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翎王真看得起在下。”双手被缚在身后,寂青苔轻嘲。
“寂公子乃是上宾,怎能怠慢了,带下去。”花逸紧捏手中杯盏,皮笑肉不笑道。
***
原本以为花逸会在第二天清晨上路时带他一起走,没想到他这人心思颇多,寂青苔才离开皇后寝宫就被塞进一顶软轿,连夜抬出宫去。
手脚被缚,黑漆漆的轿中只听抬轿的人与守门侍卫交代了几句便放行。如此轻而易举运人出宫,宫里不知安插了多少花逸的耳目。
亭锦忆又是否知道?
轿中不辨方向,轿子时停时歇,待到天明时分才有人掀开轿帘塞进一个饭团。寂青苔眯着眼看向背光的黑影,接过来咬了一口。再看轿外都是齐腰高的杂草,方知此刻已经出了皇城。
这几人脚力了得,功夫该是不弱。要想从他们手上逃脱是不可能的,要是亭锦忆派来的追兵能赶上他们,双方拼死一战又有几成胜算?寂青苔心里没底,望了望天,心中一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请寂公子移驾!”掀开轿帘的人还没走,微侧了身让出一条道。
“去哪?”
“乘轿耽误时辰,请寂公子移驾马车,十日之内必到得西翎。”那人道。
言罢,便有另一人进来与他松绑。
寂青苔起身顺从进入马车,现在与这些人作对无异于自找麻烦。
下一步,只能等见到花逸在打算。
果然马车在十日内赶到西翎,抄的是近道山路,不过路上颠簸,也差不多把寂青苔折腾了半条命。
马车是在夜里到的西翎,从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进入宫中,弯弯绕绕大半天,最后拐进一条通往地下的小道。
寂青苔曾官拜大理寺少卿,对这等场所熟悉的很,一看到路旁手执重刀身背弓箭的侍卫,心道:西翎比起大乾崇尚武力,在牢房当值的官员也个个五大三粗满身横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西翎王宫他不是第一次到,监狱倒是第一次来,漆黑的牢房石壁上中插着火把,因建在地下湿气甚重,从里面涌出的血腥腐臭味异常刺鼻。踏上同样漆黑的石道往下走,路过刑房的时候瞥见一张油黑的小方桌,上面摆放着带血的刑具,寂青苔眉间若蹙,别过脸脸色阴暗。
身后两名押送他的侍卫哂笑道:“这牢房虽然简陋了一些,但至可以遮风挡雨,王没有下一步指示,所以委屈寂公子了。”
用钥匙开了尽头处的一间牢房,寂青苔见里面仅有一堆干草,一个破碗倒在栅栏前,杂乱不算,还有四五只老鼠在里面横冲直撞,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正主儿。
牢房里的结构与大乾一样,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想他六岁时家破人亡被投入狱中,所受待遇与现在无二,当时年幼尚能挺过来,现在又有何惧。
侍卫看着眼前清冷的白衣男子信步走进牢房中,都觉诧异,第一次遇到如此配合的人还真觉得不习惯。
“那寂公子就早些歇息吧,我兄弟二人就先告退了。”侍卫说了一句,退到牢房外取出钥匙锁门。
寂青苔闭目坐于干草堆上,听到铁链碰撞的响声,才睁开眼怔怔望着墙角发呆。
既来之,则安之。只等花逸下一步动作了。
牢房中不见天日,因了湿气太重身上时常发痛之外,狱卒对他还算照顾。
寂青苔知道在花逸没有下一步指示之前,自己的命还是挺值钱的。
但每每听到半夜里犯人的哀号惨叫声时,心中还是会有不舒服。
半月之后,花逸踏进牢房的时候,寂青苔正靠在墙角冷冷看着他。额前的头发挡住眼睛,白色的衣裳沾了污渍,依旧倔强地仰起头与他对视。
那种眼神,分明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比起当初他们相遇时侯还要多些冷漠。
花逸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请他喝酒时他眼里的落寞,那腰倒是和现在一样笔直,还是这副不服输的模样。越是坚强的人,就越有折断他的欲望。
花逸一身华贵袍服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垂眼看了看从自己脚旁窜过去的老鼠,不紧不慢开口叙旧。
“青苔,大哥来看你了。”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花逸笑容可亲,上前蹲下。
“劳烦了。”
寂青苔不动,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第一百零三章
面对一国君主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花逸身后的侍卫有些看不过去,上前抬脚便要往寂青苔身上踹,大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俘虏,竟敢对王……”
“放肆!”花逸寒眸微闪,喝退侍卫。
寂青苔却轻轻笑起来,眼中带着嘲讽神色,“可笑,我是大乾的子民,为何要对你们西翎的王俯首称臣?!”
“青苔,可惜这里不是大乾。”花逸扬着一边唇角提醒。
寂青苔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青苔,你有你的傲骨,我也有我的方法,虽然不知道是否管用,但可以一试。”说着挨到他耳旁,语气柔和,“疏狂一醉的楼主大人,你不知道你有多值钱。”
寂青苔敛眉垂目,不见有何表情,淡淡哼了一声,道:“逸大哥真会打算,不愧为一国之君。”
不出所料,花逸把他劫到西翎,是要用他同亭锦忆做笔交易,或者,单方面威胁。
侧过脸,花逸听他问道:“逸大哥果真要如此?”
不管如何,两人过往的情谊也该有个了断。现在,就等他一句话了。
花逸无奈苦笑道:“青苔,这是你逼我的,大哥也不想这样。既然做不成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谁比谁更清明,如今的局势,已容不下做朋友这份念头。
“好”,寂青苔霍然站起身,对门外的狱卒大声道:“拿酒来。”
狱卒神色为难,望向花逸请示。
花逸点头,脸色阴暗,“去拿。”
看着狱卒弯腰把酒坛放在他脚前的地上,寂青苔倾身敲碎封泥,提起便喝。
大概是喝的太猛,不少酒液从唇角流下也不在意。寂青苔一口气灌了一半,稳住身形把酒举到花逸面前,字字如刀:“事到如今,旧情不复,逸大哥想要大乾的土地,我寂青苔定会以死相争,毫不相让,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逸大哥尽管使出手段,青苔也绝不手软!”
这话说的太过绝情,让花逸不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此刻不是在牢房中,寂青苔不是他的俘虏一样。转头看到窝在墙角叽叽叫着着的老鼠,才找到些许真实感。可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他递过来的半坛子酒,沉思许久才勉强笑道:“是要与我绝交?”
他比谁都希望寂青苔能为西翎效力,反目成仇的事实在不愿见到,可惜啊可惜……难得世间有此能人,竟不能为己所用。
寂青苔盯着他的眼,眼眸深处含了几分决然,“逸大哥,当初你我以酒结缘,现在就以酒断义。”
曾记昔年,山野客栈旁的树林中草色氤氲,花逸从枝头翻身跃下,粗布蓝衣,颇有些老实的笑容,手里还一直拎着的那只半死的鸟儿,拉着他非要给他赔罪的模样。
再对比眼前这个面如冠玉头束金冠的西翎之主,寂青苔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若说初次相识时双方都揣了一半真情一半假意,那么今日过后,便是连真情也省了。
花逸抬手接过酒坛,微闭了眼看不清有何情绪。他望着坛口沉默半晌,仰头饮尽。
他一生好酒,此刻这原本甘甜的佳酿进到口中却带了些苦涩的味道。这半坛子酒喝得艰难,花逸扬手,酒坛飞出砸在石壁上,陶片四裂,剩余的酒液在漆黑的石壁上映出一个可笑的图案,慢慢在墙角汇成一滩。
花逸转身大步往牢房大门处走去,狱卒侍卫也连忙跟出去。
寂青苔看着狱卒慌慌张张锁上牢门,咬了咬唇轻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大乾。
灯火通明,青石板道上太监宫女往来有序,倒映出一排排整齐的影子,似乎和平日里一样,却又隐隐有些不对劲。
年纪稍大的宫女们只顾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神色慌张不时往暗处瞟一眼,就连目光也是躲闪不定的。
平静之下,俨然酝酿着一场风暴。
最近宫中虽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满朝上下都感到不安,特别是早朝时分,亭锦忆坐在皇座上打量重臣的目光,活活让人憋出一身汗来。
而后几日,频频听闻有大臣半夜被招进宫中议事,后来便不知所踪。
大臣每日上朝都能发现身边少了个把熟人,回府后更是哭哭啼啼收拾物品交代后事,夜里睡觉都和着衣裳睁着半只眼睛,就怕什么时候被招进宫里去小命不保。
亭锦忆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把这些年来暗中同西翎有染的官员一个个问罪处死。同时还在皇后寝宫里也新增添了不少人手,以保护皇后千金之躯为由将其软禁在宫内。
鸢年挺着大肚子侧躺在贵妃椅上,张*住一颗丫鬟剥好的葡萄,倒是极为惬意。身后有人打扇,旁边还有人拉奏着西翎小曲儿,她自恃腹中有子,也不怕亭锦忆能拿自己怎样。
这大乾国未来的储君还在自己腹中,除了软禁之外亭锦忆还能拿自己怎样?
鸢年抚着肚子挡住喂到自己嘴边的葡萄,正欲起身,突见自己颇为信任的宫女急急忙忙跑进花厅,双膝一跪禀告道:“娘娘,皇上已经到宫门口了。”
“慌什么慌,退下!”
鸢年脸色阴霾,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努力装得神色如常。在两名宫女的小心搀扶下不慌不忙走向正厅。
(忙新坑,表拍我。。。。我知道我是个坑货~~~~~捂脸遁走)
、第一百零四章
亭锦忆玄色袍服挂着丝络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就像是出门散步逛到这寝宫门口临时起意进来坐坐一样。
鸢年跨进门槛时心中早已做好被亭锦忆兴师问罪的准备,此刻见那人脸上淡淡的笑意不禁有些恍惚,脑海里涌出一句话,“一夜夫妻百日恩。”
要说不怕也不尽然,鸢年手心里都是汗。早已经做好与亭锦忆翻脸的准备,不料那人不但没和你翻脸,反而还给你一个香饽饽吃。
揣着满腹的忐忑,鸢年作势要行跪礼。亭锦忆淡淡抬眼,“你身子不便,免了吧。”
心里涌上一丝暖意,鸢年抿唇微笑,见一旁的宫女搬来椅子放在亭锦忆,大大方方的坐了。
亭锦忆喝着刚才宫女端上来的瑞草魁,青瓷茶盏里倒映出一双星眸,血色轻浮。
再抬眼时,眼里已是一片沉寂,不露丝毫情感,亭锦忆盯着鸢年姣好的脸庞,广袖微摆,对屋子里的宫女道:“都下去。”
鸢年双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垂眼,看到宫女们都依次退下,心里擂鼓阵阵。
宫门紧闭,隔绝了流动的空气,鸢年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这目光不是情人之间的温柔凝视,而是带了些危险意味的逼视。
鸢年心下畏惧,更加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挺了挺,拉开些许距离。
亭锦忆洞察一切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被逼到极限反而露出几分狠戾的神色,单手环住鼓起的小腹咬牙对上他的眼,努力维持平静,“妾身没有来得及恭迎圣驾,莫非皇上怪罪妾身?”
亭锦忆移开目光轻轻摇头,开口道:“皇后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朕此番前来,你难倒猜不出朕的目的吗?”
鸢年恭敬回道:“妾身蠢钝,实在不知圣上心思,更不敢妄自揣度。”
亭锦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脸上神色如常,只是道:“今日早朝时候朕得到一个消息,与西翎有些关系,故来告知与你。”
一听到“西翎”二字,鸢年原本就悬在半空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但看亭锦忆神色淡然,并不知此消息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更不知亭锦忆把朝中之事告知她一个妇人家是何用意,故低头不语。
亭锦忆轻抿一口茶水,声音伴着杯碟碰撞声响起,“西翎王想与朕做笔交易,他看中了大乾北川十八郡,皇后说说,朕是给,还是不给?”
北川十八郡乃是天险,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是大乾面对西翎最坚实的一道屏障,西翎更有“若得北川必得大乾”的说法。
鸢年为西翎公主,虽不参与国家大事,但祖祖辈辈为夺取北川征战流血的故事可没少听人讲,自然知道北川对两国来讲都是重中之重。而西翎王此次派遣使臣虽是笑着来谈交易,但已经有了撕破脸的预兆。
鸢年颇为为难的挪动了一下自己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子,勉强笑道:“妾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怎敢妄谈国事,一切都由圣上做主。”
亭锦忆星眸暗沉,冷冷一笑,“西翎王之所以敢同朕谈交易,自然手中握有朕重要之物,据说还是皇后助他得来的。哈哈,兄妹情深,当真不假。”
鸢年顿时一身冷汗,手脚发凉。亭锦忆所指重要之物她心里最是清楚,可是……可是却毫无叛国之心。又怎么会想到花逸把寂青苔带到西翎会牵扯出这些事来。原本只道花逸与寂青苔交好不会互相为难,没有想到感情之事最是不可捉摸,只有现实利益才最是可亲可靠的。
现在,这份叛国的罪名可算是牢牢按在头上了。鸢年面露惶恐,手指掐住黄花梨交椅扶手,看着亭锦忆的目光有些幽怨含情,却不吭一声。
亭锦忆静默半晌,突然起身离去。繁复花色的衣袖从鸢年眼前掠过,似乎回神一般猛地大叫:“不要走!”
亭锦忆顿住步子,没有回头。
仿佛有预感他这一去便不会再踏入自己寝宫一般,鸢年环着肚子跪倒在他身后,带着哭腔问道:“皇上,当真舍不下他?”
放弃一个寂青苔便能保住北川十八郡,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宫门渐开,一束光亮打在他玄色袍服上,日光炫目刺眼,那抹深色身影模糊不清,却越见渺小。
亭锦忆没有多说什么,鸢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痴痴望着那一束光,除了一片亮色再也捕捉不到其他,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腹中的孩子似乎动了一下,她环着小腹的手收紧,粉嫩的鹅黄色衣摆上徒留几点深色,乃是被泪水打湿。
“娘娘……”
门外的侍女急忙跑进来将她小心搀扶到椅子上,第一次窥见这位自己服侍了五年的后宫之主满是绝望的表情。
鸢年神色恍惚,这一刻,她觉得的心已经死了。
、第一百零五章
清晨的光亮照不进阴暗的牢房,倒是每日都有人哀号叫冤热闹异常,寂青苔每日听着旁边牢房里的人哭爹喊娘声嘶力竭倒是来了兴趣,一边低头摆弄着干草一边听竖着耳朵听着。
手中的草席编了大半,与同处一室的老鼠们相处还算融洽,西翎王自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