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受热后出现怪状,莹白的表面竟然浮凸出了模糊的文字形状。东方若情大惊,以体温再度捂热玉枕,其中的字迹逐渐明朗。。。
“母后将东方家的绝技血影针法刻在玉枕上告知女儿,女儿自发现之日起就不敢懈怠,潜心苦练,如今已能将血影针运用自如,完全能够保护自己。于是女儿刺绣帕回赠,母后可从中了解女儿的针法走势,不知母后。。。满意与否?”
“恩。”东方端华沉声喟叹,抬手扶起爱女,“若不是身居这尴尬地位,朕也多想亲手教你!情儿,我东方家的血影针虽然是世代相传,但每一代皆变化多端,能练到何种程度只能看你造化,毕竟。。。朕护不住你一辈子。。。”
东方若情垂眸不语,心绪波澜暗涌,又是怅然又是麻痹,完全不敢揣测东方端华的心思,只能听着她的话一步步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无可奈何。。。东方端华见她脸色苍白,眉睫颤抖时阖时开。一代女皇摇了摇头,眼底有冰霜凝结,亦有让人看不透的忧愁:“情儿,切记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你的一切,无论是情绪、想法、还是手中的血影针。。。生在帝王家,你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像沈慕绯那样冤死郊野,就必须学会朕教你的所有,这是你我共同的宿命!”
“母后!”东方若情忽然抬眸看她,眼中泪雾闪烁,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以及那句残忍的“冤死郊野”。东方端华已叹息着拂袖而去,四年了,若情仍是坚持唤她“母后”而不是“母皇”,她知道自己在女儿心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她的篡位也许也是若情心中的耻辱吧。。。可若情究竟在怨什么,怨她夺走了她童年里唯一出现过的玩伴么?
她只能拿未来也许发生的事情做赌注,无论是当初让若情与高逸幽碰面,还是欺骗若情沈慕绯的死讯。。。因为她本能地不想若情与沈慕绯有任何纠葛,谁叫。。。那孩子是容兮然和沈岩的骨肉结晶呢!
“母后,母后,你可否不要去南巡?母后三思,现在太危险了!”她听见若情在身后的哽咽呼喊,甚至已经追着她的脚步。。。东方端华凄然一笑道:“朕非去不可,朕很想去临安看看,那里不是又有一座行宫么,听说景色好的很。。。情儿,朕不在的日子,切忌提防墨党所有的臣子,好好保护自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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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谷寂静,风过无痕。
有洞箫声穿过竹楼,绕梁听雨,又袅袅升上天际。那曲调萧瑟如苗疆冷月,又淡泊如晴空四海。月移东天,那吹箫人站在竹影楼台间深深思索,只见他背影魁梧颀长,一袭白色长袍样式极为奇特,舒卷云袖,随风鼓舞。这人的样貌隐在暗影里,只瞧得轮廓英挺分明,赫然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神秘男子。
一阵焦躁的脚步声攀上竹楼,转瞬之间已有另一人站在了白袍男子身后,衣着也是古怪非凡,深深稽首。
“如何?”白袍男子淡淡吐出二字,声线浑厚,柔和中蕴含着难以臆测的力量。
“禀告祭司大人,”那人沉声答道,“女皇南巡一事遭到众臣极力反对,启程日期一拖再拖,我教最新得来密报,启程之日暂定半年之后,女皇会在五方台参拜社稷,百官相送,然后起驾南巡。”
“半年。。。”白袍男子微微掐指,眉头深蹙,颇有些艰涩地阖上双眼,叹道:“不够,时间还是太紧迫了!”
“祭司大人莫要忧心!”那属下劝道:“以大人与南少卿多年故交相互信任,神剑定能在我教行动之前到手。。。”白袍男子闻言又睁开眼,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苦笑道:“可惜少卿兄突遭谋害,若不是我教务缠身,定要去铸剑山庄送他一程。如今的铸剑山庄连工坊都已停止铸剑,叫我如何能不忧心!”
“南少卿送殡当日,便是铸剑山庄新庄主的继任大典。”那人娓娓道来,“当日江湖各派前去送灵的,不是掌教弟子就是掌门本人,盛况空前。新庄主正是南少卿唯一的妹妹南雪衣,一上任便开始大规模整治,宣扬弃商从武,一夕之间中断所有兵器交易,改称‘掌门’而非‘庄主’。她以重金安置庄中大量的铸剑学徒和初学剑客,大幅缩减开支精简人员,只留了最精英的一部分驻守山庄。”
“哦?”白袍男子颇有些惊喜地笑了笑,“当初与少卿通信,他一旦提起那个妹妹,满是疼惜保护。如今南雪衣一肩扛下重担还能临危不乱,倒是个有魄力有勇气的女子啊!”
白袍男子言罢,微微挥袖扬手,一只通体雪白的雄鹰突然扑窗而入,两爪擒着白袍男子的手臂,鹰嘴勾利无比,瞳孔森然发亮。白袍男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竟是缓缓塞进了那只短玉箫,然后递到鹰嘴边,那雄鹰张口一咬,便狠狠衔住了藏信的短玉箫。。。
“羽儿去吧!”白袍男子抚着它的羽毛叹道:“这已是少卿兄死后的第六封信,但愿,她能收到。。。”白袍男子狠狠抬臂,雄鹰双翅激扑而起,朝着千里之外的铸剑山庄飞去。。。
、第二十四章 云涌 。。。
铸剑山庄紫雨楼藏书阁,清明雨上,朝露微寒。入春后天气仍不见暖,冷雨绵绵无绝期,雨声清脆婉转,伴随着晨风过廊的沙沙声,宛如一曲黎明天籁。
南雪衣搁下笔,目光透过窗外的雨幕,望着檐角那一丝微微泛白的晨光深深舒了一口气。她一夜未眠,身子却全然没有倦意,登临“掌门”之位已有十余日,她深知自己肩负重担,毫无怨言地渐渐就习惯了如此忙碌紧绷的生活。。。布置一新的紫雨楼藏书阁仿佛一个自困的牢笼,每天面对处理不完的事务,每天应酬源源不断的江湖朋友,同盟“贵客”。
——包括许多曾向她提亲的男子,借着道贺名义来山庄一睹芳容,惊为天人者有之,心怀不轨者更多。觥筹交错谈笑甚欢时甚至会放肆地握住她的手。南雪衣厌恶至极,却为了山庄利益,不得不强颜欢笑。
此处与乾坤楼的书阁遥遥相望,南雪衣有时会失神地望向窗外,想起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养父南震英,养母潘蓉,哥哥南少卿。。。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脑海里掠过,一句句熟悉的叮咛萦绕在耳边,到最后,只剩她一人独自湮没在无尽夜色。仿佛心灵感应般,每当泪眼朦胧的脆弱时刻,总能看到那一束娉婷纤影朝她走来。慕绯常常来看她,有时只是静静地陪着师父,为她研墨,为她沏茶,心疼地关照一句:“师父,师父。。。别太累了,歇一歇吧!”
南雪衣揉着有些钝痛的额角,然后慢慢趴在了桌案上。朦胧中感觉有人靠近,慕绯的笑容也如镜花水月一般浮现在眼前。。。这个时辰绯儿应该还睡着才对,那来者又是谁?南雪衣在疑惑中突然惊醒,便看见了躬身候在她桌案前的老管家林哲。
老林面有深忧,锐利清朗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掌门,掌门可否出去看看。。。”
南雪衣眼神微凛,心知林哲的办事分寸非要事绝不会轻易打扰,素手撩起披在黑檀大椅上的云丝披风,便随着他的指引往外走。出紫雨楼,行过奇香袭人、碧树参差的小花园,便到了乾坤楼之下。只见此处围观了十几名晨起练剑的弟子,皆是神情惊愕,瞠目结舌,视线都齐齐投向高檐屋顶。见了掌门才急忙收敛,下跪行礼。
南雪衣神色不动,缓缓抬起头才发现,原来那高墙迤逦,青瓦层叠之间赫然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雄鹰。那鹰爪森森然地抓着屋檐,见了南雪衣,竟像是认识一般鹰眸寒光凛凛,忽然双翅扑翔飞了下来。。。“掌门小心!”身周有弟子惊喝一声,拔剑欲挡。不料那只怪鹰悠然落地,巨翅合拢,毫不畏惧地朝南雪衣蹦跳而来。只见它口中衔着一样东西,乍眼一看像是短笛或是短箫。
“掌门,此鹰乃是苗疆红莲教,拂光大祭司所养。”林哲沉声禀告道,目光审慎万分:“它不是第一次飞来山庄,以往都是直接飞入少卿庄主的书房,为他传递私信。。。”
南雪衣独自走近那只凶相诡异,又颇有灵性的白鹰。铸剑山庄的女掌门俯□,目光从容而冷然,望着那双锐利鹰瞳缓缓伸出手来。。。众人心里皆是一震,担心那怪鹰会一嘴啄下伤了南雪衣。不料那只鹰眼珠子戒备地溜转几圈,也终于放下警觉。衔着玉箫的鹰喙一松,让信物落入了南雪衣手中。
玉箫中的书信顺势抖落,信中字迹飞扬桀骜,如江浪浩荡,一笔一划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瞬息难测的内力。信很短,南雪衣却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每看一遍眉尖就蹙得越紧,银墨色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冰霜。。。林哲平生看惯大风大浪,此刻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不安。
“都散了吧!”南雪衣挥退众多围观弟子,收信入袖,回眸已转身:“老林,随我去哥哥的书房!”
※※※※※※※※※※※※※※※※※※※※※匆匆登上乾坤楼二层直奔南少卿的书房,南雪衣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掀开那桌上成堆整理好的残卷寻找想要的东西。林哲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直到南雪衣一封封地翻阅检视那些旧信残稿,连书柜里尘封的各种遗物宝盒也不放过。。。
果然在哥哥的遗物中发现了大量与拂光祭司来往的书信。
“看样子,那祭司所言属实了?”南雪衣端坐在大案前,开门见山地反问道:“哥哥的确答应了为红莲教铸一把名叫千冥的宝剑,且已经收下了他的钱。这事你为何要瞒着我?哥哥生前又铸到了什么阶段?”
“回禀掌门,”林哲迎上那清冷迫人的目光,应答道:“千冥剑如今还在工坊的暗室铸剑池里,庄主生前已经铸得八成,到了毒淬的阶段。庄主死后那红莲教祭司屡次送信催我们送剑,但属下考虑到现在苗疆局势动荡不安,镇远侯墨天诏出兵十万压入苗境,女皇又要南巡。。。所以属下怀疑红莲教求剑,极有可能是为了发动暴乱,反抗汉人侵略。若是真的接下这笔买卖,将来红莲教做出什么逆天而行的祸事,山庄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才一直瞒着这事,如今拂光祭司连他自己的玉箫信物都送了过来,怕是拖不住了。。。”
南雪衣红唇微抿,思忖了半晌,问道:“他出了多少钱?”
“一千万金铢,三个月前全数付清。”
“一千万?!”南雪衣眉心蹙起,冷笑道:“那人在信中说铸剑之恩涌泉相报,句句暗示要与我结盟,将来助我与沧浪阁宣战为哥哥报仇。可区区一千万金铢就想买我镇庄之宝,他是想趁这乱糟糟的形势落井下石么!”
“掌门息怒。”林哲摇摇头,止不住地叹息道:“千冥剑是邪剑,剑身以五毒激淬九十九日成气成形,毒性剧烈,也是无价衡量的珍宝!对方的这个价的确低了,但苗疆本就贫瘠蛮荒,一千万金铢对于红莲教来说,几乎是倾囊而出了。庄主与拂光祭司相熟三年,所以当时一口就答应了。。。”
南雪衣神色稍霁,她轻抚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倦怠地阖上了眼,淡淡沉吟道:“说说这红莲教。”
“是。”林哲清了清嗓子,简明扼要地应道:“苗疆无政权,只有三十六苗寨每隔五年推举一任长老。红莲以自己的名字创教前就是长老的女儿,在族里颇有威信。。。红莲教创教已有五十年,而教主红莲和祭司拂光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余岁,大概是因为修炼秘术,武功深不可测,于是在苗疆人人视若神明。坦白说,红莲教就是苗疆势力最大的邪教,三年前那位拂光祭司受邀参加中原的英雄会,颇受排挤,庄主却主动结识,这才结下了交情。。。”
南雪衣心里渐渐有了底,拂光祭司与哥哥是故交,他们二人的书信来往也是称兄道弟互相信赖。确认了这点,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渐渐舒缓。哥哥以前独揽庄里的所有事务,让她只管铸剑即可。因此南雪衣接班的时候一边收拾着他的烂摊子,重整门风,还要深入了解哥哥结下仇敌或是朋友。。。
“这千冥剑,也算得上是哥哥的遗愿了吧。。。”南雪衣语焉不详地柔声叹了一句。林哲顿觉不妥,拱手再劝:“掌门千万三思!三年交情算不上深厚,邪教诡异,求剑的动机决不纯良!”
“你说的我都明白。”南雪衣长身而起,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淡嘲:“红莲教求剑,不管以后会不会兑现结盟诺言,还是真的要反抗朝廷,这其中真相只有拂光祭司心里知道,你我猜了也是徒劳。。。我帮哥哥收拾残局,也不差这一件了。收了钱,剑都铸成在即,失信反悔,又要多结一个仇家!”
“掌门。。。”
“老林,”南雪衣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的雨,眸子里耀动着宿命般的安宁,白衣翩跹,宛如世间做濯净的雪莲:“就当是。。。做完最后一笔买卖吧!然后才能慢慢远离是非纷扰,淡出江湖恩怨。总有一天。。。哪怕坐吃山空,也比踩在刀刃上敛财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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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看招!”破空里传来一声惊唤,习武场剑影闪掠,人影憧憧。。。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一个黑衣紧束的妙龄少女如凌空飞鹤挥剑扑下,青涩却炽烈的剑撩起了飞沙漫天,凭空又成了一道无形的气旋。旁观战的众师兄弟都是震惊不已,龙阳却身形一转,轻松避开了慕绯的这招“飞鸿远音”,俊脸上还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邪邪坏笑:
“小妖精,想打败哥哥,你还太嫩啦!”
“师兄忘了当年被我打得鼻血横流么?”慕绯秀眉轻扬,挥剑转身的瞬间手中极普通的一柄长剑都焕发出了妖冶的光泽,在阳光下却如镀上了一层寒霜。。。慕绯正是年少轻狂之年,如今师父日日把自己关在工坊铸剑,已经许久不曾教她了。慕绯心里焦急,只得日日缠着师兄师姐在习武场里切磋磨练。
说话间慕绯已再度御剑如风,剑光在她手中摇曳生姿,步步惊心而起。。。龙阳剑眉一拧,手中的忘忧剑终于倏然出鞘,风华正茂的男子剑势中也带着一股沉稳劲秀,与慕绯正式交手,擦出层层电光火石,幻化清影万千。。。
一旁观战的紫衣少女握剑凝立,双眸也随着那惊心动魄的切磋迸出精光,正是二师姐宫凌。三师姐玄璎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曾担忧,一袭粉裙外搭翡翠罗袍,眉淡如烟,秀雅如画,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