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掠鬓角,叫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出去了,只留下一个清月伺候。冷笑道:“心里憋屈!”
林烨笑了。能让自家姐姐说出这话来,看来是真的心冷了。黛玉碍着母亲,一直不愿意把荣国府往坏了想。就连前边儿有婆子说道林灿,黛玉虽然生气,却也安慰自己是那起子小人毁谤,并未迁怒别人。如今经历赐婚这么个事儿,她算是看清楚了,这最能算计自己的人,不是别个,就是那几个她的好长辈!
“我一想到明儿还得她们来主持小定,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林烨摇摇头,“姐姐何必跟她们置气?实话告诉姐姐,方才琏二嫂子悄悄跟我说了,她们府里的娘娘,已经从贵妃降成了嫔。就因为听了家里一句话,直接让自己掉了两级。可别小瞧这两级,有些个宫人熬一辈子也未必能熬上去。这下子,那位贾嫔娘娘,不得恨死自己的老祖母和亲娘?”
黛玉秀眉微蹙,“我倒不怕她别的,就怕往后给你使绊子。”
“这姐姐就多心了。”林烨不以为然,“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她哪怕恨得要吃了我呢,一辈子出不了宫门,也是白搭!姐姐不必担心。”
“话不是这么说。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妃,万一……”万一,元春在皇上那里吹吹枕头风……这话黛玉一个未出阁儿的女孩子是说不出来的。
林烨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这个姐姐更不用担心了。”元春怎么得封贵妃的,他虽然不知详情,但是到了现在她还是无宠,这却是错不了的——昨儿徒四悄悄告诉他的,“若是真宠了,表叔那里就能活剥了父皇一层皮。”
“姐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倒是小定的事情,姐姐怕是要劳累了。虽然方才琏二嫂子那样说,但是我想着,姐姐手里绣活也不差,能自己动手还是自己动手。”林烨有点儿小心思,这姐姐亲手做的衣裳,水溶不得宝贝死?这份儿心思便是太妃,也必是喜欢的。
姐弟俩说话,黛玉也就不再羞羞涩涩,点头道:“我知道了。”
“别的事情姐姐都不必操心,小定的日子定下来才好预备。”林烨手指哒哒哒地敲着桌子,“倒是姐姐的丫头们……”
清月在一旁站着,恍若未闻。
林烨很满意,慢悠悠道:“咱们身上还有一年多的孝。等除了孝,姐姐也过了及笄之年,我琢磨着,王府那边儿肯定是想早办婚事的。不管什么时候办,姐姐首要大事,是要将陪房选好了。尤其,是这陪嫁丫头。”
他不管北静王府是多高的门第,想娶他姐姐,那些个妾室通房一类的,是绝对不能有的。当然,水溶身边儿的丫头他现在管不着,姐姐身边的,可得事先敲打好了。
“当年娘留给咱们的几个大丫头,等出了父孝也都不小了。到时候问过她们意思,是赏了身契放出去由父母自便,还是要留在府里配人做个内院管事,随着她们心意。姐姐带走的人,现下也该好生调教了。”
黛玉叹了口气,“可真真是琐碎呢。”
不出林烨所料,次日上午,艳阳高照,北静王府里水溶亲自出马,来贺林烨商定过小定礼的日子。
林烨看着正襟危坐的水溶,忍不住笑道:“亏你好意思啊!自己给自己当跑腿的。”
水溶如今有了底气,催促:“昨儿翻了一天黄历,这个月的二十六就是好日子。”
林烨一堵,问陪着来的徒四:“他没事吧?”
“傻笑了好几日了。”徒四丝毫不给水溶留面子,“昨儿听说了荣国府的事情,还摔了一回杯子,气完了又开始傻笑。”
水溶颇觉不好意思,“跟你姐姐说,这事儿别放在心里,等我以后……”
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没意思,遂住了嘴。
林烨想了想,“这个月就办小定,未免急了些。横竖这小定礼只要在大礼前行了就好。不如……”
水溶不干,硬是要先定下。
徒四在旁劝道:“烨儿你瞧瞧他那个样子,连冰人都等不及请了,直接就自己上。你要是再不让他得偿所愿,怕是天天来这里烦你。”
这三个臭皮匠在一起讨价还价半日,才定了五月初八那一天小定。算算日子,也不过一个来月了。
林烨叹了口气,“得了,就这么着罢。”
因小定的回礼中,按着规矩,要有给男方的衣裳等物。这也不能让黛玉盲目去做不是?林烨只得又唤了家里的绣娘来,给水溶量了尺寸,写在了一张签子上,“去交给姑娘。”
又对着徒四抱怨:“本来姐姐正给我和烨儿做衣裳呢。这下子,今年我们的衣裳算是赶不来了。”
水溶满脸得意,一敲他脑门,“你家里又不是没有做衣裳的人,别都指着你姐姐。”
撇撇嘴,林烨不理会他了。
次日往宁朗之那里去,先说了贾母到访的事儿,又说定下了过小礼的日子。末了深感可惜:“倒是便宜了那位,闹出这么大篓子,还能安安稳稳的。”说话间小下巴一扬,指着皇宫的方向。
宁朗之喝了口今年才得的新茶,“你还要什么处置?真闹大了她就是一死,你姐姐的名声还要不要?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太上皇也是要面子的!”
凤眼似笑非笑瞥了一眼林烨,“这些日子,荒废了不少功课。打今儿起,课业加一倍。”
林烨登时悲号不已。
凤姐儿和贾琏得了信儿,每日里都过来林府。说是帮着照应,其实凤姐儿细心地发现,小定的一应大小事宜,都是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了。她还能陪着黛玉说说话,贾琏来了就纯粹是没啥可做的。不过林烨也会来事儿,请他帮忙从京里的木材行选看木料等,以便早些开始打制陪嫁的家具。
林家乃是与王府联姻,能用上自己,贾琏自然应下了。他最善于打点庶务,有他帮着,林烨也觉得自己松心了不少。况且,看贾琏行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转转眼珠儿,林烨心里坏水开始往外冒。
天气越来越暖和,到了四月底,怕热一些的已经换上了薄薄的夏衫。
这天林烨从宁府里回来,正赶上凤姐儿要走,两个人在内院里走了个对面。
林烨忙过去问了好,笑道:“又麻烦了嫂子一日。”
其时斜阳西坠,红霞满天,映着凤姐儿身上的橘黄底子绣百蝶穿花的长褙子光华流转。凤姐儿一双吊梢眉描画得弯弯细细,“又外道了。明儿我还要多吃两杯喜酒呢,这会子敢不尽力?”
“才刚得了些新鲜的果子,嫂子带两份儿回去,给老太太和大姐儿尝尝鲜。”林烨笑道,吩咐跟着自己的人,“去冰窖里取了来装好了。”
凤姐儿也不推辞,“让你惦着了。这些日子没少偏了你的好东西,我们大姐儿的小双下巴都出来了。”
林烨大笑,“不值什么的,大姐儿若是喜欢什么嫂子说给我,这点子吃的还是有的。”
二人说笑了几句,林烨亲自送了凤姐儿出来。看着凤姐儿坐车离开,林烨眼睛眯了一眯。
却说凤姐儿回到荣国府,不及先去歇着,直接去了贾母那里回话。
贾母的屋子里还未摆饭,三春姐妹并宝玉都没有在这里。看凤姐儿进来,贾母笑问:“今儿回来的晚了。”
“满打满算还有七八天就到了事儿了,今儿帮着林妹妹又捋了一遍东西,看看还有无疏漏。老祖宗知道我也是头一次,心里没底呢。”
贾母点点头,“多用点心思,毕竟,那边儿是王府。”
又命她,“去歇歇罢,看你这一日,头半晌在府里忙,后半晌又要去你妹妹那里。”
凤姐儿笑道:“多谢老太太体恤了。”
诚如贾母所说,这些天她的确辛苦。不过,她的性子最是要强,也喜欢卖弄才干。这样的忙碌倒是让她更有一种忙碌中带着兴奋的感觉。
因王夫人禁足中,邢夫人一向被凤姐儿看不上,也就不往别处去,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一进院子便听见大姐儿清清脆脆的笑声,却是正在游廊底下逗弄前几日才得的一只雪白的西洋叭儿狗。
平儿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儿做着,一边儿照看大姐儿。几个丫头婆子并乳娘也都围着看。见了凤姐儿进来,都站起身来。
大姐儿扑到凤姐儿怀里,凤姐儿身上正乏着,好言哄了几句,便叫乳娘带了回去。
平儿看她神色疲惫,忙打帘子让她进去,又唤了小丫头去预备水。略略洗漱了一番,唤了轻薄的衣裳,凤姐儿躺在贵妃榻上不动弹了。
平儿看了这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还只当奶奶是铁打的人,不知道累的!”
说着,将一盏茶送到了凤姐儿嘴边。
就着她的手,凤姐儿喝了一口,觉得喉咙处的干燥之意减了几分,笑道:“放屁!看老娘这样,你倒是说起风凉话来了!”
“何苦呢?”平儿放下水,跪坐在脚踏上替凤姐儿捶着腿,“事情多了,又不是只奶奶一个。回老太太一声,难道府里真就没人使唤了?”
凤姐儿不说话,凤仙花染得通红的手指却是一紧。
平儿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敢十分劝。低声道:“今儿过半晌太太那里遣人送了两样果子来,说是让奶奶得空回去一趟呢。”
她说的是王子腾的夫人陈氏。
凤姐儿歪在榻上不睁眼,“有事?”
“来的是旺财家的,说是太太那里找了个好的大夫呢。也是行医世家,三代人都是在太医院里的,最擅长妇科诊治。”
事及子嗣,凤姐儿也不敢大意了。她和贾琏成婚这几年了,只大姐儿一个女儿。贾琏嘴上不说,心里又岂有不着急的?老太太,大太太这会子不说,只怕也是看在父亲王子腾的面子上。但若是再过两年,自己仍然生不下嫡子,怕是谁的面子都不成了。
心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明儿就回去。”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回去,还真就找出了多年未孕的原因。
陈氏为着女儿的事情是早也愁晚也愁,没别的,这年头,无出可是个大错儿。他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至于为此休妻,但是女儿的处境却是可想而知的,底气总归是不足不是?
那天往齐国公府去会宴,无意中听人说了京里有个老大夫极擅妇科,原先也曾在太医院任过左院判,陈氏便动了心思。央着王子腾下帖子请了,又忙忙遣人去荣国府告诉凤姐儿,“告诉她,不管多忙,明儿必是要过来的。”
凤姐儿来了。
那老大夫须发皆白,隔着帘子为凤姐儿诊了半日脉,皱眉不语。
陈氏避在屏风后,见老大夫半晌不说话,心里便是一咯噔。也不顾别的,开口便问:“老供奉瞧着,可是有碍无碍?”
王子腾如今官拜尚书,老大夫也并不敢怠慢。
“王太太恕罪,老朽大胆,请里边的这位奶奶略露一露金面。”
陈氏略一犹豫,那边儿凤姐儿已经一把撩开了帘子。她听老大夫的话,似是有何未尽之言。又从帐子里看着老大夫满脑袋白头发,做自己祖父都够了,还有何可避讳的?
老大夫告了声罪,轻轻扒开她的眼皮细看,又叫吐出舌头来,复又诊脉。
凤姐儿心急,“您瞧着有事?”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位奶奶身子看似壮实,实则虚得很。想来,是劳心所致。只是,若是说到不育子嗣,却还不至于。以老朽所见,若是能叫这位奶奶当家的过来一并看看,才更有把握些。”
凤姐儿先松了口气,却又听那老大夫问道:“敢问这位奶奶,平日里可是有接触令人不孕的药物或是器物?”
凤姐儿傻了。
第九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313 0:05:45 本章字数:4768
“夫人面白而无华,舌色黯淡,舌苔薄而多津,脉息沉紧。爱残颚疈若是老朽所料不错,夫人月事或延或迟。据我看来,还是以迟居多。且血色黯黑,时常腰酸膝痛,四肢不温,乃是宫寒之症。虽与先天体质有关,却也因常年劳心劳力,不得好生将养有关。”
“再者,往日里不独夫人,便是尊夫,也需注意。一则饮食之上,譬如男子,多食了豆腐芹菜等物,便不易令女子受孕。女子忌食之物更要多些。尤其孕后,果子菜蔬都有忌口。譬如长寿菜,譬如山楂果,都是要少食禁食。二则,日常用物。大多人家都喜富贵之物,或为摆设,或为器皿。只是,有些却是对身体有碍。譬如这屋子里的釉上红绿彩团花卷草纹缸,若是屋子里有了双身子的,便不要摆着了。这些彩瓷于孕妇都是极有害处的。时候长了,或是易小产,或是易成畸胎……”老大夫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如炸雷一般,震得凤姐儿心里疼,却又说不出。
想当初,自己与琏二爷成婚不久,被老太太抬举,得以当家理事。虽然大事上做主的依旧是二太太,但自己却依旧有些志得意满。想她王熙凤,乃是荣国府堂堂的长房长媳,便是一时荣府内长幼不分二房当家,那又如何?待得几年自己才干得以施展,这荣国府,还要是大房的!
正是抱了这个念头,接掌家务后她是尽心尽力。就连怀着女儿大姐儿的时候,也未曾放了手中的权柄。待得女儿生下,才出了月子便又开始理事。母亲也曾劝过她要调理好了身子,她却置若罔闻,心里甚至以为,这样方能显出自己的手段与能为。
记得那时候,二太太还曾当着老太太大太太的面儿夸赞自己:“多亏了凤丫头。我到了岁数,时常就头疼脑热,凡事倒三不着两。如今有凤丫头替我瞧着,竟是色色妥当的。”
凤姐儿闭上了眼睛。陈氏看着女儿这般,又是心疼,又是气恨。
“你这孩子,往常我若是说你,你只不听。如今呢?啊?可是害了谁呦!”陈氏一边儿拭着眼泪,一边儿数落凤姐儿,“从前你没出阁儿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凡事不要掐尖抢上的。女人么,子嗣才是根本,你只不听。打进了他们荣府的门,万事听你那个姑妈的话。现下可知道了?当初你才出了月子,听了她几句好的就不知道好歹,跑去操心费力!你姑妈是好相与的?最是个脸憨心狠的!”好一通数落,陈氏见女儿神色颓靡,也不再说,起身,“前儿你姑妈送来了几支上好的老参和一包子血燕窝。我去叫人拿给你,回去以后,让平儿看着每日炖了吃。”
又嘱咐凤姐儿,“回去后先把那些个有的没的先放下,好生调理。老大夫也说了,你就是爱操个心。这把事情都放下,安心调养尚须一年半载才有起色。若是再抓着那点儿管家的权不放,往后真毁了身子,你哭都没地方去哭!”
凤姐儿微微点头。陈氏当下收拾了几样上好的养身补品交予平儿,又暗暗嘱咐:“这事儿别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