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长着一张大饼脸的跑堂则说:“公子既然识货,咱们就不敢再拿这样的东西来荼毒您的眼睛了。您等着,咱俩这便去给您取真货来,就是不知道公子想要什么价位的?”
贾环“哦”了一声,先从袖子里扒拉出那装着五十两碎银子的褡裢。
这俩跑堂的看了看,脸上都齐齐露出失望的神情,道:“只有这么点啊,里面的货都是至少上百两银子的。那公子你还是就在这里选选吧,倒是省得我们跑进跑出,拿来拿去地白费气力。”
小瞧人!小爷我看着是没钱的主儿吗?贾环又斯条慢理地从一个贴身的小香囊里取出折叠得小小的两张银票,将其中的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
驴脸跑堂忙从桌子上拿起来,展开一看,哇,五百两的!马上一张驴脸便笑成了圆脸,点头哈腰地说:“我就说公子这通身的气派,肯定要好的玉才配得上啊,您等着啊。”
大饼脸的店员也是一脸的笑模样,围着贾环恭维不已。
驴脸便对大饼脸说:“你去那最下面取些来,给公子选一块。”
贾环纠正说:“我要两块。最好是一模一样的。”
驴脸跟犯了牙疼似地说:“哟,公子,您这点钱买一块还凑合,还两块呢?还一模一样的?那可真是难得啊。这可叫小的们为难了,不如……公子您去别的地方转转?”
尼玛的一块是买,两块是批发好不好?贾环本来想压压价,见这情形,只好将另外一张银票也拿出来了,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一狠心,说:“去吧去吧,给我弄好的来。”
两个店员欢快地应了一声。那大饼脸便进去了内库,驴脸则继续陪着贾环。
过了一会儿大饼脸才出来,手里端着个大托盘,盘内就是货真价实的美玉了。
贾环一块玉一块玉地拈起来,对着光线细细地看,那两个跑堂就在耳边不住嘴地夸着:“您看看这水头,再看看这做工,这京城里也就是我们恒鑫斋才有的……”
贾环相中了两块玉,都是标准的和田白玉,温润而光泽,而且大小适中,恰好可以放进婴儿的嘴里却不会被他们误吞了下去。结果一问价钱,两个跑堂非要一千五百两银子,贾环费尽口舌,他们也只肯少一百两银子,一千四百两,再不能少了,口口声声说小公子您这一身的气派,看着就不像是在乎几百两银子的主儿啊。就别和我们两个跑堂的为难啊,价值太低了,老板非得一脚将我们俩踢出这门去,可叫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去啊之类的云云。
贾环先还不知道在那头坐着的就是这恒鑫斋的老板,后来发现还价的时候两个跑堂的眼角尾光总是往那边瞄着,心里大概就有了几分成算了,心想,和你们两个跑堂的谈屁啊,不如直接和老板砍价。
说起这砍价啊,贾环可有绝招。贾环前世是做企划的,可是有时候也会陪着销售人员去见地方客户,他本身脑子转得快又擅长言辞,见人谈生意见得多了,小试牛刀之下居然谈生意的技巧比专门搞销售的都厉害,以至于被公司推举出来,偶尔兼任销售技巧讲师,当然是在公司进了新的销售人员、急需紧急上岗培训的时候。
贾环那时候常常和学员们传授的一个技巧就是:和客户是谈生意,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你要和他谈感情,吃吃喝喝,搭搭交情,你一上来就和人家谈钱,显得也太势利了点,咱中国人嘛,礼仪之邦,讲究人情往来,做生意之前先做人。你要陪着客户聊天、喝酒、谈心,感情到位了再把你那冷冰冰的合同弄出来,人家才会高高兴兴地给你签字。
贾环便笑眯眯地走到张老板跟前,作了一揖,道:“老板,您别猫那角落里,这边日头好,咱们边晒太阳边聊。”
张老板抬起眼皮,略惊异地看了贾环一眼,不禁微笑起来,道:“这位小公子好眼力啊。”
然后,贾环便开始忽悠张老板了:“老板,‘四海之内皆兄弟’,您虽然看起来比我虚长几岁,好吧,几十岁,呃,咱们也算是异姓兄弟了,兄弟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啊……这一千四多不吉利啊不如把零头去掉,我真不是为了几个钱,我真的是在乎这个兆头,您做生意的也能理解吧……”巴拉巴拉地,几乎要将张老板侃晕了,好在张老板身为商人食利本色十分顽固,无论贾环如何天上说到地上,他也只肯再少一百两银子,就死活不肯再少了。
贾环无奈地想,实在谈不下来的话只有叫老板留着货,回去再找薛蟠借点银子了,不过贾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还在尽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口水,试图再砍下一点价格来。
双方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砍价拉锯战,此时门帘一挑,进来了几个人,打头的一人头戴簪缨官帽,身着绯色官袍,挺胸叠肚地,一看就知道是在朝中当大官的。因为连贾环也知道,这不知道是个什么朝代,但是一品至四品的官员都是穿绯色官袍的,这人至少是个四品官了,那也是很大的官了,因为贾环的老爹贾政也不过才五品官儿,只能穿青色官袍。
张老板便不再理贾环了,忙朝着这人迎上去,一张老脸都快要笑烂了似地,道:“这位老爷……”
却见那官老爷忽然弓下腰,和张老板一般弯着老腰,一脸谄媚地对后面进来的一位高个子男子说:“爷,慢点走,这地下有些滑。”
进来的男子年纪很轻,却有一股子与其年纪不相称的沉稳气度和睥睨一切的眼神,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看起来并不甚奢华,但是配上他不怒自威的气度和俊美无双的容貌,那一身的光华简直要耀瞎了恒鑫斋所有跑堂的眼睛。
唯有一点,此人很冷,眼睛冷,表情冷,仿佛一座积年不化的大冰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棱子一般,生生冻结住了本来要簇拥而上讨好推销货品的张老板和跑堂们的脚步以及热情的话语。
要是往常,跑堂们早就丢下手中的事情,一起簇拥了过去,围着说:“哟,公子,看玉呢?来来来,这边请,这边有好货。快快快,给公子上茶。”
现在呢,众跑堂们都张大嘴,呆呆地看着这俊美得一辈子见不着第二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跟个移动冰山一般,走到哪里,就将超冷的空气和超低的气压带到哪里。
连本来正在巴结地招呼贾环的驴脸和大饼脸跑堂都叛变了,眼珠子只随着大冰山转,至于本来快被贾环侃昏了的张老板呢,则自觉自发跟在大冰山的身后转悠着,根本不顾贾环在后面“喂喂喂”地喊。
贾环气哼哼地说:“什么人啊?这烂店子,只重衣衫不重人。你们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没准身上一文钱没有,就是来坑蒙拐骗的!”
大冰山听了这话,立马将视线掉转向贾环。
冷漠的、带着研究意味的视线,冷得能叫人绊一跟头。
可是,贾环是谁啊,能被人随便就把气势压倒吗?
贾环马上昂着头,不甘示弱地回视了过去。
忽然,贾环觉得这视线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卧槽!贾环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一日倒霉催地误入人家庭院,结果遇上的那位要恶狠狠地将我“拿下”的人?
“凶……凶……凶兆”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装死的橙子酱的火箭炮和寂寞如雪妹妹的补评,乃们太好了,么么哒。
今天的加更有点晚,不过总算赶出来了,o(n_n)o~~
第36章
那一日的事情对贾环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目光中原有的凛然杀气都偃旗息鼓,变成老僧入定般的淡泊,无事人一般调转了目光,转而继续看着手上的玉研究着,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羊脂美玉吧?”貌似先头挑衅的那句话压根儿不是他说的一样。
贾环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力使这人不要回忆起那一日的事情。对那一日的事情,只要是遇上的人,谁不会心有余悸,谁不会本能地选择躲开而不去挑事呢?
结果,贾环做到了!
那人蹙眉紧盯了贾环一会儿,好像是没想起来什么,又见贾环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年纪、还没有长开的小孩儿,话说童言无忌、口无遮拦也是常有的事情,何必过于计较,便警告似地又盯了贾环一眼,转而调转目光,看别的去了。
他真的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先是长出一口气:安全了。
他居然忘记那一日的事情,还有我了!贾环安全了之后又觉得十分愤怒,出离愤怒!
难道小爷我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叫这家伙看了就忘了?他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居然想要这么若无其事地就一笔勾销?贾环磨上了牙,对某个记性不好的人十分怨念。
张老板一直弓着脊背,巴巴结结地在祁潜的身后问:“公子……爷,您想看哪种玉呢?论颜色,小店有白玉、红玉、青玉、黄玉、翡翠……论成色,小店有老玉、新玉,还有老玉新作……”
恒鑫斋一般称呼年轻的客人为“公子”,可是,这客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张老板可不敢将他视作一般客人,这“公子”的称呼都说出口了,还是觉得不够尊重,便在后面又加了个“爷”,最后就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公子爷”,聊以此表达无比的惶恐和敬畏之心。
而祁潜呢,久居上位,显然对一般人的奴颜卑膝十分习惯,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不要老玉,要新玉。你这店里所有的新玉,我都要了。”
祁潜今儿来这恒鑫斋,是因为眼看着三个月后是皇太后的寿辰,因为自小饱受太后宠爱,祁潜便决意在太后的七十大寿时敬奉一份大礼,因为太后喜玉,祁潜便打算送她一座玉制的六扇大屏风,上面雕出八仙过海的图案来。本来王府里有专用的玉工,可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浩大,不光玉石耗费得多,还有雕琢的时候因为配色要动用各自颜色的玉石,比如说,百花齐放的盛况就需要许多品种的花,石榴用红玉的话,佛手就要用黄玉,花朵的颜色、深浅层次还有不同,不然就显得呆板,必须用用浓淡相间的玉石镂出玲珑花瓣儿来,甚至还要镂上异色的水虫才显得生动,然后配上深绿、浅绿的玉石叶子,所以,王府内的玉工无论如何应付不了,只能在外面的大玉石行来订购。
祁潜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里的一个惊雷,将张老板震昏了,也高兴昏了。等他反应过来,顿时跟真被雷击了一般,从头到脚,似乎在头发丝都在跳舞一般,用狂喜到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确认:“小店所有的新玉,公子爷……全要了?”
同时被雷劈了的还有贾环,同时马上察觉到危险:喂,老子手里拿的这两块玉因为价钱没谈拢,还不算买下呢,他这一句话‘全要了’,岂不是连我好不容易相中的也要了去?
贾环当然不愿意了,马上大声招呼张老板说:“喂,老板,你做生意可要讲诚信,先来后到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这玉是我先相中的,连价钱都谈好了……”
张老板一贯慢吞吞的步子居然一下子变得轻盈无比,冲过来抢过贾环手里的玉,说:“什么谈好了的价钱,我和您磨了半天嘴皮子,您不是不同意吗?还嫌贵呢?您嫌贵正好,左边转弯处的清风轩那边在搞大甩卖,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一面盆的玉呢,您还是那边转转去吧,保证有您中意的。小店今儿有大买家,您那,就别搀和了!”
一边说,张老板便一边吆喝店内的跑堂,说:“好了好了,现在清场!咱们今儿只招待那一位公子爷了!其他的人,都别放进来了哈,免得扰了贵客的兴致!”
贾环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这商人见利忘义是常有的事,但是也不能这么恶心吧?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怒之下,贾环顾不得那么多了,哼,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叫你这生意做不成!
贾环一下子冲到祁潜的跟前,目光诚恳,语气更是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告诫之意:“这位大哥,这是一家黑店啊,你可千万别上当,他们专门坑那些不识货的客人,还叫他们‘羊牯’,意思就是任由他们宰割的肥羊。大哥您这一身的气派,应该是不差钱的主儿,可是有钱也不能就这样被黑店坑了去,那是侮辱您的智慧啊……”
祁潜的冰山脸终于崩裂了,露出一点兴味的笑容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识货?”
旁边一直陪着祁潜的穿着绯色官袍的人便嗤笑着对贾环说:“你小哥儿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公子的家里可矜贵着呢,家里的家什物件倒是有一多半是玉做的,不要说玉碗玉茶盏之类的,就是香炉痰盂都是玉雕的,怎么可能不识玉呢?你这小哥儿可真是杞人忧天。”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祁潜倒是没笑,只是挑眉看着贾环,似乎更感兴趣他会如何回答。
贾环不屈不挠地说:“识玉也难挡遇上奸商的时候看走眼啊。大哥,我是真心为您的荷包担忧,有钱不是这么花的啊,什么‘我全要了’这种话真的不能随便说啊,奸商一听您连价钱都不还就包圆了,他能不磨刀霍霍?您呀……”
祁潜终于忍不住笑了,轻快地说:“得了吧,忽悠人也不是你这么忽悠的,你既然明知道这是黑店,怎么还非要扭着买人家的玉呢?”
刚才贾环对张老板嚷嚷的话他全听到了!贾环语塞,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听人劝呢?唉,你有钱拿去给黑店宰的,怎么不去赈济赈济灾民呢?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家伙强词夺理又胡搅蛮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祁潜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对方的小孩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地,一副满脑门子主意的模样很喜人很有趣,不禁唇角又勾了勾,悠悠然地说:“是啊,这世上还真有许多很穷很穷的人需要赈济,还有一些不是太穷的人也想要赈济,免得看见人家的好玉流口水就是买不起,呵呵呵。”
贾环一听这话,顿时气爆了肚子,居然弯酸上小爷我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不过,这家伙还会笑的啊?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贾环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咕嘟一冒,就有了主意。
贾环星星眼望着祁潜,很花痴地说:“大哥你长得真好看。”
祁潜很淡定地说:“这个,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过,尽管打小就因为出众的相貌而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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