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族现在因为外围的围墙和陷阱,守卫和巡逻是越来越放松了。不过放松的只是男人,女人还是很警戒的,就是在这样炎热难捱的天气,也不允许男人们歇息,狩猎、巡逻一样都不能少的。
可这样的天气实在容易令人困顿,也容易中暑。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天气特别热的缘故,居然真的出现一例意外,一个男人好好的走着走着,突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姚族男人们一阵慌乱,领队之人上前探探鼻息,结果却发现这人已经死掉了。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从来都是猎食、战争、疾病夺走人的性命,怎么会好端端突然就死掉了呢?
当然,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人也可以算是病死的。可他们没见识,见多识广的小虎却是明了在心的,翟翟也是略微懂一点的。于是翟翟再次建议,能不能猫个夏,最少在太阳最烈的午后不要轻易做剧烈活动,反正目前肉食不缺,野菜也够,熬过这个热夏就好了。
哪知姚族上层却是不同意。
族长和长老碰头开会,讨论了许久,蓦然发现族中这一年来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而这些变化与千百年来比较,几乎可以算是巨大了。族长有些恐慌,这些大多是蔓蔓提出来的,他也越来越得人心,继续这样下去……?
于是上层断然拒绝了。
人类还没有彻底征服大自然,却已经存在了利益之争。
翟翟闷闷不乐的进入广场,躺在水潭边不说话。
小虎一反常态的没有试图去慰藉翟翟,只是沉默的坐在一边。
翟翟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我就不明白了,现在什么都够用,就非得大中午的把大家赶出来吗?不是都死人了吗?就不能改改吗?”
小虎看了看翟翟,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淡:“这也很正常啊,如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们族就不用听族长的了,或者说,你就变成族长了。”
翟翟张张嘴,了解了小虎的言外之意,辩解说:“可是现在我也没想和她们争权啊!”
小虎挑了挑眉,点点头:“亏得你没想争权,否则被她们发觉,你活不到现在。”说完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一直没有话语权,那么现在这种状况就会一直发生,谁让你说了不算呢。”
翟翟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头,他能影响的只是那些没什么作用的愣头青,以及蔓蔓。而蔓蔓想要有什么作为,也只能通过长老之一的姚好,姚好同意之后,再与族长和其他长老商议。这其中都不知道要拐多少弯,而不是在危急时刻,姚族上层大半是不会同意的。
因为改变,就意味着风险。
翟翟心中涌上阵阵酸意,这些他不是不懂,他在公司委屈了两年,已经体会够多了,所以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时刻隐藏着自己,努力锻炼、学习,尽量使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想着只要随波逐流,自己也总能够平安混到老吧?到时候无论能不能穿越回去,也不枉作为人的这一生,算是弥补了自己不知道怎么结束的短短的前一生。
可是与蔓蔓的一番交流仿佛瞬间浇了他一盆凉水,他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就能平安老去,最后成为一个平常的老头,可哪知这样一个卑微的、甚至称不上理想的理想在当下却成为了一种奢侈!
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果连混日子都不成,那就只能改变现状,尝试着走另外一条路了吧?
于是,那天晚上翟翟偷偷摸摸,冒着英年早逝的危险,胆战心惊的去瀑布边偷来了姚的种子。没有计划、没有未来,只是凭借着那一股不甘心,和那一点星火的希望。
也因为这样,结识了小虎,和蔓蔓也更加亲厚起来,虽然前路还是迷惘,可总归不算一片黑暗。
想到这里,翟翟蓦然间轻松了不少,把脚伸进潭水中,一下一下撩着水,温凉的水减轻了他身上的燥热,使得他平静不少:“一点一点来呗,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不是。”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小虎低声说。
“什么?”翟翟回过头,小虎的声音太低了,他有点走神没听清楚。
“我说!”小虎却似急躁起来,声音少有的高亢:“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翟翟问了一样的话,语气却颇为不同,带着一点无措,也许还有点心虚。
小虎锐利的眼神直射入翟翟眼中,不让他有丝毫退避:“我们呢,我们就一直这样,你有想过我们的将来吗?”
“我……当然啊,我当然有啊……”翟翟一时支支吾吾起来,他想起自己脑海中一直环绕的“以后,以后”,日子不是还长着吗……?!
他忘了他和小虎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最主要小虎还不是姚族的人,且对姚族半点好感都没有。他也忘了那句老话,叫人各有志。
看到翟翟为难的表情,闪烁的眼神,小虎心都凉了。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蔓蔓那种黝黑的脸,一双深沉如黑洞般的眼睛,却是自信又轻蔑的眼神。
他一直都知道翟翟对姚族有感情,但没想到感情却是如此之深,在小虎心中,他们之间如同虎爸爸们一般的感情,却是还及不上翟翟对姚族的感情!可是他们初遇的时候,翟翟却是做着背叛姚族的事,就是现在也是如此,这是怎样的一种矛盾!
小虎没有说出口,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误会了。翟翟真正留恋的,是给他父亲般感受的蔓蔓,相处一年多的姚族兄弟以及那一丝雏鸟情怀和家的感觉——毕竟这是他一穿越就呆的部落,也是他一直为之努力的地方,不只是感情上的牵绊,更是事业上的寄托。
小虎死死盯住翟翟的眼睛,想从中找出自己想要的,得到的却是绝望。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水潭边,越走越快,最后他索性拱下腰,调动全身力量,跑出了广场。
翟翟随后站起身,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出口,最后颓然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起手遮盖住眼睛。
一连几天小虎都没有回广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翟翟这边呢,族长依旧强调维持原来的作息,不把男人的命当命,族中陆续病了好几个,翟翟心中越发难受,再加上一想起小虎就胸口疼痛,他也就没再回过广场了。
蔓蔓敏感的发现了翟翟情绪的不对劲,思考良久,只是轻轻拍拍翟翟的肩膀,如同翟翟刚穿过来面临种种欺侮时的那样,翟翟心中总算得到了些微安慰。
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一点委屈的。
他当然也是看重小虎的啊!某种方面来讲,小虎几乎可以说是翟翟的学生、徒弟,每一点进步都是在翟翟眼下发生的。到目前为止,小虎更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和翟翟沟通的人。翟翟和小虎在一起,从前满足的只是倾吐的**、好为人师的**,后来被小虎惯的,一身的毛病重现江湖,爱撒娇,又任性,加上好吃懒做。而到了现在,更是让翟翟体会到了恋爱的甜蜜。无所不能的小虎是翟翟的精神支柱,仿佛只要有小虎在,一切难事都能变得简单,自己对于姚族的那些心思,也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可是自己的学生、朋友、兄弟、爱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支持自己呢?
他们现在只有十几岁,还这么年轻,正是拼搏的时候,想要相守,就不能等到以后,创造出了更好的环境的时候吗?
当然不能!
小虎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老虎是什么?百兽之王。老虎是什么性子?凶残、霸道、独占欲强,一山不容二虎,自己的地盘就连同族都是不肯分享的,何况其他?
因着自己从来都是毫无目的的流浪,现在有了翟翟的牵绊,定居在此也是无可不无可的问题,他所求的也只是像虎爸爸们一样的感情,相守缠绵。可是他和翟翟挑明了之后呢,说是恋人,却还要把翟翟分出去一半,这他也忍了。可姚族是个什么样的氏族,男人半点保障都没有,翟翟每天生活其中,他自己不觉得,小虎却是从来都提心吊胆的,他活了十几年,还从来没尝试过什么叫惶恐!
他的足迹广泛,见过的人类群体不只一两个,此时正是人类大发展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群落,如星火一般遍布,而他作为人类弃婴,出生没多久就和老虎一起生活,所以小虎心中对人类从来都没有归属感,他不理解翟翟的坚持,他的独占欲如火燎原,他不能再忍受得到一半的恋人!
要得到便是全部,否则就整个放弃。
只是……还是舍不得。
“你……”
“你……”
十几日后的某一天,翟翟和小虎竟不约而同回到广场,面面相觑,尴尬无言。
小虎抬头看看天色,举了举手:“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猎了一些,一起吃吧。”
“……嗯。”翟翟轻轻的点点头。
“这几天怎么样?”小虎主动搭话,手中熟练的处理着食物。
见小虎语气温和,翟翟放松了全身的肌肉,懒洋洋拄着下巴,无趣的说:“就那样呗,能有什么变化……随便吧。”说完叹了一口气。
“先吃饭吧。”小虎没有继续问,把肉分好递给翟翟,自己安静的吃了起来。
翟翟不客气的接过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吃好收拾完,两个人沉默对坐,彼此都知道,谈话的时间到了。
小虎仔细的用眼神描绘着翟翟,语气冷静,甚至有一些冷酷:“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想法,我希望你能离开姚族,而你不肯。”
“小虎,我知道你流浪惯了,可是从前你都是和虎爸爸们一起,他们都是很厉害的。可是你要知道,现在这样的环境,单独一个人是很难生存的,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总归集体的力量更大一些,更加安全。”翟翟皱起眉,语重心长的说着,完全没有平时的跳脱。
小虎思索片刻,点点头:“我同意你的想法,但你说的集体,不是只有姚族一个吧,为什么就认准了姚族呢。”
翟翟不假思索的说:“这里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看的出来存在历史长久,各方面都比较完善了。”
“可是她同样积习难改,并不是你实现愿望的好地方。”小虎才不管什么权不权的,他只知道姚族制度僵化,不重视男人,而翟翟,正是男人。
“……我知道。但滴水石穿,总有一天会发生改变的。我不信凭借着我的努力,将来姚族还会是现在这样……”翟翟心有不甘。
于是,话题又转回来了。
那他们之间怎么办?
小虎抿抿嘴,忍住了将出口的话,轻轻开口:“好吧,现在有三条路可走……”
翟翟眼中浮现微光,希冀的望向小虎。
“喏,你给我讲的,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的时候,总会出现起义军来推翻暴政,现在也是一样,你对男人的现状不满,索性带领姚族男人,推翻族长,自己做姚族首领好了。”小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飘飘的说出一串历史经典。
翟翟冷汗直流:“那不是那么容易的吧……这步伐迈的太大了,别说那么远的了,就是现在让那些兄弟们帮忙干活,也只是仗着他们不认识姚,秋收的时候还是要咱们自己来……”
其实这点正是翟翟一直以来行动的前景,不过现在来讲,要实现起来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基本上来说,也是最温和的方式,首先掌控姚,这是最重要的生活资料,随后一步一步蚕食女人手中的权利,最后男人得到话语权,甚至是领导权。
不过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后的事了,现在小虎这么轻飘飘说着,翟翟下意识就否决了,不是他说的不对,只是目标太远大,翟翟心中有股好高骛远的尴尬。
“那就是第二条了,既然推不翻族长,干脆你把男人们都拉走,自己建立新族,做土皇帝好了。”小虎不以为意,慢悠悠的又说出一条。
“啊?”翟翟傻眼。对于没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来说,能够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那他绝不会主动出去创业,老板不是谁都有魄力做的;能够勉强生活的时候,谁都不会想造反,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呀?
所以翟翟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姚族没了男人,那还是姚族吗?不说男人们能不能够放弃现在较为稳定的生活同他们一起创造新生活,就是翟翟自己都没什么把握,能够把那几百人妥善安排,甚至有更大的发展,要知道姚族都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集体的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需要时间的打磨。
翟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行啦不行啦,这工程就更大了。不只要拉拢男人,还要找新的聚居地,新的生活方式,而且没有女人,部落的发展从哪来啊?”想到去年进犯姚族的那些部落,大多是没有固定聚居地的流浪部落,四处奔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翟翟就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小虎垂下眼眸,不说话。
“小虎,”翟翟眼巴巴:“不是有三条吗?第三条呢?”
“你跟我走!”小虎抬起眼眸,泛金色眼圈,亮的惊人,他语气干脆:“你跟我走,我们一同找个更适合的地方做家,实现你的各种想法。不用管什么姚族,什么男女,不用怕你的话没人听!”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小虎心中叹息。
翟翟瞪圆了眼睛。
“不这样不行吗?”不同于上次,翟翟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失落,眼圈通红,死死的抿着嘴。
翟翟终于没有答应小虎的要求。
这一次的拒绝,不仅仅是一次,好似连带上次的“一同生活”,上上次的“一同流浪”都一起拒绝了,翟翟心中仿佛滴血。
然而翟翟毕竟是个男人,理智在头脑中占了上风,他同小虎理念不合,对未来的规划不同,彼此谈不拢,却又都不能为对方妥协,于是,分手便成了唯一的结局。
翟翟有时候也想,小虎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呢?现在的生活也没那么难熬吧,他总归已经尽量挤出时间来陪伴他,他为什么不能多想想自己呢?可是随后又羞愧的想,那我为什么就不能依了小虎呢,不管天大地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到哪是到哪,活多久是多久。可到底心有不甘。
翟翟性子中大概还是有那么股执拗的,通常越是好脾气的人,拧起来那真是九头牛都来不回来。若是翟翟肯妥协,放弃那股学生书呆式的清高,凭借着他的外貌、品行、学识,在公司总不会混的那般凄凉;而若他肯回头,剥下那无用的颜面,那他早就屁颠屁颠离开公司,寻找一个真正适合他的地方。现在翟翟就是拧劲犯了,钻了牛角尖,如穿越前一般,一头扎在姚族这个小虎眼中的泥淖中,不肯回头。
如同玻璃杯中的蜜蜂,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