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排人,到外头去打听着,哪个人牙子接了荣国府要发卖奴才的活儿,想法子将人买回来,别叫人知道是咱们府里买的。”
他站在廊下,背后是屋子里透出的黄色光晕。身上的浅色长衫随着夜风摆动,耳边几根很是柔顺的发丝拂过那张清秀俊雅的脸庞,明明是个风姿出众的少年,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冰冷如刀的感觉。
“欺侮了我林烨的弟弟,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倒要瞧瞧,这人,他们是卖了出来,还是自行解决了。”
闲话少叙,林家姐弟三个人回了自己家里,这事儿别人不知,宁朗之等却是不能不告诉的。
次日林烨便骑马到了宁府。他常来常往,宁府的仆从都知道他是自家主子的义子,一概以“小少爷”称之。
门房拍马:“小少爷,今儿可是巧了,三爷告假在家里呢。”
林烨吓了一跳,以为宁朗之病了,也不及细问,急匆匆地就里头跑。
路上迎头看见福伯,“福伯,义父呢?”
“听雨轩里……”福伯话都没说完,林烨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
听雨轩是宁府里一处极好的去处,与周围建筑用曲廊相接。轩前一池清水,植有荷花;池边有芭蕉、翠竹,轩后也种植一丛芭蕉,前后相映。无论春夏秋,雨点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就能听到各具情趣的雨声,别有韵味。
“义父!”林烨可没工夫赏景,一推门,就进了屋子。抬眼就瞧见宁朗之身上只穿了一件儿浅黄色软绸中衣,斜斜地倚在一张贵妃榻上,齐胸盖了一条玉色纱被,脸上有些许苍白。他眉目本就是清朗俊美的,此时看来,竟是更带了几分魅惑之感。
“额……”林烨挠挠脑袋,觉得自己貌似是误会了什么。接触到宁朗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目光,讪讪道,“义父不舒服么?”
宁朗之俊脸之上颜色十分好看,忽青忽白忽而红,“福伯说的?”
林烨狗腿地倒了茶,看看宁朗之的姿势,忽然坏笑道:“义父你不是得了痔疮罢?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啪”的一声,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干嘛啊,床上还搁着戒尺!”林烨眼泪汪汪,“老说我不聪明呢,还打!打到更傻了!”
宁朗之唇边一抹笑意,“还委屈了你了?”
林烨扑到宁朗之怀里,做出十分委屈状:“我们被荣国府挤兑出来啦!”
宁朗之昨夜才有一场欢爱,哪里经得住他这一扑?身后隐秘之所锐痛不已,宁朗之黑着脸将人推了出去,“多大了?还来这套?说说,怎么回事?”
林烨坐好了,还体贴地替宁朗之掖了掖被角,一五一十说了原委。
“就这些?”
“这些还少啊?”林烨不满,“我们被人欺负了呢!”
宁朗之可不信这小子是能忍气吞声的,也不说别的,只道:“回了你们自己府里也好,往后这样的亲戚,是远是近的走动还不是你说了算?”
“虽是这样说,可到底有我姐姐。往后,外祖母势必要拿着我们家里没有内宅长者教导说话呢。”
宁朗之算是听明白了,修长的手指一点林烨的脑袋,“嗯嗯嗯,想什么呢?嗯?有话直说。”
“那个……”林烨嬉皮笑脸,“祖母那里怎么样?女儿坊的胭脂用的还好?我也多久没去给祖母请个安了……”
既然是宁朗之认下的义子,没道理不去拜见大长公主和靖安公。
宁朗之年过而立,却不娶亲不生子。大长公主从前也急过打过骂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眼瞅着儿子孤身一人,逼急了,先是几年都没有回京,只说要看看外头大好风光。好容易盼到回来,又自己置了宅子,不和父母住在一起。摆明了,这辈子就是要这么过了。
到底是心疼儿子,大长公主如今索性只要儿子安好,时时能瞧见,其他的也就随他去了。
林烨是个会来事儿的,初入京师,大长公主先给了他十分的体面,送去两个教养嬷嬷。林烨投桃报李,自然也往大长公主那里走的勤快。
当初只说宁朗之认下林烨为义子,与黛玉林灿可并没有什么关系。昨天夜里林烨琢磨半宿,毫不怀疑日后贾母要想拉进两府关系,必是要在黛玉的教养上做文章。就算是身边有长公主府出去的教养嬷嬷,到底也比不了贾母一品的诰命身份不是?
姐姐尚未及笄,但是年纪在那里摆着,出了孝期就要议亲的。到时候小定大定花妆送嫁,哪一件事也少不了长辈亲眷。还是先找棵大树靠着才稳妥。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让黛玉也去认门子干亲,好歹自己也是忠勇侯,姐姐身份足够了。防的,不过是以后荣府人想在姐姐的事情上插手罢了。
这点儿小心思宁朗之有何不明白的?屈起手指又弹在了林烨脑门上,恨声道:“怪不得今儿这么着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是说,宁朗之见过黛玉,对这个灵秀清莹的女孩儿也很是喜爱,又是故人之女,当然是乐意帮扶一把的。
林烨小心肝儿都要美爆了,往后姐姐的事情,就不发愁了!
不过,他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主意,让自己的姐姐早早儿就被人惦记上了。
大长公主一生育有三子一女,除过宁朗之,另外两子都已经娶妻生子。唯一的女儿呢,是嫁入了北静王府。不过她那姑爷是个闲散的性子,于朝政之事毫无兴趣,早早地立了儿子水溶做世子。好容易混到儿子十三岁,甩手请辞,把个世袭罔替的王位让给儿子了。
大长公主三个儿子都算争气,女儿女婿和睦,要说起有什么不遂心的事儿,就是隔辈儿人里竟然没有一个女孩儿。
两个儿子一共给她生了五个孙子,女儿那里有一个外孙,可想找个花朵儿一般的孙女,哪怕是庶出呢,也没有。
宁朗之回了趟靖安公府,状似无意地说起林烨带着姐姐弟弟回了自己家,“可怜见的,昨儿跟我那里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大长公主诧异:“不能罢?那孩子瞧着多刚硬呐?”
“到底还小呢,还不到十三。”宁朗之剥了一颗荔枝,喂到自家老娘嘴里。
大长公主点头,“也是,林家那么大的家业那么高的爵位,也难为这孩子了。”
“母亲不如帮一把?”
大长公主抬眼一挑,“你打什么主意?”荣国府再不好,上一任荣国公也算是太上皇的心腹之人。如今太上皇尚在,总要顾及一些他老人家的心。现下贾家和林家稍有罅隙,若是她从中插手,怕是有些不好。
她摇头笑道:“这事儿不好办,再看看罢。”
第六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21 19:45:18 本章字数:5874
艳阳高照,熏风细细。爱蝤鴵裻
林烨坐在窗下,手里翻看着林府翻建的账册。黄花梨木嵌玻璃镶银卷角大书案上,青瓷的美人耸肩瓶里插着才摘下来的鲜花,阳光透过轻密透亮的鲛绡纱,照在他细白光滑的脸上,越发显得人物清俊,气质如玉。
林府翻建的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往年,倒是也不会花费太多的银子。不过,这两年因为有宫妃即将省亲的事儿,京里几个有女儿在宫里的人家都请人去修建省亲的地方,因此,无论是工匠的工钱,还是材料的费用,都要比往年涨了两三成。
“大爷,虽然预算比之前要高了,不过,咱们府里一应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找的匠人虽然贵了些,胜在都是有经验的师傅。”
虽然是对着小主子,林胜却是半分不敢怠慢。账目井井有条,分毫不差。
林烨随意地往后边一靠,“管家做事,我是放心的。咱们家里不缺银子,虽然不是要铺张,也还是要弄得舒适才好。再者,往后家里少不了要有人情往来,不光是我,这也是姐姐和灿儿的脸面呢。”
林胜笑道:“这点大爷只管放心。进料的几家铺子都是老字号,也是我亲自盯着的,价钱虽贵了点儿,绝对不会有以次充好的。不瞒大爷说,如今京里各种土木材料和工匠都抢手的很,若不是有宁老爷府里照应,咱们还真找不到这些人呢。再者,到底是翻建修缮,算起来比新建园子可能还要费事些。”
“说的也是,要是新建园子就不必管原有的格局了。”林烨点点头,顺手拿起一把黑纸扇来扇着,“我想在京郊再买一两处庄子,最好是有温泉的,离着城里不要过远,若是一天能打个来回是最好的。不知道胜叔有没有门路?”
林胜想了一想,“要是往年,我还真没不敢说。若是现下大爷有这个意思,倒是有几分把握的。大爷知道,京里但凡有头脸的人家,都愿意在郊外买上一两个农庄,也是要给孩子们留点儿产业的意思。不过,今年因为有皇妃要省亲的事儿,不但皇上的妃子,就连那宫里多年的老太妃,若是娘家尚在,也可以出宫看看。就因为这个,京里多少人家都要开始建省亲的园子?郊外的地方大,可谁也不能建到城外头去啊。因此,家里原先就有地方的还好,若是没地方,只得再另外选地买。大爷想啊,谁家里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建那园子,买地才是头一个花钱的地方,往后的工料工匠,装饰修缮,哪一个地方能离开了钱?要是家底儿稍微薄一点儿的,只怕一次就掏空了呢。因此,也有些家业不够,又想着要这体面的,怕是就要卖掉原来的庄子铺子来凑数呢。”
林烨叹道:“何苦呢?要这份儿当不了吃喝的体面来,为这个掏空了家底,以后子孙吃西北风去不成?”
摇头晃脑叹息了一番,“那你打听着,有那带温泉的庄子要出卖的来告诉我,大爷我是多多益善。”
林胜答应了,自去打听不提。
屋子里也没有别的人了,林烨索性往椅背儿上一靠,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心里也渐渐清明起来。
自古以来就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等闲连自己的亲爹娘都见不着。如今,恩准你们家眷相见,又有这等出宫以聚天伦的体面,谁家里不念一声皇恩浩荡?谁不想要这份亘古少有的荣耀?
皇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一道圣旨,宫妃省亲,就掏空了多少老臣世家的家底儿?
不过也难怪今上如此。哪朝哪代都有世家旧臣,他们功勋卓著,彼此联姻,关系网盘根错节。名为臣,却多有后人不济,尸位素餐者。更有甚者,唯恐换了新君便荣宠不再,也有铤而走险参与夺嫡者。像那贾家的长房宁国府,现任族长贾珍给自己儿子娶的,竟然是一个从养生堂里抱来的,这话说出去,谁信?
再有巧的,新君才登基没多久,那贾蓉媳妇就死了,又过了没多长时间,元春就封了妃子。这里头要说没有内情,林烨是不会相信的。记得后世有人研究,说那贾蓉媳妇是什么太子之女。林烨倒是不敢肯定,不过她身份肯定不一般就是了。
这么看来,宁国府不大安分是肯定的。至于说荣国府知不知情,也毋庸置疑。不然,你见谁家侄孙媳妇死了,将出五服的堂奶奶婆去郊外送殡的?
正想着,外头林胜又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大爷,外头有人,说是大爷的熟识,要来见大爷呢。”
林烨睁开眼一看,林胜小跑着进来,脚步还带了几分踉踉跄跄。
“谁来了?”林烨一边儿问着,才要放下脚来,外边儿已经进来了几个人。
领头的一个水蓝色圆领通身长衫,腰间一条三镶玉扣带,银线暗纹,眉目英挺,身材颀长,正是徒四。稍后边儿的一袭白色绣海水纹常服,目若点漆脸如冠玉,人物俊美意态风流,不是水溶却又是哪个?
怪不得呢!林胜那样一个遇事沉稳的,都这般慌张,原来是一个皇子一个王!
“哎呀!”
林烨想起来自己两只脚还放在书案上,慌忙放了下来,嫩白的小脸红了一红。
迎上前去,装模作样地行礼:“殿下,王爷,今儿是什么风竟将你们吹来了?还请恕我未能远迎之罪呀。”
他嘴里说的恭敬,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徒四见了喜欢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想想方才一进了院子,就瞧见这小孩儿浑没一点儿形象的样子,真真是鲜活的紧呢。
挽了林烨的手,笑道:“你搬回了家,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若不是听表叔说了,我都不知道呢。”
水溶凑过来挤到两个人中间,挑眉笑道:“是啊,好歹是新收拾的宅子,说一声,我们也好过来给你暖暖房不是?”
林胜是个老成实在的人,在他眼里,那皇子,那王爷,都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呀!怎么现在看起来,竟是这样的?看看,那个子高些的皇子,还拉着自家大爷的手!
可怜他眼睛睁大,神色诧异,一口气堵在嘴里,竟是有些看傻了。
林烨一手往里让:“殿下请,王爷请。”
回头看林胜,摇摇头,吩咐:“胜叔,叫人送茶果来。”
他的屋子很是阔朗,水溶老实不客气地捡了一张梨木圈背椅坐了,笑问:“怎么突然就搬回来了?也没听你提起过。”
徒四不忙着发问,坐在那里,目光先扫视了一遍屋子。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林烨的住处,心里带着一股子新奇,还有一些难以表述的惬意。
林烨的屋子里收拾得静雅又不失贵气,他素来喜欢玉器,多宝阁上摆的也多是玉制品,一盆象牙嵌玉石水仙的,青玉为叶,白玉为花,黄玉做蕊,芽叶挺拔,玉花明秀;另一盆乃是碧树桃花的,也做得精致富贵。
临窗一张大书案,上边两摞书本码得整整齐齐。青玉荷花大笔洗,雕纹小香鼎。此时虽然没有熏香,倒也不难想出日后檀香袅袅,书香怡人的情形。窗外一棵极大的花树,此时花期已过,绿叶成荫。偶有风吹过,便有木叶的清香顺着茜纱窗袭进屋子。
水溶啧啧赞了两声,“当此好去处,夜读书,倒是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徒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又对林烨道:“烨儿,你还小,别听他胡说。现下还是要以念书为主,什么的事情,不必过早去想的。”
说罢,又回头继续瞪水溶——真是多嘴!
水溶摸摸鼻子,眼里都是幸灾乐祸。朝着徒四挑衅:该!让你不敢说啊!
林烨呢,坐在主位陪着两尊大神,只假装都没看见。
幸而也就有丫头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徒四立时便留了心,看那两个丫头身形苗条,俊眉俏眼,都是十分干净利落。年纪么,倒是看着比林烨大了三四岁的样子。都是将低头垂目,将茶果放在几上,便躬身退了下去。看其举止,也都十分有规矩,不像是会狐媚惑主的。稍稍放了心,再看水溶,见他满眼里都是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