼的巷子后头守着。
天刚亮的时候,凤仙楼的后门开了。一个长相美好的男子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快步跟上。
齐硕也不废话,利索地将箕伯背上,然后快速跟上那名男子的步伐。
他们走侧边的通道,绕到了正门。
门外地上放着两具尸体,分别用草席裹着。
一名男子正把尸体从席子里拖出来,抬到后院去。
“快!”带路的那名男子小声催促道。
齐硕把箕伯放在草席上,又卷回刚才的样子,自己也迅速钻到草席里。
这边刚弄好,那边就有两人骂骂咧咧地从另一边走出来。
“他娘的,今晚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一个劲地拉。”其中一人抱怨道。
另一个则说:“掌柜的,谢啦!还好你们
今天店开得早,否则我们只能随地找个地方方便方便了。”
第三个声音是一个浑厚的声音,他答道:“没事。我看两位爷面色不大好,这一路走过去能支持得下来不?”
“真是倒霉得很!”
掌柜的又说:“我这里有些治腹泻的药,你们要不要服下?舒服些。”
“那可以啊。要是能止住拉肚子,那就帮大忙了。这一路拉的,我们快要连路都走不稳了,还别说抬着那两个东西。”
掌柜道:“我估摸着你们用得上,我给你们拿出来了。吃一粒就行。”
“掌柜谢了啊!改天再来你们这里吃酒。”
掌柜热情招呼道:“好咧,慢走啊。”
在远处盯梢的瓜瓜扭头问凤治道:“掌柜的给了他们什么东西?”
“专心看前边!”凤治敲了一下他脑袋,道:“那是解药。”
瓜瓜惊讶道:“你啥时候给他们下毒了?”
“叫你看前面呢!”凤治又敲了一下。“你这种木鱼脑袋就别企图琢磨你英明神武冰雪聪明的主子的想法了。”
瓜瓜无声地做了一个吐的表情,小声吐槽道:“真不害臊。”
“你在说什么?”凤治问。
瓜瓜赶紧转移话题,问:“主子,你不是说你今晚不出来的吗?”
凤治见前面的人抬起“尸体”,动身了,便又敲了一下瓜瓜,说:“快跟上!”
瓜瓜摸着脑袋,小声咕噜道:“老打,会越来越笨的。”
前面一人,骂道:“他娘的,怎么重了那么多?!”
另一人回道:“恐怕是拉得脱力了,所以就显重。”
“希望这药管用吧。哎哟这脚抖得呀。”
“凤仙楼掌柜人还挺不错的啊。”
“人是不错,就是有些癖好不大上得了台面。”
“怎么说?”
“听说也是爱走后门的。”
“那有什么爱玩这个的多着去了!”过了一会又小声嘀咕“我说,他怎么这个岁数还不娶妻呢。”
“我说这些口袋里有些钱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娘们多好啊!”
“得了,别说了,省口气。我
们得赶紧走了。”
这时天才刚亮,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所以但凡他们往后面一看,一定很容易发现两个完全没有跟踪经验的人。好在前面两人自顾自说话,身体又不舒服,全部精力都用来应付肩上的重量了,所以居然没有注意到后头有人在跟着。
凤治一直跟着,直到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