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见他神色怪异,心中跟着突突乱跳,慌忙道:“凌疏,你听我说,赵王下过诏令,杨焘手下的人,但凡来投诚者,统统既往不咎。况且杨焘是死在你手中,虽然赵王也说了,谁伤害了他皇兄,定当重罚,不过有我在,你放心,你不会受任何惩罚,就当他杨焘是我杀的好了,要打要罚随我哥去。你收起你手中的剑,我带你出城去见赵王,他就在城下,我管保你毫发无损。”
凌疏听到那个死字,却很显然地全身一震,杨晔看不到他的神情,心中焦急万分,片刻后却见他又抬起头来问道:“他真死了?”
杨晔道:“是啊,所以你不要害怕,他已经再也管束不了你了。你掐死了他,我自然也得夫唱夫随一番是吧,你看我剁了他的头下来。这是他的人头,我带来了,你瞧,他真死了,千真万确。我二人配合得多好,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啊!”他把背在身后那杨焘的人头提留到身前,猴子献宝一样举了起来给凌疏看。
那人头滴着血,面容死白,却大睁着眼,显见得死不瞑目。旁边的兵士看到国君的人头,虽然人头见多了,也没有这般惊悚的,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更有人惊呼出声。
凌疏脸色一刹那间却惨白若死,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竟是不能自已。他跟着杨焘逃亡这段时间,一个人独挡八面,体力耗损极大,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又遭遇这连番刺激,神智忽然间就糊涂了,心中混沌一片,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头,想转开脸不看,竟是不能。
他从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朋友,孑然一身,是杨焘把他养大,不知不觉中杨焘便是他唯一的靠山和家人。适才在破庙中这亲人忽然现了原型,化身野兽,凌疏吃惊不小,方失手掐死了杨焘。而今这人的人头又被血淋淋举到了脸前,如何能不震惊?
杨晔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看,试探着一步步走近,凌疏忽然道:“你不准过来!”他声音暗哑难听,已带着十二分的惊恐和绝望。
杨晔听出来了,依旧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一边道:“好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怕,我不会怎么样你的。凌疏,你听我说……”却见凌疏一纵身,上了城墙垛子。杨晔吓得忙站定,温言安抚道:“凌疏,你别这样,你先下来,这样太危险,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我不过去,我也不欺负你,更不会伤害你,我是……你明白的,我一直很想你……我以后一定不再吓你,不过你这狗日的,平日里胆子怪大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啊!你别跳啊!”
伴着他凄厉的惊叫声,凌疏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连枕冰剑都失手抛了出去。杨晔大惊之下,飞扑过去要抓住他,却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往城楼下飘去。他不及多想,跟着就飞身跃下。
扬州的城墙很高,世间闻名的高。杨熙和北辰擎站在城楼下,仰首往上看,等着城中杨晔的消息。消息没有等来,却见上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了下来,而后发现其中一个是杨晔,在空中高叫道:“接着我们!”
北辰擎忙跑前几步,伸手去接先落下来的凌疏。无奈冲劲儿太大,凌疏砸在他怀中,砸得他右臂咯嚓一声,刹那间钻心的剧痛。他反应迅速,情知不能硬接,立时左臂搂紧了人,借着冲劲儿往前踉踉跄跄跑了十几步,和凌疏一起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杨熙此时却去接杨晔,口中喊道:“小狼!鸿从于野!”他喊得是从前教授杨晔的轻功招式,杨晔会意,依言在空中勉强一旋身,斜斜往一边飘落,却仍旧消不去那下坠之力。杨熙抢上去,借力打力,将他往一边打飞了出去,稳稳落在数丈开外。
杨晔随手扔了杨焘的人头,慌忙跑上去看北辰擎和凌疏,凌疏在半空中就已经昏了过去,如今摔在地下,昏迷不醒,唇角一丝血线蜿蜒而下。杨晔顾不得多看北辰擎一眼,一把将他抱住,急急唤道:“凌疏,你怎么样?说了不会伤你,这城墙这么高,你狗日的跳什么跳?不想活了是吧?不想活了也不能跟着他杨焘殉情啊!要跟……也得跟我!只能跟我!”
北辰擎坐在他身边,同样是脸色惨白,左手扶着自己右臂,满头的冷汗,待听到他的话,却忍不住看着他一笑。杨熙和几员副将赶过来,把北辰擎扶起,见他脸色难看,问道:“怎么了?”
北辰擎苦笑道:“胳膊,骨头似乎断了。”杨熙伸手替他检视手臂,一边斜眼看看地下抱住凌疏不放的杨晔,慢慢皱起了眉头,终于一声轻哼,却忍着什么都没说。
扬州城破,自有杨熙手下将领和官员进去肃清余孽,整顿后事。为安危起见,杨熙听从任鹳等人的建议,发了安民告示后,带着北辰擎等人依旧在城外的军营中。
是晚杨熙的营帐中,北辰擎去了盔甲,着一件青布旧衣,军医替他正骨上夹板。杨熙在一边看着,间或搭一把手。待等那军医收拾妥当了出去,他皱眉思忖片刻,忽然轻轻地道:“小狼什么时候……变成情种了?看那架势;真的一样,大出我意料之外。”
北辰擎低头微笑,却是不语。杨熙看到他额头疼出来的冷汗,用衣袖给他轻轻拭去,问道:“还疼吗?”
北辰擎道:“忍得住。”
杨熙定定地注视着他,再一次皱起了眉:“任先生师徒二人都说那凌疏是天煞孤星的命,果然沾惹不得。看看,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把你的胳膊给砸断了。你说你接他干什么?”
北辰擎低声道:“我没看清是他。”
杨熙道:“瞎说,我站得比你还远,我都看清了。你怎么又会看不清?你还不是怕得罪了那小混蛋?”
北辰擎见他眉宇间微有怒色,只得沉默不语,杨熙接着道:“从前我只当小狼不过是图个新鲜,跟他玩玩而已,这下倒好,连跳墙都跟着跳了。看今日这神魂颠倒的样子,想来竟然是深陷其中。瞧你为了接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害,他却不记得问候一句。回头得劝劝小狼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和凌疏厮混下去。却也不知他听得进不?”
北辰擎道:“命格什么的,也不一定全可信。想来是因为我接的不得法。你看你接小狼,就没有损伤。况且……”他抬头看了杨熙一眼,声音转低:“做情种,也没什么不好吧。”
杨熙顿了一顿,微笑道:“你这话,是嫌弃我薄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1115565再一次给了地雷,您这是催我更文呢,催我更文呢,我遁走。。。。。。
91
91、第 91 章 。。。
杨熙顿了一顿,微笑道:“你这话,是嫌弃我薄情了?”
北辰擎忙道:“属下不敢。”
杨熙笑道:“逗你呢,瞧你认真的。”顺手拂过他的头发,接着抚上颈项,却忽然轻微地叹了口气:“忙了这许多天,今天总算没什么事儿了,可惜你的胳膊伤了,这么不凑巧。”
北辰擎的脸顿时绯红,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道:“你若是想,伤、伤了也不要紧的,我小心着一些。只要殿下您……您……”杨熙的手停住,片刻后微笑道:“你倒是真好说话。不过还是算了吧,你受伤且不说,而且……”
他顿住,北辰擎便也沉默下去,杨熙看看他,接着说下去,语音中似乎有浓重的无奈和悲伤:“我俩比不得小狼,任性不得。你我曾经有约定,要统一天下,四海承平。有些东西,就只好放弃了。便是小狼,回头我也要好好管束他,他将来是大衍皇朝最最尊贵的亲王,是我杨熙在心里唯一承认的杨姓亲王,他怎么还能如此恣意妄为?”
北辰擎抬头,看他脸色阴沉,便试探着道:“我看小狼这次是当真了。殿下,难得他真心想要点什么东西,陛下就成全了他又如何?”
杨熙伸手在案上一拍,拧眉道:“他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一个个失心疯了一样!他去跟一个天煞孤星混在一起,能混出什么好的来?我成全他,我怎么成全他?你让我眼睁睁看着那煞星回头把他也给克死?”
北辰擎顿时不语,脸色也慢慢转得苍白,杨熙觉出来了,叹道:“不是冲着你,你别在意。我如今想跟小狼说句话,都快逮不到人了,能不生气吗?真是荒唐的不能行了!”
荒唐的杨晔在杨熙背后骂他的时候,正干着一件更荒唐的事情。
他正蹲在大营的厨上,烟熏火燎地熬鸡汤。
这只鸡来之不易。杨熙下令不许进城掠夺任何东西,淮南侯当然也不能例外。他就带着侍卫在城外找,城外几乎万里烽烟,遍地荒芜。众人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只,那养鸡的老妪还不肯卖给他,说要等着打仗的儿子归来后,好炖给他吃。
杨晔无奈,只得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化身为偷鸡贼,临走前忽然良心发现,隔着窗子扔了十两银子给那个老妪。
厨上的总管看如今尊贵的淮南侯,将来尊贵的大衍亲王亲自来熬鸡汤,惶恐得不得了,在灶火边转来转去地照应着。杨晔弄了一脸的黑印子,却坚决不让他靠近。末了用一只瓦罐装好,便提着走了。厨上总管一路撵出来,道:“侯爷,侯爷,你等等,那汤喝的时候,上面的油得撇去……”杨晔不耐烦地回头对他摆摆手,扬长而去。两个侍卫巴巴地跟着。
路上年未提醒道:“侯爷,这脸上有灰,有碍观瞻,洗净了再去行不?”
杨晔道:“不要!这样才知道鸡汤是我亲自熬的,才显得我诚心,这印子得留着。”他扭过脸给年未看:“你看够不够多?不够了再给我抹几条。”
年未和钟离针感叹他家侯爷这一番良苦用心,未免唏嘘不止。
营帐中凌疏昏睡未醒,杨晔临去前已经让军医过来看过,说道身上的伤都是外伤,不过是劳累忧心过度导致了体虚,恰恰又受了大的刺激,气血不畅,并无甚大碍,只需好好调养身体即可。
他提着一罐鸡汤进来,看凌疏软软地卧在榻上,依旧沉睡着。此人醒着时候冰冷坚硬,但睡着了从来都是软塌塌一坨,温热柔顺。杨晔站住,定睛看着他,这一瞬间,他胸中升起了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汹涌而至。从今天起,天下是大哥杨熙的,而此人就名正言顺的可以是自己的。只要他愿意对自己低头妥协,那么二人就能跟着杨熙,携手共享这红尘富贵,共创这盛世繁华。
梦想太过美好,却不知现实究竟怎样。淮南侯一厢情愿地凑了过去,伸手轻推凌疏的肩头:“凌疏,你醒醒,起来喝鸡汤。大夫说你体虚,得好好补养才成。以后我一天给你炖一只鸡,你放心,银子我有的是。”
他话语拙劣,逗得年未呵地一声笑,杨晔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便赶紧退出帐去。
杨晔接着轻唤凌疏,不听他回应,便轻轻弹了弹他长长的睫毛,凌疏的睫毛颤动一下,终于缓缓地睁开,眼光迷惘无神,良久方定睛在杨晔脸上。
杨晔满怀希冀地看着他,却见他在神智清明的一刹那间骤然就惊慌失措起来,伸手摸索着去找自己的剑。曾经有前车之鉴的杨晔早让侍卫把所有可以伤人的东西给清理了出去。凌疏摸索半天,什么也没有,无奈之下,抓起枕头便砸了过去。
枕头太轻,被杨晔轻易地拨到了一边去,道:“别闹了,闹有什么用?
凌疏身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认清了现实,不动了,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杨晔猜不透他的心思,干脆也就不猜,只管凑了过去坐在他身边,傻乎乎地笑道:“原来……原来你从前跟他,没什么瓜葛啊,就是我傻,还总是以为你们有啥呢,总是对你冷嘲热讽的。我这次……可是真赚大了,以后再不犯傻了。”
凌疏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哆哆嗦嗦地想避开他,杨晔自不肯退让,反倒靠近了些,见他神色惊恐,便开始低声下气好言相劝:“凌疏,你要想开些。大衍王朝易主,做皇帝还是杨姓皇帝,并非亡国。你摆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给谁看呢?谁会在乎你的忠心与否?就算他们在乎,你以后也是跟着我混,跟他们有什么干系?谁若是敢说你一句不是,我就敢一刀剁了他,他死了也是白死!”
他停住话语,却依旧不听凌疏有回应,便自顾自地盛了一大碗鸡汤过来,接着絮叨:“大夫说你体虚,是得好好补补。来来,把这鸡汤喝了,你要是抬不起手,我来喂你,你只管张嘴就成了。”
待杨晔把一勺鸡汤递到他的唇边,见凌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便用调羹碰了碰他的唇角。凌疏一惊,忽然反手甩出,杨晔躲避不及,就连汤带碗都泼洒在了他身上。
那鸡汤上厚厚的一层油,并未冒出热气,却滚烫无比,杨晔被烫的跳起来,咬着牙嘶嘶地乱转,抽空怒吼道:“你干什么?干什么?我让你喝汤,你……你……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哎呦喂,烫死我了!”
凌疏终于开口了:“你滚开,你这人面兽心的禽兽!人都死了你还不给留个全尸!我宁死也不会与你为伍!”
杨晔本是兴冲冲而来,如今却被烫得火辣辣地疼,又听得他辱骂自己,火气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因着他朝思夜想,想了凌疏整整两年了,这一下本以为终于到手,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架不住这般失望和羞辱,当下斜眄着凌疏,忽然冷笑起来:“我禽兽?我不给他留全尸?我禽兽我也没有把自己的主子一把掐死!不过是啃了你两口,你就下手掐人,如今却赖到我身上!我好心救你回来,你不但埋怨我,还在这里推推拖拖装模作样,还给我脸色看,谁愿意看你的脸色?你这圣洁高贵的模样,打算给谁看一辈子?”
凌疏听他提到杨焘之死,开始微微地发抖,却强撑着道:“你不用看,你一剑砍了我也罢!我失手杀了陛下,是我的错,我宁可你一剑砍死我!”
这一瞬间杨晔心中怒气勃发,失望夹杂着忿怒,脸上却漾起了笑容:“我砍你?我为什么要砍?杨焘死了,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倒省得以后我还得找机会要他性命,我该感谢你才对啊!我费尽心机把你给弄回来,可不是来受你的气的,你以为我犯贱了?不,你错了,我抓你回来,有别的用途!不要告诉我你不明白,你若是还不明白,我如今就让你明白明白!”言罢忽然化身野兽,扑上去直接把凌疏按翻在床上,开始伸手撕扯他的衣服。
凌疏剑法虽然高超,内力却不及他,挣扎得几下后,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