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唇角一弯,对着杨焘笑了一笑:“抱歉,一时忘情了。” 复又转头,柔情款款地看着凌疏:“好长时间不知道你的下落,我都要担心死了。没事儿带着这劳什子干什么,让我好好看你一眼。”伸手便揭去了他头顶的斗笠。
凌疏骤然被他揭了斗笠,惊怒之下,眼睛睁得极大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却不知何故竟然忘了甩开他,只是反反复复地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身边诸人因着杨焘在这里,均都不知如何是好,便默然围观。杨焘看看两人相拥的姿态,脸色乍红乍白,眼光狠狠地剐到凌疏身上,便带了冷厉之色,几步抢过来,冲着凌疏厉声道:“你跟他拉拉扯扯干什么?还不放开!怪不得这纨绔子弟总是来纠缠你,朕倒不知道,原来你如此轻浮下贱!靠在这禽兽怀中很舒服么?不舍得出来了?!”
随着他的厉喝之声,翼轸卫呼啦围上来几个,刀剑齐出,对准了杨晔,杨晔并不畏惧,冷笑道:“说好了山上不许动刀枪,你们真敢杀我?”
凌疏侧头看一眼杨焘,脸色瞬间转得苍白,接着全身跟着战栗起来,低声道:“放开!”语气中竟带了些哀求的味道。
杨晔唇角噙着一丝决绝的笑容,眼中尽是执拗之色:“不放!”
杨焘看在眼里,怒极反笑:“这便是四弟带来的好人么?朕倒是想守着这约定,可尔等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却叫什么事情?”
随着他讥诮之言,杨晔肩上一紧,已经被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杨熙扯住了衣服,杨熙身后还跟着战战兢兢的杨烈及北辰擎等人。接着听杨熙沉声道:“小狼过来!”手上用力,便要将他从凌疏身上扯离。杨晔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杨熙伸手来扯他,旁边还跟着北辰擎,他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被杨熙和北辰擎一左一右给拉得远远地,眼光却依旧在凌疏身上梭巡不去。
两人这么一分开,几个翼轸卫立时飞快地横在了二人中间。凌疏一声不响地背转身去,望着石栏外巍巍青山,不再看杨晔,仿佛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个意外,与他并无干连。
但此事似乎并没有完,他听到杨焘喝道:“你跪下!”他心中正恰恰一片混乱,却也恍惚知道杨焘是在命令自己,便依言靠着栏杆跪下。
杨焘看着他的背影,眼角的余光扫到杨晔身上,见那厮还在往这边殷殷期盼,这一腔怒气便在胸臆间迅速膨胀壮大起来,急于找个发泄的地方。待看到一个翼轸卫腰间缠了一根软鞭,咬牙冲着那人招招手,道:“过来用刑!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那人得住命令,便俯身道:“是。”解下软鞭,劈头盖脸地向着凌疏打了过去,翼轸卫个个武功超群,手劲儿自然不小,不过几鞭子下去,便打得凌疏背上衣衫破烂。他却已经麻木了,也觉不到疼,只是被强劲的鞭风扫得跪也跪不端正,只得伸手扶住身前的石栏,勉强挺了挺身躯,好方便行刑之人接着打。
噼噼啪啪的鞭声中,众人噤若寒蝉。杨焘并不看周围,只是盯着凌疏的背影,冷声道:“凌疏,你从小到大跟着朕,朕可是轻易不舍得惩罚你,知道今天为何要打你么?打得便是你的不自重,你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拉拉扯扯,白白玷污自己的身份,谁不知道你是跟着我长大的,你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还丢了我的脸!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凌疏背上的血迹慢慢洇了出来,脸色苍白,头发散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抓着栏杆只是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问话。杨焘见他似乎扎足了挨打的架势,竟无一丝半点讨饶求恳之意,一时间急怒攻心,一叠声喝道:“说啊,你还敢不敢了?”
凌疏依旧沉默不语,慢慢抬眼,透过石栏杆的缝隙看着外面苍翠欲滴的深涧。如果此时他站得起来,也许这一刻他就跳下去了,可是作为一个拥有天煞孤星命运的人,从小到大克死了这么多的人,能活到今天,的确不容易。所以死的念头在他心中转瞬即逝,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他咬住了下唇,决定挨下去,活下去。
他不肯求饶,不肯叫痛,也无视杨焘给他的台阶,却正是他的倔强,激发了杨焘更大的怒气,厉声道:“不许停,打死拉倒!朕虽然被人欺凌,落魄至此,一副棺木钱,也还给他出得起!”
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杨晔急了,也愤怒了,却被杨熙强行扳转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小狼,人家打的是自己的臣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要明白!”
杨晔明白了,垂下睫毛,心痛如绞。显然杨焘这是打给自己看的,凌疏是杨焘的臣子,已经卖身帝王家,杨焘便是杀了他,自己也没有置喙的份儿。他看不下去,忽然推开身边的杨熙,反身冲入无梁殿中。
最终,何庆春挺身挡在凌疏身前,替凌疏挨了一鞭。不过一鞭子,老家伙就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杨焘趁机找到了台阶,方才命人住了手,令一个身材高大的翼轸卫背了已经伏在栏杆上昏迷过去的凌疏,下山去了。
这边杨焘和杨熙将和约各拿一份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约定明日派手下官员依旧香泉寺中见,再细细商议各种零碎事宜。临走前杨烈犹犹豫豫地看了杨熙一眼,杨熙趁人不备对他点点头,令他放心离开。
杨晔忍耐不住,又撵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一行人迤逦而去的背影,心中恨得咬牙:“你打他成这个样子,还留着他干什么?为什么不扔了?扔了老子立马去捡回来,便是破烂也捡了,老子认了!”
三日后,吴王妃到达滁州,一见到杨熙便拜倒在地,泪如雨下:“还请四皇兄做主,让我夫妻有生之年能够团聚。弟妇这里先行谢过了!”言罢重重叩头。
杨晔这几天正生闷气,见这女子涕泪交流的模样,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心,倒惹起一腔怨愤来,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六皇嫂,吴王如此待你,你还要接着跟他一个锅里搅下去吗?你用不用选个更好的?比如我们云起就不错……”北辰擎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去。
吴王妃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急急地道:“侯爷说哪里话来?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女子嫁后从夫,夫君尚且在世,又没有休书给我,如何可以再觅良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了去?况且夫君还年轻,纵使荒唐一些,大衍皇朝的世家子弟,又有哪个不荒唐的?我却只等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言罢抬眼看看杨晔,心道你不比他更荒唐,也没见这位四皇兄扔了你不要。
这位良家女子振振有词,杨晔竟是答不上话来,唯有啧啧连声。
杨熙嫌他言出无状,侧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回转身对着吴王妃,立时又变得春风满面:“弟妹请起,都是自家人,你行如此大礼,愚兄受不起。弟妹放心,我这就让淮南侯陪着你去金陵走一趟,只要你跟令表兄约定,且勿管我这边翻天覆地,只让君将军在金陵隔岸观火即可,愚兄这边自当设法救得六弟出来,令你夫妻团聚。”
杨晔陪着吴王妃悄悄坐船走水路去了金陵,去见那个久闻大名不得见的金陵都尉君文喆。这边厢杨熙问北辰擎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六弟从滁州弄出来?答应了六弟妹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北辰擎好生作难,半晌方道:“城里城外围得铁桶一样,想混进滁州可是比登天还难。”
杨熙以手抵住下颌,在营帐中缓缓踱步,片刻后回头呵呵笑道:“那就算了。那一日在香泉寺,他悄悄告诉我,洛阳城破时不肯留下,是因为害怕小狼进城后,一定会跟他算老账。可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想跟着皇兄了,嫌吃苦受累。若是换了别人在城中,我必定不急着弄他出来,遇急了还可以做个内应。但是六弟这厮,还是算了吧,他只要能不闯祸,最后乖乖出来跟王妃接着过日子,就谢天谢地。我已经交代他暂且不可轻举妄动,且忍耐两天再说。”
他微一沉吟,吩咐道:“你做好准备,只要小狼那边消息传来,咱们立即就把和约撕毁,加紧攻城,届时务必将不能留的人统统放在滁州处理掉,不要再让战火蔓延了。”
这边杨熙已经铁了心撕毁和约,那边杨焘还在思谋着去跟君文喆联系过江的事情。他催促杨烈跟着林继瑶亲自走一趟金陵,杨烈却做死也不肯去,被逼的紧了,就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看来要见这位内表兄竟然比死都可怕。吴王从小就是个无赖脾气,杨焘也知晓他的本性,事已至此,又不能真杀了他,不免忧愤交加,思来想去,便道:“那么六弟你写一封信总使得吧,我令人送了去也可。”
杨烈心中也怕皇兄真的发怒了,一急之下杀了自己,可有些得不偿失,只得勉勉强强写了一封信,恳请君文喆快些来滁州接走陛下和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夫。
杨焘拿住信,在庭院中信步行来,正在想着让谁去送,一抬眼间,却走到了凌疏的房间门口。门外几个翼轸卫把守,见他到来,均都躬身行礼。
第 86 章
凌疏自从在香泉寺挨了打,杨焘这边事务繁忙,还没有顾上来看他,此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他那日被打后的模样,忽然又心疼起来,便进入房中,见凌疏因着鞭伤在背部,俯卧榻上,枕在自己臂上昏睡未醒。
他让伺候的人暂且出去,远远地看了良久,慢慢走近,练武之人警觉之极,凌疏察觉到了有人来,忽然睁开眼来,看到竟是杨焘,便怏怏地又合上了眼。
杨焘干咳两声,问道:“今天怎么样?心里可是在怨恨我?”
凌疏并不搭理他,结果房中霎时沉入静默之中,良久,才听得凌疏低声道:“没有。”
杨焘黯然叹道:“但愿你没骗我,的确不恨我。你也要体谅我的为难之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和何庆春了,你这般去和别人拉扯,从前你二人的事情又传言纷纷,我怎么能不恐慌不生气?我这心里究竟是信还是不信?我能怎么办?”
他看看榻上的凌疏,却听不到凌疏的辩解,想来从前的传言竟是真的,一霎时心中妒恨交加,滋味难言。但这次已经将他打得卧床不起,也无法和他计较下去,便接着道:“我正在这里深自悔悟,当日出洛阳之时走得太匆忙,几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没有带出来,导致今日身边竟然无有可用之人,唉!”
凌疏这次慢慢支起了脑袋,思忖片刻,道:“陛下有什么为难事儿,可以交给我。”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竟然还要替杨焘分忧解难,杨焘微微有些吃惊,却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果然还是你最忠心。可是你伤成这样,又能做什么事?朕便是让你去,也于心不忍。”
凌疏皱眉不语,片刻后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杨焘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瞧瞧这封信。我正想着让几个翼轸卫走一趟,又显得不够庄重,正在为难。”
凌疏将信拿来看了,抬起眼看看满脸忧愁之色的杨焘,尔后毅然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去。”
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着慢慢坐了起来,不等杨焘开口,接着道:“陛下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到。”
双方如今是停战和谈时期,虽然均严阵以待,但争执却并不多。是晚三更,滁州北门,荣正甫和林继瑶手下的兵士不知何故起了争执,引发一场骚乱,最后又牵涉到水军身上,良久方平息。便是借着这一场乱,凌疏带着翼轸卫,悄悄混出了北门。因凌疏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便坐船走水路往金陵而来。
有滁州当地渔夫做向导,船只只拣那偏僻小岔道走,又要躲避各路大军的探子和零星兵马,行船未免慢了些。
这一日横渡了长江,渐渐靠近金陵城北门。金陵北侧城墙是天下闻名的石头城,紧挨着大江,君文喆将大批的水军及战船囤积在这里。城墙上不但设有正门,秦淮河入江处还设置了水门,共三个门楼,中间最阔朗,左右两者次之。平日里只有左边的一个开着,供来往出入金陵的船只通行用。水门外秦淮河面上拉起了层层的铁链,禁止船只随便通行。
因着江北的战乱,虽然可以自由进出金陵,但来往船只却盘查极严,因此少了很多,江面上显得稀稀落落的。凌疏盯着那个水门远远地看了半晌,吩咐道:“这就弃船入城。”
他身边跟的是林继瑶的一员副将,闻言劝道:“大人有伤在身,走路不便,还是不要下船了吧。末将也是君将军手下官员,这就替大人递上拜帖,让君将军派出人来,将船只一路领到将军府外的码头上即可。”
凌疏摆手道:“不麻烦你们将军,我等自行进去。”命船只往城北门那边去找个偏僻地方靠岸。
船只才掉转头,却听得远远地水门那边一个嘹亮悠长的声音喊道:“君都尉送客,开水门!闲杂人退散!”这一声喊后,关上的兵士一递一声地喊过去,门外的各路商船等立时远远地退开,瞧这声势,看来这位君文喆在金陵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片刻后,中间的那座水门打开,六只中型战船排成两列驶出,船上兵士森然林立,在水门外停驻于两侧。尔后是一前一后两只双层楼船从水门缓缓驶出,飞檐翘角,华丽异常。凌疏凝神望去,见前面那只船尾大批的侍卫拥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瞧那张狂模样竟依稀像是杨晔。
他顿时怔住,犹自不相信,又凝神仔细看了片刻,杨晔与他,各种纠葛,恩怨难辨,又如何认不出来,瞧来果然是了。
一霎时间,他呆在了那里,半晌方回过神来,眼光转到后面船只上,见那船头有一人桀然独立,浅蓝色衣衫,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正在向着杨晔抱拳作别,一边道:“如此就不远送了,日后请多多照顾舍妹,君某这里感激不尽。”
杨晔跟着抱拳回礼,朗声道:“将军放心,这便请回吧!”他身边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跟着裣衽回礼。
凌疏尚未出声,他身边那位副将却激动起来,指着那蓝衣人道:“大人你看,那个就是我家将军!我去替你奉上拜帖如何?咦,如何这位要走的客人,有点像赵王殿□边的淮南侯?”
他在滁州两方交战中,远远见过杨晔两次,不过不敢确认,凌疏不置可否,只是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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