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开始登梯。
杭山不是什么大山,高度两百米有余,佛像建于半山腰,可是这通往佛像的二百一十八级阶梯,也能让人喘气一把。
普通人只是喘气一把,印风这个瘸子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还有精力听导游介绍壁画雕刻的内容,可是越往后,体力便越不支。他身体早就被折腾得半毁了,如今又瘸了一条腿,阶梯只到一半,他便被众人甩开一大段距离。
秘书是钟明的长期跟班,此时依然跟在钟明身后,俩人为了迁就印风的速度,这山登得就跟散步一般。秘书踢踢踏踏着棉靴,不时看看那颠簸的身影。直到最后,秘书看不下去了,她捅了一把钟明,试探道,“总经理,你朋友好像很累?”
钟明很焦急,“我也知道。那怎么办?”
秘书出主意,“你去帮帮他呗。”
钟明难得地对秘书抱以赞赏,“怎么帮?”
“背他。”
钟明眼神一亮,随即很挣扎地对秘书道,“这样……不大好吧?”
秘书鼓励道,“没事的,你这是帮助残疾人。”
钟明继续挣扎,“可是……”
秘书难得在钟明面前强硬一把,道,“没什么可是!总经理快去,你看他腿都在抖了。”
钟明飞速掠到前方。
印风擦了把汗,见钟明在自己身旁低着头走路,一脸的欲言又止,“你干嘛?”
钟明犹豫了下,结巴道,“来来……来背你。”
印风扯开外套,敞着衣服继续爬山。
钟明受挫,转回秘书身旁很阴森地看着她。秘书忏悔加颤抖。
于是一路沉默,三人顶着寒风,被无数人擦肩而过,连老太太都擦着印风的肩膀,健步如飞地往上走时,印风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钟明。
钟明眼睛一亮,秘书心里也跟着一松。
印风道,“我想自己走上去,呃,我想这样更诚心一点。”
钟明默默地看着印风,道,“一起走吧,慢慢来。小秦,”钟明对秘书道,“打电话让他们在顶上等我们。”
秘书小秦黑着一张脸,为什么作恶的总是我?!
二百一十八级阶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印风是一级一级数着走过来的。踏上最后一步时,他咬紧了牙,偏细的右腿止不住地颤抖,仿似下一秒就会断开。
钟明在一边接电话,脸色铁青。
小秦担心地上前,“你没事吧?”
印风摆摆手,把手腕上的毛巾解下,那处皮肉泛红,已无大碍。
拍拍胸口,跟上公司的旅游团,印风和小秦继续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而钟明则被扔在阶梯尽头处。
前方大殿里是福寿禄上香处,印风想起钟明袋子里三大柱福寿禄,皱皱眉跑回去找他。秘书赶忙跟上。
钟明两条秀气的眉毛拧成“川”字,乍一看,竟带着威严。印风拍了把钟明的肩膀,钟明一时目光没调整好,一个眼刀杀过来,气压骤降。
印风尴尬地收手,挠了挠脑袋,走回大殿里待着。
钟明快步赶回他身边,手机塞在口袋里,仍在隐隐震动。
“那个……那个……有点麻烦事,我不是针对你。”钟明解释道。
印风耸肩,指着不远处道,“你该去上香了。”
“哦哦。”钟明傻头傻脑地奔过去上香。
秘书目睹了全过程,神秘兮兮地在印风身边说,“帅哥,我怀疑一件事。”
“什么?”
小秦一脸侦探表情,压低声道,“总经理是双重人格。”
印风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其实你们总经理,他一直就是这样。”
小秦摇头,“不对,总经理在公司都很凶。”
印风笑道,“那是你们不了解他。”
小秦斜睨印风,“你很了解他?”
印风点头,“他很单纯啊,一眼就看透了。”
小秦炸毛,“他哪里单纯了?他简直是魔鬼!开会时从来没笑过!员工聚餐时也不笑!每一件事情在他手里总能被找出岔子来!”小秦忿忿地骂着。
印风道,“他不笑,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无趣的人,不过你仔细想想,难道不是你一逗他,他就笑了?他能在事情里找岔子,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是下属做得不够好,你为什么怪他呢?”
小秦咬手指,沉思,半晌道,“好像也的确是这样……”
印风浅笑,看着前面站得笔直上香的身影,对小秦道,“你们总经理啊,要面子,要上进,经不起开玩笑,做事情一丝不苟。你记得这些,下次对付他会很容易。”
小秦崇拜地看着印风,“好厉害……”
印风再次摆手,诸葛孔明一般,笑得深沉,“都是小意思小意思。”
24、祈福3 。。。
钟明上完香,回神对小秦吩咐道,“吴经理忽然说要来,待会我们去门口接她。”
小秦指指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楼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钟明。
钟明叹气,“吴经理一人开车来的,不认识路,我们去关照着点。”
小秦咕哝,“那娘们脾气那么臭,在这种胜地真不适合见到她……”
钟明脸一板,“别胡说。”
小秦沮丧的背影深深地嵌入印风的脑海中。
印风意味深长道,“你的秘书此刻怨气很大。”
钟明摊手,“那是老总的女儿。”
印风谅解地点点头,道,“你去吧,我跟着你们队伍走。”
钟明担忧地看着印风,印风笑道,“小姑娘,你这眼神,是在关心老子?”
钟明难得地没脸红没生气,叹气道,“我去大门口接一下她,你身体不好,累了要跟导游说。”
大殿后方是电梯,载着人升过将近二十米的莲花底座,直达佛祖的脚。
这座通体八十八米的铜质大佛像,虔诚的信徒们唯一能触碰到的,只有他的脚趾头。都说抱抱佛教抱平安,信徒们有次序地绕着佛脚,一队队地摸过去,而铜质的佛脚表面,早被人们摸去了一层印漆。
印风本在队伍最后,人事部的女同志们却忽然出来个人,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道,“小帅哥,来我们前面呗。”
印风笑了笑,欣然插队。
公司的男同事们哀怨地在看着印风。
人事女A问,“帅哥,你和我们钟总经理是什么关系啊?”
印风:“朋友。”
人事女B问,“帅哥,你腿疼不疼啊?”
印风轻点脑袋,“有些疼。”
一群人让出栏杆的位置让印风靠着,印风微笑地靠过去。
人事女C又问,“帅哥,你和总经理怎么认识的?”
印风想了想,道,“打架。”
女同志们在心里描绘出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电影,并为自己策划出的蓝图深深扼腕——不应该做人事的,当年就应该学编导!
正打量着这帮有趣的姑娘们,人群后面忽然传来喧哗,印风眯眼看了半晌,呦呵,遇到熟人了,也不算熟人,印风熟悉的,只有那几人身上的衣服而已。
一身黑的墨镜男,西装包不住胸口的肌肉,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他对面前的老实人道,“我们少爷不耐烦了,滚后面去!”
老实人四十来岁模样,忙牵着家小让到那几人身后去。
五六个黑人的包围中,是个一身黑衣的小男孩,一脸肃穆的表情跟他小小身板很是冲突。而现在在他们前方的,就是人事部这支峨眉队。
黑衣人有些无措,转头看向那男孩。男孩冷冷道,“让!”
黑衣人上前来对着聚在一起的女人ABC道,“到后面去!我们少爷要去前面!”
女人永远不是好对付的生物,就见人事部年龄最小的张嘴反驳道,“凭什么啊,这么多人先来后到,你们少爷就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啊?小孩子的话都依着的话,这孩子还怎么带啊?”
黑衣人无措地回头看,男孩继续冷冷道,“打!”
黑衣人站在原地挣扎犹豫。那姑娘继续斥道,“小小年纪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
男孩骤然握紧双拳,冷冷道,“黑山,不动手?”
黑山往那姑娘走去。
印风站直身子,拨开人群挡到她面前,挑挑眉,对面前高自己一个头的人道,“兄弟,这胜地吉祥的,别这样!”印风从口袋里掏烟,抽出一只递给黑山。
黑山没有接烟,仔细地打量了印风许久,忽然转身道,“少爷,咱们去排队。”
男孩倔强地站着,眯起眼看印风,薄薄的小嘴如凛厉的匕首般,轻抿一会,忽然开口冷冷道,“你是印风?”
印风也眯眼,玩味地看了小男孩许久,问,“你认识我?是谁家小孩?”
男孩薄唇紧抿,阴冷地看着印风,一字一句道,“你看我像谁家的?”
童音未消,却声如寒冰。
印风上下看了看小孩,忽然笑着道,“难不成是我家的?怪不得认识我,你妈是谁?我忘了,提醒下?”
小孩冷冷地看着印风,眼神如剑。
后面长长的队伍开始催促,俩人前方已经空出大片。
印风跛着腿上前,蹲□和小孩平视道,“一起去抱佛脚?”
小孩不答,只是冷冷地越过他。
好么,到头来,还是让他插队了……
印风撇撇嘴,跟上那队“黑”人,把人事部的小姑娘们抛在后面。
佛脚很光滑,五颗脚趾齐平,是祥瑞之象。印风一个一个脚趾头地摸着,无视那小鬼不时投来的目光。
佛像的脚趾头比印风的脸还大,印风在阳光和寒风中闭眼抱住最后一根脚趾头,他在心里喃喃念:爸爸,我会幸福的。
他睁眼,对上小鬼冷厉的目光,迅速出手摸了摸小鬼亚麻色的头发,道,“半路飞来的儿子,走,爸爸请你去吃饭。”
小鬼倨傲地走在前方,进了电梯,印风快步跟上,电梯门关,挡住了急匆匆赶来的钟明众人。印风转头打量着小鬼,笑问道,“告诉爸爸,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不回答,从电梯的反光镜中,不住地眯眼打量印风。偶尔在镜中对上印风的目光,立即化作狠毒不屑,转过脑袋。
印风忍不住,又出手碰了碰小鬼的脑袋。
电梯开门,一行人走了出去,印风脚步不快,小孩子腿短,一行人竟也保持了一致的速度。
大门口,小鬼忽然转头看着印风。印风保持微笑和他对峙。小鬼缓缓开口,“我叫任念风。”
印风倏然止住脚步,收了笑容,只默默地看着他。
手机忽然响起,又很快被人群的嘈杂所淹没。印风看着钟明两字不断闪烁,安静地接了电话。
钟明焦急问,“你在哪?”
印风看看头顶的莲花座,道,“在楼下。”
钟明“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印风拿着手机,上前抱起任念风,一边的黑山上前一步,印风闲闲地看了他一眼,黑山退回原地恭敬站着。
任念风恶狠狠道,“拿开你的脏手!”
印风眯着眼睛,抬手捏住小鬼的脸颊,咕哝道,“这手感,比小娘们的还好啊……”
钟明刚下楼,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任念风瞪着印风的目光可以喷火了。
钟明站在一旁问道,“这是谁?”
印风凑到小鬼颈边嗅了嗅,回道,“我儿子。”
钟明看看印风,又看看任念风,两张很相似的脸。他忽然站在原地,除了震惊外,心里空落落的,心脏瞬间被揪紧,莫名地酸楚。
任念风用稚嫩的童音怒吼,“放我下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吴娟小秦他们站在钟明身后,齐齐石化。
这儿子对老子的态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印风玩味地笑问,“为什么这么说我?”
任念风讽刺道,“你杀人!你满手都是血!你害我妈妈!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印风愣在原地,钟明再次被SHOCK到,所有人都怔住。来往游客有的驻足,有的侧目,指点议论声铺天盖地传来。
印风看了看四周,忽然笑了,他轻轻地托起怀里的小身子,把那小鬼几乎喷火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一瞬间,钟明看见印风埋在小鬼肩上的脸,有些什么东西在反光。
黑山悄悄打了个手势,分散的几个黑西装分别踏步至四周,游人们也是图个热闹,见派出人手了,立即散开,疾步通往电梯或是走出大殿。
印风放下任念风,不顾他反抗捏了捏他的鼻子,“走,老子请你吃饭!妈的,顺便教教你,什么叫礼貌。”
钟明看着那对父子的背影,愣在原地半晌不知动弹,不明白心中莫名的酸涩是怎么一回事。
25、阶级敌人 。。。
印风今年二十六岁,吃过无数顿饭,要么是奉承,要么是巴结,要么是挑衅,要么是冷落;二十六年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天,他像今日这般在饭桌上去关照别人。更何况那还是一桌子的素菜。
钟明、吴娟、小秦、印风、小鬼头分坐一席于包厢,其它员工则在外面挤大厅。小秦为钟明吴娟倒茶,印风为小鬼头倒茶,黑山为印风倒茶。
印风奇怪道,“你干嘛给我倒水?”
黑山恭敬低头,敛眉肃穆道,“任总说过,见龙哥如见他本人!”
印风琢磨了会,才道,“果然命令是因人而异的。”
任念风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印风看着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脸蛋,不由自主地就满心的欢喜,再次忍不住上前揉乱小鬼柔软的额发,“我不是说你,真的。不过按道理来说,你应该给我倒水,而不是我给你倒水。”
小鬼不屑地看了印风一眼,小脑袋一扭,很拽地冷哼一声。
印风不在意地笑笑,扭过小鬼的脑袋,指着钟明道,“叫叔叔。”
小鬼恶狠狠地盯着印风,眼里满是恶毒憎恨。
印风雷打不动,大手掌盖在小鬼脑袋上,小鬼动弹不得,俩人对视,目光之间电光火石。五分钟后,任念风不甘地把嘴巴一扁,眼见就要哭出来。印风忽然笑着开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小鬼,你很伤心?”
任念风瞬间就抚平了嘴角,继续恶狠狠地瞪视印风。
小鬼也只有七岁而已,虽然爹不疼娘不爱的,但身份摆在那,从没吃过多少苦,更不要说有人强迫他。如今,这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被人拧着脑袋,要求叫一个陌生人叔叔,而且这个拧着自己的人,还是那个让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憎恨着的,害母亲监狱般生活着的黑蛟龙!
从他出生起,父母就一直为了这个人儿争吵;从他出生起,身边的人就不断在自己耳边念叨此人的丰功伟绩;母亲离开前,紧紧地攒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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