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若是没有了幼时与亭锦忆的约定,若是一开始遇到的人就是他,自己恐怕早已沦陷。可……哪里又会有这么多的假设呢。
亭锦忆听他提起那个名字,面色阴暗下来,问道:“你想问,他是不是我杀的?”
寂青苔静默不语,看样子已经默认。
亭锦忆眼睑稍垂,转身上前一步道:“你不是早就猜到,我登基为帝,自然留他不得。”
寂青苔淡淡嗯了一声,推门出去。
亭锦忆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只觉心情烦闷,又出了屋去。见寂青苔一人站在水塘边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上前与他同站在一处。
“亭锦悭是在大殿中自刎而死的,当时大局已定,或死或被囚,他选择了死。”
自刎而死,定是不堪受辱。寂青苔垂眼望着清澈的塘水,眼下一片寂寥,“我知道了。”
暗夜之下,屋中烛光跳跃,连同旁边摆放的物什也抖动起来,寂青苔换了衣服倒在床上,因天气渐热而只盖了一层薄毯。
亭锦忆依往常一般熄灯上床,往里挨近。寂青苔不动声色的往里挪了挪,亭锦忆伸手把他圈进怀中,占有的意味很明显。
寂青苔闭眼不理,这些天来对他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每当亭锦忆要有再进一步的动作时,就会起身到隔壁去睡。
今日只觉得他把自己圈得极紧,不由轻微挣动,却听他道:“青苔,我知道你是还在记恨我当日伤了你。”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令他始终不愿让他近身。那次冰天雪地之中,他强要他数次,怕是已令他产生恐惧,故如今才不多勉强他。
寂青苔身子一怔,便不答话。
亭锦忆自*带,莞尔一笑,“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以己之道还施彼身,不知这样会不会令他好受一些。
“当真?”寂青苔抬头对上他的眼。
“君无戏言。”
话音才落,寂青苔便反身压住他,目光一路扫过他的身体,一边嘴角微微勾起,道:“那定不负皇上厚望。”
亭锦忆听他的语气颇不怀好意,也只好认栽,勾着他的颈项道:“没事,你不会我教你。”
“你当我什么人,疏狂一醉的楼主连这都不会岂不让人耻笑?”他在疏狂一醉长大,就算不特意去学,长久以来也耳濡目染,对这等事儿该怎么做清楚明白的很。
亭锦忆被他按在床上,反驳道:“那当初是谁连……”
寂青苔知道他是要取笑他初时的生涩,往他肋骨上重按,亭锦忆吃痛,便不再说话了。
他身为楼主,向来只有他上别人的,哪会知道该怎么被人上。
、第九十七章
亭锦忆两手放在身侧,衣裳大敞,暗中不见人影,那喷在自己皮肤上的呼吸倒能感知清楚。
寂青苔未脱衣服,只当面前的是个女人,又记恨当日他那般对待自己,下手自然重些。
屋外明月朗照,屋内满室旖旎,亭锦忆咬碎一口白牙,万般后悔先前的失言。幸得以后路长,他自然还有机会讨回来的。
***
后来几日,寂青苔都把自己关在屋中,屋内堆满了用废过的纸张,他白日里趴在地上,执一只小笔在帛书上认真描写。
但见此块帛书长有十七尺,宽三尺,差不多占满屋中闲置的地方。
及至五日之后,方才收工。
亭锦忆在水塘边观鱼,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轻响,转头正见寂青苔从屋里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单薄外衫,微乱的发丝挡住额头,颇有倦意,连忙上前帮他拉上快要*肩头的衣服,道:“忙完了?”
“嗯,进屋吧。”说完,转身又进了屋中。
亭锦忆进得屋内,见得屋中八仙桌上放有一卷画轴。待画轴慢慢展开,上面内容收尽眼底,只觉心中喜不自胜,一时间无法表达。
寂青苔以朱笔笔杆微点,垂眼道:“这乃是西翎详图,五年前我到西翎求妃时踏足西翎各大山川地脉,又用了这五年时间加以整理绘制。其中,深川幽谷、兵营军镇、府库钱粮,全部详加载入。大乾若与西翎交兵,此图必不可少。”
亭锦忆心知此图的重要性,便在几年前就派人佯作商人到西翎各地游历,以便绘制成图,可惜大乾虽然人口众多,能真正担此重任的却找不出一人,况且西翎对于他国人员也强加管制,涉及军事上的事情更是保守严密,非本国人或是长居西翎的人不得知。
不料疏狂一醉的势力早在多年前便已渗入西翎,寂青苔绘制此图也少不了疏狂一醉的一份功劳。
亭锦忆心下欢喜,道:“青苔,你有这番才能,他日我若有不测,定传位于你,亭家江山可保。”
寂青苔淡淡侧过脸,只道:“皇后鸢年怀有龙子,你后继有人,传给我做什么,我才不愿与满朝文武为敌。”
话才刚落,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道是:“微臣兵部尚书楼照临恭请皇上回宫主持朝政。”
亭锦忆脸色顿时阴霾,抓过寂青苔的手握在掌中,两人都知这日终将到来,但当楼照临跪在屋外时,竟是谁也不想出声。
寂青苔怔了怔,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垂了眉眼走到桌前收起画卷,声音冷淡,“你走吧。”
亭锦忆道:“你和我一起走。”
寂青苔把画轴交予他手中,道:“我早就说过,不行。”
他有皇后,有皇子,有臣子,有整个天下,唯有他是多余的,何苦把自己置于那种尴尬的境地。先前是妓子,之后难道还要做他的男宠?
亭锦忆也不说话,暗自转过身去面窗而立。寂青苔犹自低头,却不料亭锦忆突然转身,抬手便往他后颈处一击。
寂青苔没料他会出手,眼前一黑,倒在他怀中。
亭锦忆心中明白,若是想在口舌上让他和自己回去,几率少之又少,还不如打晕了抱回去来得直接。
楼照临跪了半天,心中甚是忐忑,虽然当初约好亭锦忆过上一段时间就回宫,可他是皇上,要是临时变了主意不回去了,他也无计可施。
楼照临正在心中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劝他回宫,只听屋门轻响,眼前出现一双极为普通了白色靴子。惊讶抬头,不由得愣住了。
亭锦忆怀中尚有一人,乃是昏睡过去的寂青苔。
“皇上,他这是……”
“无事,他不愿与朕回宫,朕就把他打晕了……”软的不行,难道还不能用硬的?
楼照临哑然,对亭锦忆的此种做法不置可否。但依大局来看,寂青苔颇有才华,若能效命于朝廷是再好不过的了。
楼照临额头点地而道:“皇上,马车在山下候着呢,请皇上启程回宫。”
亭锦忆抱住寂青苔的手紧了紧,走出屋子。
***
宫灯影影绰绰,晃着明黄色的层层帐幔,寂青苔从床上惊坐而起,入眼的一片富丽堂皇,奢侈明艳。除了皇宫,还有哪个地方能当得起这种布置。
脑海中突然涌上山中小屋里亭锦忆抬手把自己打晕的一幕,不禁怒火中烧。
一名绿裙宫娥在榻边等候多时,见他醒来,端着一碗红豆银耳粥上前呈上。
“寂公子,皇上吩咐过请您用膳。”说着把托盘举过头顶,跪倒在榻前。
皇上?寂青苔冷笑一声,心中极不自在。心想那人是打算把他当做自己的后宫嫔妃一般养在后宫供自己玩乐了,他身为男子,要与他的后宫三千争风吃醋,把自己耗死在这宫中,心中便觉屈辱,更不想看他同别的女人*。当下掀开帘子,一把抓起热腾腾的银耳粥往地上摔去。
“都给我滚出去!”
宫娥们不料这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会突然发火,吓得花容失色夺门而出。
寂青苔手垂在榻边,手背上被泼出的粥烫得发红,竟也不觉得疼,而心中之难受,却是不比以前他对自己置之不理时少。
虽然为他求得皇后,表面上装得毫不关心,可私心里却并不好过。
、第九十八章
怒意未消,只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一眼就能辨认出是谁。
寂青苔等他推门而入,一双眼睛看着他进屋,看着他斥退身边的宫女太监,放轻步子走到榻边坐下。
“发那么大脾气?”亭锦忆垂眼一扫他被粥烫红的手背,从怀里拿出药膏,“我忘了告诉他们你不喝粥的。”
拧开青花瓷制的小盒子,用食指研开药膏涂在他的手背上,寂青苔不吭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想什么,他气什么这人难道会不知道?
若是仅仅为了不喝粥一事,也不至于发脾气。
寂青苔把手抽回来,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放我走。”
“为什么?”亭锦忆语气淡淡,像是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心上一般。
“我不是你后宫的嫔妃,更不是你的男宠。”揪紧身下的锦缎,寂青苔一字一句道。
“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后宫中鸢年独大,人人宠着捧着她,可在亭锦忆眼里他不过是个用来稳定自己地位的工具。这辈子唯一爱到深处的,独有寂青苔一人而已。
寂青苔淡淡道:“能有什么不一样,在旁人看来,我甚至比你的妃嫔更加卑贱,身为男子,以色侍人,魅惑君主……”
早在亭锦忆还是王爷的时候,私下里就有不少老臣骂他红颜祸水,肮脏下贱,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得太子与世王爷为之神魂颠倒,甚至还有比这更加不堪的说辞。
古往今来,君王为美色所迷而亡国丧身的例子不在少数,前车之鉴数不胜数,任凭哪一个拿出来都够那些老臣写上几页的谏言。
“青苔,我……。”亭锦忆敛下眉眼,淡淡的阴影投在眼睑下面。朝中的老臣对寂青苔不满者颇多,这些天来知道他将他带回宫以后便开始上表谏言,一封封奏折堆积如山,无不是劝谏他莫要宠幸妖姬,需多加关照皇后之类,虽然言辞委婉,可那群善用笔杆子的老头字里行间隐藏着的利剑已经对准了寂青苔。
五年来,鸢年真正做到了母仪天下,文武百官都对她很是敬重,更兼鸢年怀有龙子,更得人心。无形中使得寂青苔腹背受敌。
寂青苔别过眼摇头轻声道:“世间之事不可能件件完满,我已经知足,你放不下你的江山子民我也不能陪你在宫中,无法看着你坐拥后宫三千,看着其他人将你一点点瓜分干净,沦落到与女人争宠的境地。寂青苔所求的永远不是‘最多’,不是‘最重要’,而是‘全部’。”
“所以,你要离开我?”覆上他放在被褥上的手,一如当初的凉。
“你永远都在我心里。”寂青苔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狭长的凤眼里满满都是真情,“青苔此生不会娶妻,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待几十年后,你我皆变成耄耋老翁,垂垂老矣,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人,至死不忘。”
一个放开,换他相思一世。
亭锦忆苦笑道:“当初,是你把我推上皇位,而今,也是因为这皇位而不得与我相守,你我之间终究不得如愿,看来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任你如何努力,抛不掉的还是抛不掉,要放手的尽管如何不愿也要放手。”
寂青苔清冷自知的一个人,让他在宫中与人周旋,当尽骂名,太辱没他了。
前半生已是疏狂一醉中头牌公子,身为下贱受万人轻视,难道后半辈子要再为了他承担祸国之名,受天下人痛恨?
亭锦忆倾身过去把他揽在怀中,语气苦涩,“再陪我一段日子我就放你走。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要让我找得到你。你要等着我,等朝中局势稳定、鸢年诞下龙子,我便传位于他,与你厮守。你想要的生活,我以后陪你一起过。”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其实大可以把他囚禁在宫中一辈子,但这样一来,寂青苔势必不快乐。若不是爱之深,亭锦忆怎会答应让他离开。
“好,你我就此约定,击掌为誓。”双手相击的一刻,亭锦忆勾着他的腰把他压倒在床榻上,相扣的十指缠上他散落在枕边的青丝。
寂青苔未及反应,炽热的唇就压了上来。稍稍一怔,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颈项,婉转相就。
如今脑海中所剩下的,只有“及时行乐”一词。
***
才回朝不到五日,西翎王的辇车已经到元城城门之下。鸢年一颗心稍稍落下,而圣上的心不在焉也尽数看在眼里。
这几日来亭锦忆都不曾召见过她,除却上朝下朝之外,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寝宫,还没有哪个人能在皇上的寝宫中住那么长的时日,就连她贵为皇后,也不敢爬上龙床,这能等皇上到自己宫中宠幸。唯有那个人,如此自然的藐视礼法,不顾外人眼光。
鸢年不禁想:为什么他没有死,他要是死了那该有多好。
、第九十九章
西翎王入朝,仅带了几百随从侍卫,表明自己绝无异心。圣上亲自接见,自不赘述。
是夜,朝庆殿设宴为西翎王接风,文武百官皆按品入座,西翎王位设于龙椅右下位置,皇后于左,接下来便是楼照临等一品大臣顺次排下。
宴开,十多个乐坊舞女于庭中腰肢款摆,两排矮桌旁各立一名斟酒宫女,乐师奏琴,钟鼓清越。
除此以外,庭中无一点杂音,大臣正襟危坐,双手放于膝上,望着舞女身姿旋转,不时举杯共饮一杯,附和几声笑意,最是无聊不过。
楼照临位置靠前,身边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头,更加提不起兴趣来,看着庭中舞女,有几个还觉顺眼,舞也不错,但并非让人惊艳。这种宴会,他向来只当做是来混酒喝的,杵着半边脑袋,一边喝酒一边昏昏欲睡。
西翎王花逸身着重彩服饰,眉宇间多了些英气,还真是个像模像样的王。他每举一杯都要向自家的妹夫颔首示意,气氛融洽。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庭中的女子换了三四群,花逸兴致不错,往在坐的诸位大臣一个个看过去,不禁诧异道:“怎么不见寂大人?他近来可好?”
昔日寂青苔换他一声逸大哥,此次到大乾也想找他叙叙旧,可始终不见人影。
此言一出,席中大臣位置相邻的有不少都开始交头接耳。
“谁是寂大人?朝中还有这号人物?”年轻一些的官员有的是这五年里才被任用的,那时寂青苔早已经辞官,自然是没听过的他的名字。
但闻西翎王花逸竟然还认识朝中的其他官员,都不禁对这位寂大人好奇起来。
唯有前面席上的一群老臣,听到寂青苔被人提及,只能暗暗摇头。
亭锦忆道:“寂大人早已在先帝时期就辞官隐退,难得西翎王还记得此人。”
花逸接口:“怎么会忘,他唤本王一声大哥,自然就是本王的兄弟,可惜五年未见,着实想念,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说着,不免有些惆怅起来,那样的人才不入朝为官实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