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退路了。在座的这些人,不外乎是因为相信他——要么是相信他的能力,能挽狂澜于即倒。要么就是相信他的人品,根本没做那些所谓的勾当。而愿意赌上自己的前程。
不管是哪一条,沈妄都从心里感激。
感激这些人,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目光从一个一个人身上划过去,郑重说了一句,“谢谢诸位。”
在座的一桌人,他们有的是敬佩沈妄的为人和才华,有的是在孤立无援时受过沈妄的帮助。今天能坐在这里一起大醉一场,都非常高兴。展航虽然和众人是头一次见面,却没有什么生疏。他们现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所有人都放开了平日的拘束,喝得昏天黑地。副总向来威严持重,行事果断,到最后,却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他扒拉着沈妄的肩膀,泣不成声,嘴里胡言乱语的说着什么。沈妄也有点头重脚轻,就努力扶住他,问他多高兴的日子,怎么了啊?
副总挣扎着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边喝边哭。
沈妄看人喝得太多了,赶紧拦住,就问,是不是怕回去嫂子不让你上床?
副总一下子笑了,骂了一句,滚蛋,老子是高兴。沈总,以后还能一起打拼,我心里高兴得很。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边上有人一边脱下眼镜擦着镜片,又哭又笑的说,能在一块走到今天,都是缘分。
沈妄也笑了,鼻子却有点酸酸的,说叫我沈妄吧,叫阿妄也行,但是不许叫妄妄。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醉到了桌子底下。不过还有俩人还站着。一个是沈妄,天生酒量好。另一个是展航,根本酒精过敏,不能碰酒,没人灌他。
他俩把一屋子人送到酒店开了房安置好了。沈妄就一转车钥匙,说,走吧。
展航也没问去哪儿,就按着沈妄指的路开过来,一下车,勒了个去,怎么是个gay吧呢?
看着沈妄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四肢舒展,□着胸口一大片皮肤,漂亮的身材被紧身衬衫凸显出来,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性感极了。
“那,玩儿个什么呢”展航也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问。
“你说呢?”沈妄扫了他一眼,“放松一下呗,看上哪个了,我请。”
展航摸着下巴在吧台那看了一圈,就笑了,“算了吧,这几年吃的都是荤菜,猛一眼瞅着这些身上都没多少肉的,就觉得清汤寡水,没味道。”
沈妄“唔”了一声,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像是在醒酒。
“我说,你和郑杨彬是怎么回事啊?”就听展航在边儿问,他在法庭上字字珠玑,环环相扣,可对待亲近朋友却不喜欢绕来绕去。尤其这几年又呆在国外,更是愿意直来直往。
沈妄平日里打招呼的那些,商人政客嘛都喜欢一句话拐个七八十个弯儿,陡然被这么直白一问,有点回不了神。
“说话呀。”展航用胳膊肘一撞沈妄。
“不小心滚床单了呗。”想了半天,他发现自己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
“具体点儿,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神智是否清醒?当事人是否自愿?”
沈妄听完就给笑了,这丫这是职业病犯了啊?
往常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疏离一下子如寒冰乍破,显出几分真实。教展航在一边看得呆了一下,心里暗暗后悔,近水楼台这么些年,我怎么不早得手呢?
一边上注意着这边的人还不少,起先被沈妄和展航俩人的默契误解了,以为人俩人是一对儿。没敢过来搭讪。这会看出了其实不是,沈妄一笑,又把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就有俩人端着酒凑过来了,看起来想是事业有成的金领,不过也只是事业有成而已,在一般人里面也算是出众了,但和着沈妄这辈子的成就地位相比,就不值一哂了。
俩人挺礼貌的问,他们俩是不是来玩的,要不要一起凑对儿玩一玩。
沈妄上下打量了两人,就说好啊。
那俩人就坐下了,几个人聊人生聊兴趣聊工作貌似还挺有共同语言的。不过就是沈妄话比较少。说到后面,聊起什么高尔夫,什么攀岩,什么有氧运动。越说越有兴致,最后忍不住互相吹捧攀比起自己才入手的新车。什么引擎性能啊,多渠道制动啊,安全测试级别啊什么什么。忽然话题戛然而止,估计是觉得对面这俩人根本买不起好车,考虑到沈妄和展航的感受,尽力收敛了下自得之情。然后转而谈起了昨天的球赛。
于是两边好像还挺相谈甚欢的,应该是沈妄那身从意大利手工订做的衣服看着实在太朴素了。结账的时候那俩人主动买了单。并且做出一副挺随意的样子,没有让他俩尴尬,还蛮绅士的。
沈妄也就没抢,靠在一边等人付账。展航抱着胳膊,也没说什么。几个人走到外面,前面的俩人都是自己开车来的,就抢先走了几步走到自己的车跟前,正要开口相约共度春宵呢。
就看着沈妄越过他们,拉开自家小萨博的车门,自个坐上了进去,客客气气的给俩人说了声再见。
那俩金领的表情顿时——
一言难尽。
还是展航开着车,沈妄窝在副驾驶那位子上,开始还好好的呢,车开远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撑着手搁着劲儿笑了起来。
展航脸上也绷不住了,想起那俩人的表情,也大笑了起来,“沈妄你教我说你什么好呀,故意的吧你?”
“什么LV和路易威登比起来还是LV更有档次啊,什么从来只喝二八年的红酒啊……笑死我了,你知道我在一边忍的多辛苦?”
展航把车掉了个头,直接开到吕海边上停了下了,就趴方向盘上了,“沈妄,我怎么才知道你这么逗呢?”
沈妄轻笑,“嗨,那俩人其实挺好的,一点也没落我面子。”到后面,只要他一提LV和路易威登,或者二八年红酒什么的,那俩金领就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立刻转移话题,配合默契极了。
“那俩人也挺糟心的,欲言又止好几回啊。你还老爱反复提,声音还大得不行,周围一圈人都回头看。我看他俩脸上那表情,跟吃了什么似的。偏偏贪恋你这美色,哎……”展航故意大叹了口气,“看到你的座驾,那样儿,可惜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沈妄就乐了。
两人下了车,靠在栏杆上,吹着湿咸并且带着凉意的海风。沈妄从摸出一根烟,夹在手上没点,他知道展航不抽烟。
“怎么想起今天去泡吧,最后又孤家寡人的和我吹风?”展航侧着身子问他,海风把发丝吹得一片凌乱。
“也没什么,”沈妄在手里随意玩弄着那根烟,“今天不是高兴嘛?”
“你这些年清心寡欲的,是教那位郑大少开了荤,就清汤寡水就咽不下去了?”展航就打趣他。
“嗨,说得我跟什么似的。”沈妄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根本没提郑杨彬的事。
这一阵展航一直和沈妄在一处,他也渐渐发现沈妄在有意回避有关郑大少的话题,就算是提到郑家,也往往就事论事,一飘而过。
他不知道俩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展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沈妄性子看似平和,其实分外执拗,遇到决断时又极其果决。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狠劲儿,对别人,对自己,都狠。
展航还……真有点担心。
沈妄看了一会儿黑夜里暗暗沉沉的海面,忽然就觉得很像一个人的眸子,总是沉沉的探不到底。忽然开口,有点感慨,“展航,今天我还真的挺没想到的。”
“没想到什么?”
沈妄揉捏着手上的那根烟,他是真的没想到,沈氏危亡之时,有那些人竟然愿意站在他的身边!而那些人,在他的世界里,仅仅只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剪影。
还隔着坚不可摧的一道玻璃壁垒,在壁垒之外喜怒哀乐。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游离的过客。
心里的虚妄构筑成的壁垒虽然曾经松动过,但之后又变得更加坚固。那种世界真实的感觉,饱满、充实,难以言述的美好。却只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就一下子从手心溜走,到头来还是空落落。
沈妄攥紧手指,心里有点儿迷茫。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今天那些醉中哭笑的人能让他从来都波澜不惊的心微微酸涩?又为什么——有那么一个人,差一点儿就要把他拉到外面的世界?
但,如果是真的,又为什么要他一个人,远远的站着,看着……
“没想到,他们那些人愿意留下来……”沈妄下意识要把烟放进嘴里,忽然回过神,自嘲的笑了下,就顺手扔进海里了。
“为什么不愿意?你行事利落,手腕高明,加之人品出众,自然令人心折。怎么忽然就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没自信了?”展航搭上他肩膀,“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沈妄啊。”
“你认识的沈妄?”沈妄笑叹了句,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听不出是什么味道。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反问。
“沈妄,有人愿意相信你,追随你,和你并肩而立。这难道不应该吗?”
不应该?当然不应该!因为我本来就是假的,或者你们都是假的。
沈妄回到丽景天时的家,没开灯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他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
之前那么些年他一直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理智告诉他这都是错觉,这个世界是真真实实触手可及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另一方面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
然而潜意识却比这些更强大,一直在欺骗着他,控制着他,他根本无力反抗。
然而今天,那些相信他的人让他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就像是漆黑到极致的地方忽然亮起了一星点光,虽然微弱渺小,却预示着一种光明的希望。
沈妄一下子心跳得飞快。心里忽然冒出的可能让他手心发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一下子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查询有关心理医生的资料。
找了一圈,就发现自己有点好笑了,这时心也冷静下来,就决定明天交给自己的新助理去做。至于之前的杨杰,展航已经安排好起诉他了,配合着其他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势必要他身败名裂,永难翻身,且无立足之地。
新助理是展航亲自帮他找得,向来不会有问题。
沈妄准备关了电脑,好好睡一觉。按下“关机”之前,偏偏犹豫了一下,等他回了神,屏幕上已经点开了EXPRESS的主页。当初的那个话题已经从主页上撤下去了。
沈妄心下叹了口气,反正都已经点开了,就按照记忆搜索了一下。打开那个贴子,郑大少和他的照片就跃入眼帘。沈妄往下拉着浏览着,眼神没有什么波动。直到看到在巧克力店门外他带点气急败坏拉着人拦出租车的那几张。
鼠标滚轮停了下来——
郑杨彬一点也不着急,神情轻松,笑容毫无阴霾,还透着点儿得意劲儿。
其实心底最柔弱的阳光,来自你孩般的摸样
44。
海石医院住院部。
VIP家属休息室里。
伸手扭开不锈钢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流出。郑杨彬扑了些水到脸上;用力捂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撑着水池两边;垂着头。水珠儿顺着轮廓漂亮的下颌汇聚到一起;一滴一滴落了下去。
“杨彬。”
景大公子一身休闲装;微笑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东西。忽然眼神变了了一下,顺着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郑杨彬挽起袖子露出的左边胳膊上——刀痕交错;狰狞可怖。
郑杨彬注意到他的目光;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拿起一边的干毛巾仔细擦了擦脸和手;又极其自然的把袖子放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郑杨彬神色冷淡的问着,就走出来,“坐吧。”
景俊辰忽然身手握住他胳膊,刚好是才放下袖子的左臂,“这是怎么回事?”
郑杨彬漫不经心的说,“没什么。”
景俊辰手下慢慢用力,紧紧盯着郑杨彬的眼睛,“杨彬,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杨彬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
“你想问什么?”郑杨彬一挑眉毛,另一只手捏住景俊辰的手腕,威胁的收紧了一下,就要发力。景俊辰只好松开手,不然他一会就得直接到楼下去接腕骨了。
挺无奈的苦笑了下,“杨彬,手下留情啊。”
郑大公子这才冷哼了一声,松开钳制。越过他,走到外间的沙发上坐下了。
景俊辰一边揉了揉手腕,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在郑杨彬对面坐下。这一阵子,郑家的事情在圈子里传的风风雨雨,有人观望,有人伺机而动,眼看着又一轮洗牌的时候就要到了,这郑家的变故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小石子,惹起一圈圈波纹,又很快消失不见。水面上还是一派平和。然而暗流深处,水波翻涌。
景俊辰有看了眼郑杨彬已经捂上了的胳膊。他刚看得清楚,伤痕重叠,看起来分外可怖,他实在想不出,谁有那个本事能把郑大公子伤成这样?
只不过,既然郑大少不愿意说,他也没法教人开口,郑大爷这脾气,从小到大,还没见他服过谁……不过坐这里的要是沈妄,倒还很有可能。
只是沈妄……景俊辰心里又是一声苦笑,真不知他们几个为什么要弄到这个地步,明明都是好兄弟。他收回心思,说起正事,“你教我调查的那个事有结果了。”景俊辰把桌子上的东西推了一下。
郑杨彬本来是靠在沙发上,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身体,拿过硬纸袋,里面是一沓票据和一个U盘。
把票据翻了一遍,郑杨彬抬头问,“确定了?”
“你所料不差。”景俊辰笑了,杨彬这一手,还真是漂亮。
郑杨彬勾起笑意,却泛着寒。自郑老爷子重病这些天以来,那些魑魅魍魉就开始不安分,还有一些郑家的旁系子弟,不知利害,竟然联合外人,里应外合,妄想从郑家这咬一块肉下去。
可笑!真以为郑家没人了吗?
“谢了俊辰。”郑杨彬把东西收了起来。
景俊辰故意揉了揉手腕。
郑杨彬就笑了,这回倒是真心的。
景俊辰忽然开口,“杨彬,你最近有没见阿慎?”
郑大公子摇了摇头。
景俊辰脸色不变,又说,“我这一阵子特别忙,好久没见着他了。前几天他那庭审……”
“庭审?”郑杨彬重复了句,声音低沉。
“你不知道?”景俊辰有点儿惊讶,随即道,“不过也是,本来我是要去给他压压阵的,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