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疼的直念佛。
这个时候,林烨是绝对不会念着什么亲戚情分,给王夫人好脸色的。他没打算让黛玉回避。姐姐别的都好,就是心地太过纯善。但凡对她好一些,她就对人掏心掏肺。殊不知,有些人的好,其实是包藏了祸心的。有些人,是得让她看清楚了才好。
王夫人心头火起,这,也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自己好心来说,又是贵妃的意思,难道他们竟敢不依?
尚未想出个什么来,林烨已经愤然起身,厉声喝道:“二舅母,我们一向敬重你,岂料你竟如此害我林家!”
王夫人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林烨叫了几个婆子进来赶出去。车还没来得及上,就被卷出了林府大门。
她好歹也是王家嫡女,虽然丈夫品级不高,但是总也有个五品宜人的诰命在身。更有个省过亲的贵妃女儿,往日见到的一应女眷们,谁不是敬着她说话?又有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便是正经的婆婆,如今要提点她,也得先将人打发了出去才开口!
这年头,真正大家子的主母,有几个会站在大门外抛头露面呢?不管是回自己个儿家里,还是到外头去做客,那都是要在内仪门处上下车的。这会子被扫地出门,手指颤抖抖地指着林家的婆子们,双目赤红,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跟着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忙扶好了,往前一步挡住了王夫人半个身子,指着林家人喝道:“你们好生大胆无礼!宫里娘娘一片好心,为你们姑娘赐婚。太太念着是亲戚一场,你们姑娘哥儿的又是晚辈,这才亲自过来,细细地说与你们好处。谁知道你们竟是猪油蒙了心,不识好赖话!我劝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哥儿姐儿的,这是宫里头娘娘的意思,难道他竟敢违抗娘娘的谕旨?”
“我呸!”一个婆子从门里头啐了一口,鄙夷道,“糊涂的东西,什么娘娘赐婚?我们家大爷,才从宫里回来。老圣人亲自下的旨意,将我们家姑娘配给了北静王府的王爷。哪里又来得贵妃赐婚?”
看其穿着,这婆子不过是林府里的三等仆妇罢了。周瑞家的一向跟着王夫人,狐假虎威惯了,这会子也气了个倒仰。
林府里头一阵脚步哒哒声,周瑞家的眼前一花,林烨从里边匆匆而出。走到门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子,接过管家林胜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
“这……这,这真是……哎太太!”周瑞家的回头才看见王夫人身体晃了几晃,几欲摔倒。
“……走,赶紧回府去……”
周瑞家的只顾着拌嘴,王夫人却是听清楚了。林家那丫头,要嫁到北静王府去做王妃?还是老圣人赐婚?这……几乎是本能的,王夫人不信。可是,一个小小侯府的使唤婆子,有胆子传这样的瞎话吗?
眼前一阵发黑,今儿这事情,怕是闹大了!
王夫人往常对贾母那是颇有微词的。一来,贾母拢着宝玉;二来,贾母看似是放手了府里的当家之权,其实一直没忘了打压制衡两房。但是此时,王夫人却是颇为后悔自己没有先行回府去跟贾母回禀了这件事情便自己跑来了。自取其辱是小,若是真的林家刚得了太上皇赐婚,那……
刚才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呦!
王夫人不傻,刚才她自己可是口口声声地拿着贵妃说话的!
身子摇了几摇,被周瑞家的扶住了。王夫人定了定神,“快,回府!”
却说贾母院子里正热闹着。
薛家母女有几日没过来了,今儿来请安。贾母便拉着薛姨妈抹骨牌,又叫李纨凤姐儿作陪凑手。
这边儿娘们儿四人说笑打牌,那边儿宝钗和迎春探春惜春便坐在一起说话,宝玉在一旁听着。
因说起宝钗的丫头莺儿打得一手好络子,什么方胜,什么攒心梅花等,不管多寻常的花色,到了她手里也比别人打得格外精巧些。
宝玉拿过莺儿给探春打的那条喜鹊登梅样儿的,回身对他的丫头晴雯笑道:“往常我说你就是个手巧的了,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莺儿姐姐做这个,怕是府里都找不出来一个更好的了。”
晴雯什么性子?爆炭似的脾气,在宝玉房里掐尖抢上的也惯了。听了宝玉这么说,心下便有些不喜。她不像袭人那样柔顺和善会做人,有什么,都摆在了脸上。
莺儿见她脸色微沉,便知道了。当下抿着嘴笑:“宝二爷说笑了。要说手巧,我这算什么?谁都知道晴雯妹子女红阖府里是头一个的呢。”
宝玉大笑,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小丫头通传:“二太太回来了。”
门帘子一挑,王夫人进来了。身上枣红色的五品内命妇诰命服饰尚未换下,脸上也没有往常从宫里回来时候的欢喜状。
当下满屋子人除了贾母,全都起身了。
王夫人看着一屋子珠围翠绕,想起方才自己的狼狈,忽然满心里委屈,眼圈便是红了。
“老太太……”顾不得妹妹媳妇等都在,王夫人急急开口。
贾母富态的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宛若没瞧见王夫人的失态。朝薛姨妈笑道:“今儿做了姨太太下家,吃了不少的牌。”
薛姨妈满脸笑容,起身道:“那是老太太手气好,会打牌。”
看看宝钗,“老太太,家里尚且有些事情未曾安排妥当,这也出来大半日了。姐姐回来了,想来娘娘也是惦着老太太呢。我们便告辞了罢。”
母女俩忙出去了,李纨想了想,朝迎春三个招了招手,悄悄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凤姐儿和宝玉。贾母便耷拉着眼皮,沉声道:“说罢,怎么了?”
王夫人嘴唇动了动,实在难开口。欲待不说,又恐惹了大祸。含着一泡儿的眼泪,“老太太……”
吞吞吐吐地说了。
贾母听了,霍然起身,指着王夫人,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处险些上不来。
太上皇指婚,嫁入北静王府,这对于林家,对于黛玉,是多大的体面?虽然未能如愿将黛玉娶进门来,但是显然,北静王府这样一棵大树,对于荣国府来说,是更好的助力啊!
可,可这事情就是这么巧!前赶后错,本来商量好的,让元春给二玉赐婚,偏偏赶在了太上皇赐婚这一日!还是在太上皇之后!
这不是生生地打了太上皇,太后和皇上的脸吗?哦,老圣人这边儿刚刚赐婚,你一个贵妃就立马来了个一女配二夫?是不满老圣人的旨意,还是不满北静王府的门第?
贾母怨毒地看了一眼王夫人,若是她得了元春的话,先行回府来,相信不多时自家也能得了黛玉被赐婚的信儿。若是那样,元春的旨意自然就能瞒住了。偏生她……
一只茶杯掷到了王夫人身前,贾母一点儿没给她留面子。
“愚妇,蠢妇!”
王夫人的心思,贾母能略略猜着个大概。去林府,不过是为了示威。
“难道你是那等无知之人?嗯?儿媳妇你已经娶过了一个,难道就不知道,纵然两家乐意,也要请了有头脸的冰人前去说,三媒六证俱全,方是道理!可你呢?竟然大喇喇自己上门!”
“老太太息怒!”凤姐儿见事不好,忙过去替贾母抚着胸口,又要扶她坐下,“太太也并不是为了别的。林表妹林表弟不是外人,姑妈姑父不在了,想来太太也是一片好心。”
贾母含泪摇头,“怕是好心也要办了坏事。凤丫头,叫人赶紧备车,我要亲自往你表弟家里去一趟。”
凤姐儿大惊,“老太太,不至于罢?就算是……是一场乌龙,让琏二去罢。林表弟素来知礼,咱们好好说,想必不会怪罪的。”
贾母闭了眼,摇头。林烨那孩子,不同于黛玉。从他上回毅然带着姐姐弟弟搬出荣国府,就知道这孩子心硬。若是挤兑急了,是不惜将脸面扒下来踩的。
此时,这心硬的林烨,却是正伏在太上皇所住的长明宫内,哭得眼睛通红。
他骑着马直接奔了宁朗之那里。本来宁朗之还替水溶挺高兴呢,结果听林烨一说,顿时觉得此事真是前无古人,怕是后边也无来者了。
不过此事可大可小。
宁朗之当即便带了林烨进宫,力求不能让这火烧到林家身上。
太上皇自禅位后,整日里在宫中闲得慌。能看见个晚辈儿,特别是不牵涉什么皇位啊权利啊的晚辈儿,那是相当高兴的。
宁朗之是他的外甥,当年文采飞扬,太上皇每每说及,都是与有荣焉。
不及跟舅舅寒暄,宁朗之拉着林烨跪下,“这是林海的儿子,如今袭着忠勇侯的爵位,也是我的义子。”
太上皇挥挥手叫赐座,宁朗之起来了,却朝着林烨使了个眼色。
林烨跪伏在地,抽噎着说了王夫人之事。不过,长辈的一丝儿错处,都没提及。
“……原已经将万岁的旨意供了起来。二舅母来了说了一大通,如今,如今姐姐并下臣都惶恐……”
太上皇也气,自己这老妹子来求自己赐婚。原想着是一事两家好,既然都是愿意的,他自然会给外甥女一个体面。谁知道,宫里头居然还有这等不老实的嫔妃,也盯着人家了!
“你说实话,那贾妃赐婚给你姐姐并荣国府的什么宝玉,你们可是愿意?”
林烨抬起头,眼睛跟兔子似的,含泪摇头,“下臣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一家女虽有百家求,却断无许给两家之事。与王府的亲事,原是早在正月里便提了的。不过是当时王爷厚爱,不欲盲婚哑嫁,给了我们考虑的时间。前几天在我们在寒梨寺为亡父亡母跪经祈福时候碰见太妃,旧事重提,算是正式应了亲事。至于说外祖母家里的表哥,实在是从未有人将姐姐与他凑在一起过。下臣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太上皇明白了,敢情这就是贾府剃头挑子一头热,还妄想借着贾妃的势,先行赐婚倚强成定局!
空闲了许久的太上皇终于找到了事情做,大手一挥,“起来罢,可怜见儿的孩子。你们惶恐什么?本就与你们无关。”
命自己身边的心腹太监戴权:“去,看看皇帝闲着么?宣来。”
太上皇宣召,便是宣宁帝,也匆忙忙来了。得知了情由,也是气笑不得——这事儿赶得,实在是巧!
“父皇勿要动怒。贾氏糊涂,儿子定要严惩。”
“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到底是贾代善的后人,不要太过伤了体面。”
宣宁帝一挑眉,太上皇什么都好,就是对老臣们太过宽和了。
垂下眼皮,念及元春省亲后,随侍的几个内侍宫人回说那荣国府的省亲园子,美轮美奂,怕不是金山银山堆起来的?
好一个荣国府呀!这急急吼吼地要扒上林家,难道真就单只为了联这一门子亲事?
宣宁帝手指无意识地在鼻尖下一拂,宁朗之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这是宣宁帝习惯性的动作,通常是要做什么决定。
“高德忠。”宣宁帝开口了,“传朕旨意,贤德妃贾氏……御前失仪,言行不当。着削去封号,降妃为嫔,于凤藻宫内自省。”
“去皇后那里说一声,暂禁了贾嫔娘家内眷入宫的资格。”
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全林家的面子,使人不至于诟病林家罢了。
林烨听了,眼皮动了动。因为一直低着头,便让人看不清他嘴角处那勾起来的一抹冷笑。
这就完了么?呵呵,他才不会相信元春无缘无故赐婚呢。原著里,她可是支持金玉良缘的。这会子突然赐婚,八成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自己的好舅母啊,不管是不是你,小爷这又跪又哭的火气,你就第一个承受着罢!
第九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38 23:01:23 本章字数:4883
元春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身前一个小宫女跪在榻旁,细心地替她修剪着指甲。爱残颚疈元春的手生的挺好看,春葱似的指尖儿,白腻的肌肤衬着掺了金粉的豆蔻丹朱,极为华艳。
“娘娘,好了。”小宫女躬身而起。
对着外头的暖阳照了一照,元春满意地点点头。略一挥手,“出去罢。”
凤藻宫外一株花树花期已过,花瓣落了一地,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片,依旧挂在枝头,却也不复之前的光润鲜艳。倒是那绿叶钻出来不少,映着日头翠色欲滴,将那花落去无可奈何之感冲淡了些。
元春透过窗纱看着那树,心里盘算着,老太太那里得了信儿,想来会很快去林府提亲。虽然林家表妹尚在孝中不能大婚,但是有了自己的口谕在里边,小定却是无妨的。
“娘娘……”抱琴进来了,脸色有些发白。她跟着元春进宫有些年头了,又一贯是元春心腹之人,凤藻宫大大小小的奴才,见了她都要称呼一句“抱琴姑姑”。她的性子,其实比元春还要稳重细致些,不过是可怜身为奴婢罢了。
元春也不是傻子,看了抱琴脸色不对,抬手叫寝殿里的宫女太监都出去了,“这是怎么了?”
眼瞅着抱琴眼中神色惊慌,实在不像是往日行事,元春不禁坐直了身子。
“娘娘……怕是要出大事了!”抱琴极力稳住了声音,低低地说道。
元春腿上搭着的一条夹缎子锦被花落在榻下……
却说荣国府这里,凤姐儿如同踩了风火轮一般备马套车点随从,将啥事儿都没弄清楚的贾琏拎上了车,才极低极低地在他耳边说了缘由。
贾琏算是半个纨绔,但是这该知道的也还都知道。听了自家媳妇的话,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这这,这可是真的?”
凤姐儿两道细细的吊梢眉一挑,凤眼一眯,“难不成我能拿这个说笑?二太太亲口说的,她得了贵妃的旨意亲自去了林家,说了这个意思。人林家当时就说了,才有了老圣人赐婚!”
她的口才一向是好的,话音虽低,却是带着一种难言的……幸灾乐祸之感。
“二太太的性子,最是好个脸面。话呢,我估摸着说的是不详不尽的。今儿个,她跑去在人家才被赐婚的时候说这个,以林表弟的脾性,八成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到底是常年在外边跑着的,贾琏所想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个。
“糊涂!”难得的,琏二爷抖起了公鸡翎,“这要是真的,咱们全家人谁都落不下好,都得跟着吃挂落!”
凤姐儿扭扭帕子,“不至于罢?”
“至少,林家表弟怕是恨上咱们一家子了。”贾琏揉了揉额角,一声厉喝,“外头是死人呐?这是马车还是牛车?”
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林家。贾琏两口子坐在车里,赖大先往里递帖子——这回,可不是拿着外祖家里款儿的时候了。在车上等了半晌,也不见林府里出来个人——哪怕是个管家呢?
凤姐儿先有些坐不住,“这……别真是恼火到这个地步罢?连门都不让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