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身着官服在大厅内跪接世王爷驾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而在房内房内,寂青苔左手执着一块金条把玩,右手闲闲撑起下颌,一副似睡非睡的闲散样子。
李氏被气会娘家现在还没有回来,寂青苔在这屋里算是最大的主。郑东对他惟命是从,半分不敢违抗,就连一些秘密也都毫不避讳与他直说。
现在差的,就只剩下一份可以让七皇子永世不得翻身的证据了。
郑东手里,可能有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清华县被贪的赈灾钱,大部分不知用到了哪里,而剩下的一小部分,郑东已经交由他收藏起来,这些银子,若是用于赈济灾民,虽少了些,也可解一时之急。
至于他一直打探的那批兵器的下落,则确实是运到了清华县。那几具棺材运到了知县府后的小山包上就不见了影,想必还在山里。
寂青苔想到此处,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来唤道:“寂公子,老爷让您去客厅呢,说是有贵客。”
寂青苔懒懒直起身子,“告诉老爷,我就去。”说罢起身换衣,步出门外。
贵客,这时候能到清华县的贵客,除了世王爷再无他人。
他,终于来了。
缓缓绕过水榭,步入客厅,从屋子到厅内并不算远。
抬眼便看到亭锦忆坐在上位,锦衣华服,金丝绣龙,更衬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郑东穿着官服哈腰站在他身侧,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寂青苔站在门口,白衣如雪,千丈阳光覆在身上,虚幻朦胧。那双眼睛直直望向亭锦忆,黑瞳生出细若游丝的情愫袅袅,终是闭了眼,别开头。
“心、苔儿,快来见过世王爷。”郑东看到寂青苔后连忙招呼道。
苔儿?寂青苔长眉一敛,跨进门槛,他长睫微垂,施了一礼,始终不曾正眼看亭锦忆。
“上茶。”郑县令竖眉唤了一声,寂青苔走到一旁泡了茶,用红漆茶盘端了来。
茶是凤凰单枞,用早春的雨露泡了,汤色橙黄明亮,香气幽雅。
、第三十九章
奉上茶,寂青苔立于一侧,只听亭锦忆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问道:“本王今日到清华县,一路上只见饿殍遍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这是为何?”
郑东早已准备好说辞,毕恭毕敬道:“回王爷,这是由于不久前河水决口,农田被淹,导致颗粒无收,不过下官已经免去杂税,也开仓济民,比起以前来颇有成效。看来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生机,王爷不必挂心。”
“是吗?”亭锦忆微微一笑,“那么朝廷下发用来赈灾的银子,不知郑大人用在了何处?”
“银子用来修复堤坝,剩余的也都换成粮食发到各家。”郑东对答如流。
“那便好,本王也困了。”亭锦忆闭眼扶额。
郑东察言观色,连忙附在亭锦忆耳边道:“王爷,客房已经准备好,寒舍简陋,还望王爷恕罪。”
“无妨。”
“是是。”郑东点头应着,把亭锦忆引向客房。
知县府并不大,但却布置的别致精细,一草一木,假山流水,在平常人家看来,都宛若仙境。
亭锦忆的屋子安排在一个清静的假山后,从外面看上去和其他客房并无两样,里面却富丽堂皇,乃是郑东专门建造的,一桌一倚,无不倾尽一县之力。
郑东安排了四五个貌美的丫鬟伺候亭锦忆,沐浴完毕,亭锦忆靠在软褥上,一个丫鬟跪在脚踏上认真地替他捶着腿。
亭锦忆并无睡意,在这个宅子里,不知安排了多少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眼里。
在这种地方,能睡的着才是怪事。
“你下去吧。”亭锦忆对脚边捶腿的丫鬟道。
“是。”那个丫鬟起身离开脚踏,却没有退出房间,而是站在一旁同另外四个丫鬟垂首静立。
看样子,是打算就这样站一夜了。亭锦忆一斜嘴角,把头枕在白瓷枕上,开口问道:“你们家老爷有几房妻妾?”
“我家老爷只有一位正妻,姓李,并未纳妾。”刚才捶腿的丫鬟小声答道。
虽没纳妾,但清华县里的貌美女子无不被他占尽了。
“那今日为何不见李氏?”话音里已经微微夹了怒气。
“回王爷,那是,那是夫人家里有事,老爷让她回去了。”丫鬟小心翼翼答道,面上有了慌乱之色。
亭锦忆慢慢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伍儿。”
“伍儿,好。你去向你家老爷讨一块白绫。”仍旧闭着眼,亭锦忆摩挲着小指上的翡翠戒指。
伍儿瞪大眼扑通一声跪下,已是泣不成声,“伍儿做错了什么,王爷要赐我死。”
“你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微睁了一只眼看她,亭锦忆道。
伍儿浑身颤抖,眸子里盛满泪水。
“是……”
伍儿小声回了,走出房间时双腿已软如烂泥,一头栽倒在门外石阶上,头破血流。
亭锦忆转动翡翠戒指,再次开口,“对了,今日在客厅内那个倒茶的白衣男子和你家老爷是什么关系?”
“是……是,老爷的远房表弟。”
另一个丫鬟颤声回道。
亭锦忆轻偏了头,冷笑一声,这些丫鬟嘴里还真是没一句实话!
“嗯,你呢,叫什么名字?”
“双儿……”
“双儿?呵,好名字,”亭锦忆沉沉笑道,“你也去讨一块白绫吧。”
双儿闻言,秀气的脸上惨白一片,已经失了魂魄,强撑着身体走出房外。
屋内剩下的三人身体抖如筛糠,冷汗一滴滴砸在地上。
房中的空气凝止,亭锦忆每问一个问题便赐死一人,传闻中世王爷喜怒无常,看来是真的。
亭锦忆侧了侧身子,正打算再次开口,敲门声突然响起。
心里不悦,亭锦忆睁了眼,眼中残留杀气。
“进来。”
寂青苔从容进屋,行过礼后,才开口道:“小人寂青苔,听闻王爷心情不佳,特来为王爷排解忧愁。”
说完,侧头一扫旁边站立的三个丫鬟,低声喝道:“还不滚下去。”
门被关上,屋中只剩两人,亭锦忆看着他,唇角是柔柔的笑意。
“你要如何替本王排忧解愁?”他问。
“这宅子后面有一座山,里面的东西必能帮王爷排忧,至于解愁嘛,清华县南边的盐巷里的第三间铺子里有八十石大米,可帮王爷解愁。”
寂青苔淡淡道,面上并无表情。
“还有呢?”亭锦忆挑眉问。
寂青苔眸色流转,摇了摇头,“郑东确实与七皇子密谋做某事,但是证据已经没了。”郑东每次看完密信后都把信烧掉,为的就是不留证据。
“不过……”话锋一转,寂青苔凤眼低垂,“证据也不是一定要从郑东手里获得,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东西交给你。”
“好。”
寂青苔颔首,推门出去。
昨夜,红袖已经让翎把与花逸的相关消息送到的寂青苔手中,如今,就等花逸现身了。
、第四十章
回到房中,丫鬟掌灯,窗外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寂青苔面壁而卧,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烛光的跳跃时而抖动。
郑东也进了房,在床前不停踱来踱去,又时时唉声叹气。亭锦忆才来一天,他的丫鬟就被赐死了两人。
虽然有了寂青苔,但那些丫鬟也算有点姿色,何况还与他有过夫妻之实,这样死去,心中难免可惜。
寂青苔闭了眼,听到郑东脱了衣服的声音,便把被子裹紧。
“心肝儿,来让我抱抱,冷。”
郑东爬*,搓着手正欲掀开被子,便听到寂青苔冷冷说了一句,“心疼了?”
“呃……没有。”
“没有?哼,那个叫伍儿的丫鬟,前几夜里都是她服侍老爷的吧。”
“那不是……不是因为你不让我碰,我才去……”郑东支支吾吾解释。
“老爷是在怪我了?”
“不,不是。”郑东耷拉着脑袋。
“前几次,是老爷喝醉了酒,不是吗?”
“是是。”郑东讨好地往他身上蹭,“这次我一定不喝酒了。”
“这可是老爷说的。”
“是是。”
“还有一事,那个世王爷,老爷打算如何处理?”寂青苔沉下声音问道。
七皇子曾在亭锦忆去朔州时派出杀手,这次也不会例外,只是不知要用什么手段。
“上头的意思是不准他活着回去,但在清华县下手又不免惹祸上身,”郑东答道:“出清华县到元城的路上有一段险路,一边为山崖一边为峭壁,路宽仅为七尺,在那里下手再好不过。”
那段路名为穿云路,地势险峻,来清华县的路上寂青苔曾留意过。崖深万丈,要是失足落下,将不会有一丝生机。
寂青苔瞳孔皱缩,看跪坐在床边的郑东只穿了一件里衣,已经冻得嘴唇发紫。
“心肝儿,你还、还要问什么?快点让我进去吧。”郑东声音冷得发抖。
寂青苔放开被子,就被钻进被子里的郑东抱个死紧,来不及挣扎,只听衣服被撕坏的声音,身上一凉。
“乖乖,可想死我了。”一口咬上寂青苔的肩,迫不及待地就要分开他的腿。
“老爷……”寂青苔闷哼一声,脊背顶在冰凉的床柱上,冷彻骨髓。
粗糙的手摩挲着他的胸膛,就像被蛆虫爬过一样恶心。郑东褪下亵裤时。外面狂风大作,映在窗上的竹影摇晃,像是要被吹折了腰杆一般。
顺着缝隙,风悄无声息侵入屋内,桌上的烛灯颤了颤,淹没在油里。
屋子陷入黑暗,郑东一怔,动作丝毫没有迟缓。寂青苔揪着被角的手越来越紧,身子轻颤。
和郑东做那种事情,不是作践自己,而是答应了,就是一辈子。
他要的,他就给,心给了他,命也可以给他,更何况是这副身体。
忽地寒光一闪,寂青苔被光刺到眼,模糊中只见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跃下,一柄长剑带着凌冽的杀气直刺郑东后心。
郑东毫不知觉,只顾着*寂青苔的颈项,醉死在温柔乡里。
刺客?
来不及细想,寂青苔只知道郑东此刻若是死了,必将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抓过一旁的被褥蒙住郑东的头,下手往他颈脖处一敲,力道不大,却掌握的极好。
他虽不习武,但自幼看少云打打杀杀,要敲翻这样一个老头,只要找准穴位并不是难事。
郑东尚在情迷处,没料到寂青苔会突然出手,黑暗中也无法辨别,只觉后颈一阵酸疼,身子一歪晕了过去,正险险避过长剑,而郑东一倒,长剑就直逼寂青苔咽喉处。
那刺客反应很快,在长剑尚离寂青苔咽喉一指处时立刻把剑歪向一旁,几乎是擦着寂青苔颈脖,刺在了他身后的床柱上。
只见那人吸了一口气,想来也是没料到会突生变数。
“谁?”寂青苔冷语出声。
长剑被收回,寒气还凝在空中,那人身法灵敏,推开窗子正欲跃出,寂青苔已经随便抓了件衣服追上。
“你是何人?”院子里,寂青苔站在风中,青丝飞扬,而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大的风声。
转头环顾四周,月色之下,狂风大作,那人已不见了踪影。虽如此,却可以肯定他就在不远处。这人一路尾随,不断变换装扮,却始终不肯暴露身份。今日突然刺杀郑东,目的为何?寂青苔想不明白。
不过,人没看见,倒是有一人出了声。
、第四十一章
“青苔叫我?真是厉害,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倒是先叫你发现了。”
含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听起来很耳熟。有人翻身跃下矮墙,直直朝寂青苔走来。
花逸?
寂青苔转身看向他,面色已恢复如常。
刚才刺杀郑东的人虽不见相貌,但就身形而言却与花逸相差甚远,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是花逸,那又是谁?
花逸依旧是那身粗布蓝衣,不同的是现在腰间挂了两个酒壶,走路便一摇一晃,感觉沉甸甸的。
走近之后,花逸打量着只着一件外衣的寂青苔,惊异之中也深深佩服。
“哇,青苔是在感受天地间风的美妙?呵呵,果然风雅啊。”
寂青苔原本紧绷着神经,被他这么一句话给逗得一愣,张了张嘴,并不打算解释,转而问道:“逸大哥怎会在此?”
花逸实话而道:“我昨天刚到清华县,打听到你在这儿,这不,就弄了两壶清霜到附近逛逛,想着兴许能遇上你,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青州不辞楼里的约定,他可还记得。
“是了,正好我也想喝酒,今夜月色如水,正好举杯邀月,畅谈心事。”寂青苔舒了一口气,垂手望天,月色清明,可见云层漫漫,如鱼鳞般铺满天空。
花逸道:“好,我看这府里的房顶还算结实,正好可以上去赏月,走,我带你上去。”
说罢,花逸抓了寂青苔的手臂,纵身一跃,带他跃上屋顶。
屋顶常有仆人清理,杂草并不是很多,除了尘土之外,倒也还算干净。
顾不得一身白衣如雪,寂青苔坐于房顶,圈起一只脚,月光柔柔地洒在他的侧脸,像是生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漂亮的不像凡人。
花逸痴痴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摸摸鼻尖,嬉笑两声,才挨了寂青苔坐下。
解下腰上的一个酒壶递了过去,自己小酌一口,再看寂青苔时,发现他只是静坐只是发呆,酒壶握在手中慢慢摇晃着。
“嘿,你又在想什么?”花逸凑过去问道。
寂青苔望着月色,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拔掉塞子,往口里灌酒。
“我在想,人活一世,到底是在追些什么,又在求些什么?”
“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花逸一边饮酒一边笑道。
寂青苔仰头喝酒,冰凉的酒液滑过脸颊,顺着颈项流到衣内,湿了领口。
“那青苔想要什么?”
寂青苔听花逸这样问道。
想要的……想要什么呢?
寂青苔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烧着,轻咳一声说道:“我想要的,便是我得不到的,而得到了的,就会想要更多。”
花逸抓了抓后脑,眼里透出迷惘的神色。
“人若有了情,便渴念丛生,若是无情,那便无所求了。”终归是害了一个情字。
花逸似懂非懂,歪着脑袋喝酒,咂咂嘴道:“照这样来说,岂不是无情最好?”
寂青苔摇晃酒壶,点头道:“自然。”
“那青苔就做一个无情之人,与我一道笑傲风月,喝酒吃肉,何苦愁那些抓不着摸不到的东西,徒增烦恼。”
寂青苔眼眸幽暗,轻轻摇头。
花逸啊花逸,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酒壶里的酒喝了大半,寂青苔也有了几分醉意,花逸酒量极好,倒是不觉有恙。
寂青苔脸上漾着微红,青丝被风吹的凌乱,微闭了眼喃喃道:“逸大哥,你我虽只有一段酒情,我也有意与你一道笑傲风月,只是我不知道,你这话,我寂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