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
头顶的雨停了,亭锦忆温厚低沉的声音响在身侧,正撑了把伞低头看他。
“没什么。”寂青苔站起身,刻意避开为他撑伞的亭锦忆,冷冷而道。
上了马车,一路无言,寂青苔因淋了雨脸色有些苍白,好在车里燃了炉子,还算暖和。
而亭锦忆看他的眼神,则多了几分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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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路远,黄昏时分,几人寻到一间路边客栈,便在此处住下。
小客栈比不得元城里的客栈豪华,那两扇门歪歪扭扭斜倚在框上,客栈老板只顾低头数钱,店小二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懒散样子。
饭桌正对大门,借外面的光亮,亭锦忆伸出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拭,盯着指尖上厚厚的灰尘,眉毛拧成疙瘩。
再看那店小二上上来的东西,都已经完全冷却,里面黑乎乎的不知混了些什么东西,而且连酒也掺了大半的水。
亭锦忆优雅执着筷子,半晌也没落下去。
倒是寂青苔,身上裹了一张素色薄毯,发尖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桌上,从容举筷夹菜送入口中,没见有半分不适。
“楼……寂公子,这,这能吃吗?”少云盯着寂青苔的饭碗欲言又止,满脸惊异,又瞅了桌上的不明物体,更加没有食欲。
在疏狂一醉的时候,就连最下等人的饭菜也比这好上许多,少云这次出来可算是开眼界了。
只是她家楼主大人,怎么能吃得这样淡然,那些奇怪的东西若是吃坏了肚子,红袖不把她教训一顿才怪!
“只要不会吃死,自然是能入口的。”寂青苔夹起一块不明物体送入口中,抬眼瞟了一眼亭锦忆,暗自摇头。
这从皇宫里出来的世王爷,吃不了这些菜早在他意料之内,向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哪里识得人间疾苦。
而他,这世上,只要是能入口的,还有什么没吃过。
搁下筷子,面前两位依旧盯着满桌子的菜愁眉不展,寂青苔干脆召来小二收了饭菜,见天色不算太晚,正打算出去看看。
那伙人带了那么重东西,一定不会走远的。
“你要上哪儿去?”亭锦忆目光锁在他身上,还没离开桌子三步,就被叫住。
“不过是出去透透气,亭公子不必大惊小怪。”
寂青苔搁下这么一句,推开那扇快要倒下的门,一眼就看到换马回来的申奈,黑衣肃然,杀气浓郁。这人从见面到现在,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而他的手则一直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世王府人才济济,养几个衷心的杀手并不奇怪,但不知此人的武艺若是和少云比起来,究竟谁会略胜一筹。
寂青苔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人已经直直行至桌旁,正立在亭锦忆身后。
保护的意思尤其明显。
像他这样,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亭锦忆身份不一般,倒正成了有心人的目标了。
可能亭锦忆也意识到这点,招手对申奈耳语几句,后者才一脸为难的端了饭菜上楼。
寂青苔暗自嘲笑自己瞎操心,一边往外走去。此时雨已经停了,山间行人不多,那些车辙印子或许还可以寻到。
客栈外乃是一片林子,古木参天,连空气也晕染出几分绿意,山间雾气蔓延,离远了就看不大真切。不过,若是那群人再此歇过脚,那么那些货物不是停在客栈后院,便是在这树林里。
寂青苔逛到后院查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可疑痕迹,只好往树林而去。
林中寂静异常,空气湿润,足下是到齐小腿的野草,寂青苔弯腰细看,果然有野草被压倒的痕迹,沿着痕迹再往前走上百米,痕迹则越发明显,被压倒的草已经和其他地方的草色产生了区别。
那些货物,肯定在此处停过。
可惜的是,那些货物究竟是什么,却无法得知。等待会儿回去,再向那家客栈老板打听看看。
寂青苔拧干了衣角的水,又把它拉扯平整,直起身子正打算回去。耳边突然响起扑棱棱的声音,抬头,只见一人从树上跃下,单手抓住一只鸟儿,动作灵敏,身法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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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那个人长相秀美,面如傅粉,身穿粗布蓝衣,却不失英气,笑起来时隐隐可以看到唇边的两个酒窝,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老实模样。
寂青苔后退两步,眼里掠过一丝防备。
这人无故出现在这里,不得不防。
“咦?”那人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讶异了几秒,方才憨态可掬地把手中的鸟藏于背后,向寂青苔行礼道:“在下花逸,惊扰了公子,作为赔罪,想请公子一同享用这山珍野味。”
寂青苔冷冷打量这人一眼,转身离开,扔下一句,“不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喂喂喂,你等等。”花逸连忙上前,也顾不得客套了,张开膀子拦住寂青苔去路。
“喂,你若是不喜欢吃这个,”扬了扬手中那只色彩斑斓的鸟,“我请你喝酒总成了吧,我这里可有上好的女儿红。”
说着,又拍了拍别在腰间的酒壶。
“还是……你要是不沾酒,那可真是可惜了,我身上也没什么吃的了。呵呵……”抓了抓脑袋,花逸傻笑道,手中的那只鸟被他摇来晃去,连半条命也不剩了。
寂青苔脑门上不由滴下冷汗,再看花逸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怪异。
“花公子并未惊扰在下,还请公子让开。”说罢绕过那人继续往前。
“喂,看你刚才的表情明明就被惊到了嘛,为什么不承认呢?唉,我向来不愿欠别人东西,吃肉喝酒,你选一样。”花逸嚷嚷几句,又跑到前面挡住去路。
寂青苔无奈。
寂青苔妥协。
“那便喝酒吧。”
“爽快!”花逸豪情万丈,立即解下腰间的酒壶递了过去,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喃喃自语道:“不好,这酒都有些凉了,得温温才好,要不我们去前面的客栈?”
去客栈,那岂不是在亭锦忆眼皮子底下了。
寂青苔摇头,“五谷百花所酿之酒,自然要在这天地间品尝方才美妙,此地清静,依在下看来,这里最好不过。”
“嘻嘻,我是不懂,不过既然兄台这么说,那我也感受一下这种……哦,美妙。”花逸傻笑两声,伸手把酒壶递到寂青苔手中。
寻了一块稍显平滑的石头坐下,寂青苔仰头喝酒,姿态风流。
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寂青苔轻拭唇边酒渍,抬手把酒壶扔了过去。
花逸纵身而起接到酒壶,脚尖轻点树干,跃到树枝上坐下,抬手仰头,酒液哗哗流到口中,大呼一声:“好酒!”
偏头看寂青苔,露出一口白牙,“对了,还没请教兄台姓名。”
“寂青苔。”
“青苔?嗯,好名字。”花逸咀嚼这两个字,摇头晃脑道:“自然却不俗媚,天真而尽显风流。好名字,看来令尊也是个有才之士。”
“谬赞。”父亲有没有才学他不知道,这名字……也是言一取的。
说起来,这些年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及他的父亲,寂青苔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在脑海里半分印象也没有。
“喝酒喝酒!”花逸抛过酒壶,靠在满是青苔的枝干上,半闭上眼睛,咂咂嘴满足道:“真是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啊。”
接了酒壶,寂青苔扬声问道:“敢问公子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嗯……叫公子多生分,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逸大哥如何?”花逸仍闭着眼,嘟囔一句。
寂青苔眉头稍锁,清秀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终是斟酌道:“逸,逸大哥。”
“好兄弟!”闻言,花逸兴奋地翻身下树,重重拍了拍寂青苔的肩膀以示自己的激动难耐。
“我花逸遨游四方,居无定所,兄弟这话可是问倒我了,我既不知从哪来,也不知往哪去,只是过一日舒心一日便好。”
“如此倒叫人艳羡,”寂青苔垂首静默,表情沉静,“我也曾想过,等事情了了,便寻一座青山,闲坐草庐,笑傲风月。”
“呵,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寂青苔无奈苦笑,这些话,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连自己想想,也觉得不现实。
他活到现在,身如浮萍,去了很多地方,接下来还要去更多地方……就是不知道会在哪里留下来,到老,到死。
说不准,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
花逸退到另一块石头上坐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开解他,虽然美人忧伤是一道风景,但看着面前这人忧伤,心里就挺不是滋味的。
刚要张口,寂青苔已经站起身,举起酒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又反手把酒壶扔了过去,转身就往回走。
“多谢了。”
白色长衫,青丝及地,那人的背影映在这苍翠的树林间,竟然无比和谐。只是那背影消瘦,背脊挺得和刚出鞘的剑一样直,直得让人忍不住想折断它。
花逸斜斜倚在一棵大树干上,望着那个背影似笑非笑。疏狂一醉的头牌,果然名不虚传。
(打网球好痛苦……手各种酸疼各种抖,求安慰~~~关于这个故事,其实酝酿很久才下笔,有不足之处请见谅,也请多多指教。然后,小受很纠结,我也很纠结,这是个很容易隐藏自己心事的孩纸。最后,接下来会很忙,要考秘书,普通话,四级,所以尽量两天一更。)
、第二十九章
回到客栈,亭锦忆等人都回了房,寂青苔趴在柜台前向老板打听这几日可曾有大批人运送东西经过此地。
老板姓向,满脸胡渣,生的很粗犷,一看就是练过武的。在这种地方开店,总要和山贼土匪什么的有点交情,而这种交情,很多时候是用命拼出来的。
寂青苔一副文弱公子样,惹得那向老板更加不待见他。在江湖人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长得好看的书生,就是小白脸了。
“向老板可曾见过不久前有人押送货物途经此地?”
“呸!”向老板往地上啐了一句,抬头时眼里布满血丝,一张口便是声如洪钟,“还嫌不够晦气啊!”
倒在长凳上的店小二被这么一吼,瞌睡也醒了大半,心知自己老板脾气不好,生怕得罪了客人,连忙过去把寂青苔拉到一旁,小声道:“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随口问问。”说话间,一锭银子已经放到了小二的口袋里。
寂青苔在疏狂一醉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二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只是道:“那伙人在这住了一天,昨天晚上走的。”
晚上?
“他们运的是什么货物?”
“什么货物啊?哦,是七八口棺材,大晚上的,怪渗人。”
难怪那老板满脸的不悦,生意人最忌讳这个。
“他们要去哪?”
“听说是要把棺材运回青州安葬,谁知道啊。”
“多谢。”
寂青苔说完,转身回房。
七八口棺材运到青州……那么,路上所见的车辙印就应该是运送尸体的板车留下的,可那些车辙印陷入泥里颇深,不是一具尸体该有的分量。
而且,还有那个人也一同出现了
花逸。
一个出手阔绰的富商,前不久才从他这里买走大批兵器,哪里是什么巡游四方的江湖散人。
棺材里面的东西,他隐隐猜到是什么了。
入夜,山里的夜里很凉,被褥隐隐泛潮,屋子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寂青苔依旧裹着那床毯子靠在发霉的床柱上,听到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看来又开始下雨了。
他向来晚睡,此时听着外面的穿林打叶声,更加无心睡眠。
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拨亮了灯芯,又不知该做什么,只是望着外面的黑夜发呆。
一时间千头万绪,乱的不得了。或许是这酒后劲大,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寂青苔裹紧毯子,觉得还是有丝丝凉气渗入骨头缝里,又清醒了几分。
还在大理寺的时候,他就已经让翎带信给红袖,心中对花逸这个人种种疑惑也派人去查探,可至今仍无消息,恐怕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总之,这人定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寂青苔无心再想,垂下眼帘准备休息。
门外似乎有细微的脚步声,伴着雨打树叶的滴答声响在耳畔。
寂青苔存了戒心,当下立即起身吹灭烛火。
烛火一灭,黑暗笼罩了整间屋子,这是彻彻底底的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一声,那扇快要寿终正寝的门被推开,冷风一下子灌满了整间屋子,把唯一一点可怜的温暖也驱散干净。
“寂青苔,把灯点上。”
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微微的不悦,那人转身把门关上。
他一来就关灯装睡,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王爷,失礼。”
寂青苔的心放下大半,拿出火折子吹了吹,又把灯芯点上。
火映着亭锦忆英气的眉眼,他看着寂青苔微红的脸颊。
“屋子漏雨。”
“哦,那我去车上睡。”
亭锦忆踱到他床缘上坐下,饶有兴味地看他。
看他自然地从门后找出一把伞,看他提了油灯推开门。
外面大雨滂沱,不见月色,只闻雨声。车上的褥子大多都搬到了亭锦忆的房里,马车除了可以挡风之外什么御寒的东西都没有。
这一夜,将会很难捱。
寂青苔着一件单衣,抬脚踏进泥泞里,彻骨的凉,却没有半分犹豫。
“回来,”亭锦忆在他身后邪气地挑了挑眉,“我说过让你去了吗?”
寒风把伞吹得东倒西歪,寂青苔努力握紧伞柄,在雨中轻咳一声,“那王爷的意思是……”
亭锦忆拉了被子附在身上,闻着里面还残余着那股淡淡的梅香。
“你睡地上。”
亭锦忆格外开恩,允许与之同处一室。
风雨中的人用袖子掩了口鼻,只看到瘦弱的肩膀在暗中微微抖动,“臣身感微恙,恐怕会传染了王爷。”
“你想死在马车上?”
“臣不会死。”
“我说了让你进来,你听到没有!”亭锦忆不耐烦道。他可没有心思和他大谈君臣之道,况且还有冷风一直往屋里灌,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静静盯了他几秒,寂青苔回房。
倒是亭锦忆开始纳闷起来。来之前不是早就想好了,把寂青苔赶出屋子,煞煞他的傲气。可为何在看到他走出屋子的一瞬间突然心软了呢?
呵,心软这个词的对他来说还真是陌生。
(其实这攻,也不是太渣哈……)
、第三十章
从包裹里拿了件衣裳铺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寂青苔倒地而睡。
虽然隔了衣服,但地上的冷气还是冻得他牙齿打颤。那种冷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永远也不会断绝般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床上的人翻了身,似乎睡的并不怎么安稳。
寂青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