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人是亭锦忆家养暗卫,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亦是亭锦忆安置在各处的耳目首领。亭锦忆通过此人了解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
不过今日,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嘶啦——”亭锦忆翻书动作一僵,有一页纸被不小心撕成了两半。同时帘外禀报的人声音也停了下来。
把书扔到桌上,亭锦忆耐心终于被消磨光,揉着额头开口:“我让你查的那人查的怎样?”
帘外下跪的人顿了几秒,如实相告:“禀皇上,各地户籍上均无记载过一个叫做梅自早这个名儿。但奴才打听得知,那日在申大人婚礼上出现的人确实是叫梅自早,现在居于修云山上,偶尔下山采买物品,无亲人朋友。”
能查到的资料不多,但对于亭锦忆来说已经足够。
“无亲人朋友?”亭锦忆放下手中的书,一丝不意捕捉到的笑意浮上唇角。
“嗯,你下去吧。”
此月月末,大乾五品以上官员均收到皇上将要举行围猎活动的消息。
启佘帝当王爷的时候曾经带兵打仗,自幼酷爱武学兵法,可自登基即位后五年不曾碰过兵器,正巧近来疲于国事,又逢春季风景秀丽,便邀群臣围猎,设下奖品,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增进感情。
不过这围猎地点,不是按照惯例定在皇家猎场,而是一处距元城不远的偏僻小山上。更巧的是,这做无名小山正处于修云山以南,紧紧挨着寂青苔茅屋前的水塘。
皇上的说法是:皇家猎场地形太过熟悉简单,里面的动物也多为人饲养,少了些野性,既然要比,便应拿出真才实学,以荒无人烟的小山为围猎地点,既可以考验各位大臣的野外生存能力,也能够欣赏一番这与众不同的自然风光。于是规定以三个时辰为限,谁在这段时间内打到的猎物最多,谁就获胜。
到围猎那日,无名小山皆被护卫士兵围个水泄不通,亭锦忆跨坐在马上,身后有兵部尚书楼照临与大将军申奈护卫。
楼照临背挎弓箭,腰佩宝刀,俨然一副要夺冠模样。他眯眼看了看天色,日头正好,翻身下马。
忽有一侍卫小跑来报,楼照临与之低头耳语几句,面露笑容,单膝禀告。
“禀圣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围猎随时可以开始。”
四周马蹄踏地声有些乱,溅起尘埃。树影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投射在地,山间漫延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亭锦忆颔首示意:“诺。”
四周鼓声大作,马嘶长鸣,心底最原始的暴力因子被唤醒,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此种气氛之下,众人抓紧马缰,都盼望大显身手。
楼照临翻身上马,同亭锦忆对望一眼。
“驾——”
亭锦忆剑眉星目,较之平常人多了一份镇定,望了望远处,乃是嗯了一声,率先扬起马鞭,往北边疾驰而去。
、第八十六章
亭锦忆剑眉星目,较之平常人多了一份镇定,望了望远处,乃是嗯了一声,率先扬起马鞭,往北边疾驰而去。
楼照临紧随其后,拉弓射箭。
“唉,偏了。”一箭射空,不免感叹一句。见头顶有惊飞的鸟掠过,再次取出一箭。
可惜那支羽箭堪堪擦着鸟翼而过,又一箭落空。
踌躇着再从背后取出一箭,楼照临追上亭锦忆,笑问道:“今日运气不行,要不咱们改天再比?”
“箭在弦上哪有不发之理,你故意射偏那两箭,别以为朕不知道。”亭锦忆哼了一声,策马前行。
众人皆为射猎夺冠而来,唯亭锦忆心不在此。
行至无人深处,亭锦忆方才勒紧马缰停了下来。四周树木参天,虫鸣鸟叫,山间有薄雾蔓延,平添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楼照临随他停马,抬手在眼前支了个蓬,一脸傻笑着比划道:“皇上还真选了个好地方,若是真有刺客,前面不远处的山包正好可以藏身,又有薄雾遮挡,两处相距不过百里。只要往那里射一箭,技术好的话,必死无疑。”
亭锦忆赞同点头,一面从身后抽出一支未做记号的羽箭交予楼照临,“不错,所以还要麻烦楼大人当一回刺客了。”
楼照临愣住。
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得极大,迟疑着伸手接过羽箭,手指拂过锋利的箭头,一股寒意从指间传遍全身。
“锦忆,这可是真家伙,你玩真的?”手中这支箭仿佛有千斤重,楼照临脑门上溢出几滴汗。
“朕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前几日亭锦忆私下里曾与他商讨一计。说是商讨,其实只是亭锦忆单方面告知。当时楼照临没全当真,因为这一计听起来太荒唐了点,楼照临当笑话呢。
当时还腹诽这人是不是整日批改奏折脑子抽掉了,想出这样一计来耍他。
现在想想,亭锦忆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才会想出这种损招逗他玩。
那些话,没有半句是开玩笑。
楼照临拿着箭半晌没动,早知他来真的,今天的围猎他怎么着也得装病推掉,至少……至少也要提前练练射箭什么的。
呸……练什么练,这箭可不是随便射的!
“时间不多,你再不动手朕抄你全家。”亭锦忆看他犹豫,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末了还补一句“君无戏言。”
楼照临差点哭了。
要是这箭射在别的地方他完全不会有半点迟疑,可这箭是往他顶头上司胸口射,他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说,这、这就算要演苦肉计也不至于来真的吧。”谁知道这一箭射过去会射中哪里,只要有一丁点差错他会成罪人被载入史册,让后人唾骂万年。
亭锦忆苦笑一声,无奈道:“朕知道难为你,但除你以外无第二人选。宫中万事都已安排妥当,朕决心已下。”要论箭法和交情,只有两人让亭锦忆信得过,其一是申奈,其二便是楼照临。可惜前者木鱼脑袋,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会答应做这件事,所以楼照临光荣被选中。
亭锦忆把头转向北边,目光深邃,“五年前我负他良多,害他差点死在雪地里,他必然是怨我的,若是我动用皇上的力量劫他回宫,依他的性子定会万死不从。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我待在他身边,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这番话说的深情款款,可依然没有让楼照临觉得心里好受点。
打动楼照临的是五年前亭锦忆得知寂青苔去世消息那段时间的模样。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他亲眼看着他差点把自己逼疯逼死,那时候才知道感情原来也可以这样伤人,现在难得有了一丝希望,怎么能甘心放过。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好吧,凭着这些年交情,我帮你。”楼照临一咬牙,觉得若是不应下此事,以后还会后患无穷终,罪人就罪人吧!
握紧手中的箭,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楼照临不忘交代:“我可是有好多年没摸过弓箭了,待会若是失了准心,那可就……”
“那是我的命数。”亭锦忆笑。
“唉,罢了。若我真失了手,大不了把自己陪进去,也不算吃亏。”无论怎么算,亭锦忆的命是要比他楼照临的命更值钱点的。楼照临叹了一句,用力一夹胯下的马,往先前指过的小山包奔去。
亭锦忆依旧立在原地,望着北边发呆。若是楼照临箭法准的话,他胸口受伤,再一个人强撑着走上两个时辰,定可以于寂青苔相遇。
楼照临停在小山包处,抽出刚才亭锦忆给的那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眉间汗水顺着下颌滴落。
一箭之后,便可决定一个帝王的生死。
闭起一只眼,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那人身上,楼照临屏住呼吸,万籁俱静,耳边的虫鸟也似乎不再鸣叫。
放手。
箭,离弦而出。
、第八十七章
箭,离弦而出。
“唔——”
亭锦忆身子向后一晃,箭已经没入胸口半指多深,剧痛蔓延至全身各处。
亭锦忆脸色瞬间惨白,连忙镇定住心神,心中却是高兴的。
楼照临这一箭如预期中射*进身体,避开重要脏器,但伤口极深,箭上又有倒钩,取出更是不易。这样,依他的体质,起码要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楼照临自放箭之后便快马奔了过来。看见亭锦忆没有立刻断气已是放下了大半的心。再看中箭的部位,短时间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朕没事。”亭锦忆在他关切的眼神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接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利落削掉箭杆,再划破皮肉,咬着牙小心翼翼从胸口取出箭头。
做完这一切,已是满手血污,汗如雨下。
箭头上尚带有皮肉,伤口还不断汩汩往外冒血,扎的楼照临眼睛疼,竟不顾君臣之礼破口大骂道:“你疯了!”
为了见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无异于自残。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亭锦忆淡淡道:“带着箭走路太辛苦,况且他不懂取箭,到时候必定会手忙脚乱。”
楼照临无奈扶额,觉得自己跟了这么个主儿真是前途一片黯淡。
更麻烦的是这残局将要如何收场。
大乾皇帝在射猎途中不幸中箭走丢,他这个随身护卫却安然返回,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官职不低,身上还有一道亭锦忆留给的护身符,可暂保不死。
现在重要的,就是要想想怎么样才能把这个谎编的圆满一些,最好能成功忽悠了大乾全体文武大臣。
亭锦忆知道他这次帮自己冒着极大风险,心中感动之余还有歉意。勉强抱拳道,“照临,多谢。”
楼照临叹气摇头,拿他没辙,冒着性命危险,丢下偌大的国家和怀有身孕的皇后,为了一个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又痴又傻。
五年时光,说到底什么也不曾改变。五年前为夺皇位亭锦忆可以兵变弑兄,在史书上留下一抹污点,五年后的今天也能为了一个人抛却家国,甘心受一箭之苦。
他是那种学不会放弃的人,只要还有一丁点的可能,就会牢牢抓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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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锦忆不记得走了多长时间,艳阳高照,伤口流血不止,他用袖子上撕下的布条勒紧伤口,可神识渐渐涣散。记忆里这样带伤走路只有在带兵打仗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全军的脊柱,他一倒,就全军都倒了,为了家国,他咬牙支撑。但现在,只是为了一个人。
荒草荆棘划破衣摆,这山林之中无路可走,只能依靠感知和太阳方位辨清方向,真不知那人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中如何独自生活五年,夜半时分,听到风穿树林雨打竹叶之声,心中泛起的伤怀又如何宣泄。
血顺着嘴角流下,亭锦忆扶住一棵小树,面色苍白如纸。而不远处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塘水,四周树木碧绿参差,皆倒映水中。
心中涌上一股暖意,终于是……到了。
亭锦忆会心一笑,精神放松,这才脚下一软,栽倒在树下。而神识残留之际,见一人倾身看他,模模糊糊看见的面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他已寻觅多时。
亭锦忆胸口上全是血,心中暗笑,他赌的,便是他不会见死不救。
天色未明,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时不时响起两声咳嗽声也是闷闷的憋着,生怕吵醒的里面躺着的人。
寂青苔扎起衣角蹲在屋外,偏头熬一锅药。亭锦忆勉强睁开眼,茅草屋大门开着,昏昏暗暗的光线看不清什么,况且胸口上的伤痛极,连动都不能动,吸了口气又闭眼装死。
琼楼宫殿,此刻也比不上这间茅草屋让人睡着舒坦。
隐约听到有脚步声走进,亭锦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小声唤他公子。
公子?呵,还真能装,他就陪他装下去。
寂青苔看他没动静,把手中盛满汤药的粗瓷碗放在案几上,转身又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端了一碗清粥回来,用勺子一勺一勺极认真的喂到伤患嘴边。
亭锦忆知道他不喝粥,但这熬粥的手艺还真是不差。粥里放了一点刚冒尖的野菜叶,配上切的极细的肉末,清清淡淡的,很香。
待到粥已见底,寂青苔转身走到桌边收拾碗筷。这个碗用了五年,上次洗的时候不小心磕裂了,需要从新买一个。对了,醋也快没了,等下次下山一起带回来,还有就是这多了的一个人……
吃穿用度什么的,都要多采买一份。
“先生……”凭空插进来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是暗沉沙哑,熟悉的像是再做梦。
寂青苔手颤,差点打翻茶碗盖子,有点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亭锦忆再次开口,是那句话本里用烂了的台词,“多谢先生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寂青苔急忙着端起刚才熬好的药汤慌乱转身,药汁泼洒在手指上也无知觉,“没、没有,举手之劳,既然公子醒了,那就把药喝了吧。”
亭锦忆看着药汁从他手腕处滴下,暗笑摇头,重起了话头,“还未请教先生姓字。”
寂青苔把碗放在床头方凳上,刚好到他够得着的地方,“姓梅,名自早,无字。”
就是他了。
亭锦忆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梅先生。”
(被俺上铺的三找童鞋吐槽情节俗套,心碎了一地啊啊,不过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让他两相遇,勉强就这样了,吐就吐吧……摊手)
、第八十八章
亭锦忆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梅先生。”
寂青苔匆匆忙忙收拾好碗筷,逃似的快步走出屋子。说不清楚,心里,就是很乱。
从救他回来时的害怕,到现在的手足无措,足足三天。心是放下了,但是又该如何面对屋子里的那个人?
寂青苔借着一轮月光在水边洗碗,水波荡漾开去,夜风习习,弦月挂三星。
纱窗透出隐隐光亮,手指轻抚过水面,水塘另一边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叫。随手捡起一个一颗石子投过去,只听黑暗中扑啦啦一阵响,之后便再无动静。
把洗好的碗放回另一间屋子的橱柜中,寂青苔又燃起一支蜡烛放在柜子上。收拾出一块不大的地方,打算从今夜开始要在此处睡了。
前三日,亭锦忆昏迷未醒,他只得日日夜夜陪伴左右,生怕他有个闪失,现在他既已醒了,再同处一室就显得不合道理。
夜凉风定,寂青苔等了很久,估摸着那人应该休息了才轻手轻脚推门进屋,箱子里有备用的床褥,取了出来正打算抱到隔壁。
“先生要去哪?”
亭锦忆掀开帘帐,星眸中无半丝睡意。
寂青苔身子一僵,“我,去隔壁睡。”
“隔壁?”
“嗯,隔壁是放杂物的地方,也算宽敞,刚才收拾了一下。”
“真是麻烦先生了。”
“公子客气。”
亭锦忆知道他五年来都是独自一人,现在自己占了他的床,他只能睡在地上。本想出口挽留他与自己同床而睡,想了想还是作罢。依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