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因为被风吹斜了雨水而沾湿,黏在背后湿哒哒的很难受,久梨用纸巾擦了擦手臂上的水珠,马上被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是讨厌呢,这样的天气……”久梨喃喃抱怨。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久梨刚一接听,那边就传来相田丽子和之前一样活力十足的声音。
“喂喂,久梨酱,今天有来看比赛吗?”
相田丽子打电话时特地避开了正在做准备活动的黑子,她下意识明白黑子有些抵触久梨来看比赛的心思。
黑子的表情和平常一样淡然无波,蓝色的眼睛却显得没有生气。任谁都看得出来经过桐皇一战,整个诚凛,特别是黑子,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啊,丽子学姐。”久梨望向车外迅速掠过的街景,带了些歉意,“今天不行呢,抱歉,最后一场决赛却不能去观战。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和哲也君说一声加油。”
“嗯?没问题,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相田虽然这样说着,心里的担忧却是一层高过一层,她挂掉了电话,看着热身结束坐回休息区有点气喘吁吁的黑子,眼神重新变回坚定。
裁判已经示意两队入场,相田集合众人,胳膊揽在左右侧两个人的脖子上,用力勒住,大声吼道:“不论如何,这都是我们决赛的最后一场了,是哭还是笑,一切都等我们努力过后再说吧!”
“在这之前,别给我露出一副哭丧脸啊,小兔崽子们!”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爬上了一座山的山顶,停在了山顶寺庙的门口。蒙蒙细雨中,在几棵百年古树茂密的树叶遮蔽下,默默地伫立在其中的寺庙如同一位沉默无言的老者。
穿过青砖铺地的前院,久梨礼貌地和身穿黄色僧衣长袍的当家僧人鞠躬,由他带着先进了正殿去上香祭拜。因为下了雨,偌大的寺庙只有虫鸣细微和雨滴击打树叶的声音,袅袅轻烟从正殿里飘出来,在细雨中消失无踪。
久梨想起刚刚在医院和木吉告别的时候。
“哎?今天的比赛吗?啊啊好可惜啊,我今天必须要去做一遍身体的全面复查,否则茂名医生是不可能让我出院的……”木吉把一直放在床底的篮球掏了出来,心情极好地耍着花样,“久梨也不能去看吗?”
“嗯,今天的话……没办法呢。”
“打扮的这么漂亮,难道是去约会吗?”木吉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语气让人看不出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玩笑话。
久梨拽了拽连衣裙的裙摆,突然有点羞涩,她抱着一大捧白色的木吉不认识的花朵,笑容很温柔,几乎和怀里还沾着露水的花朵相映成辉:“去看望很重要的人。如果木吉君觉得我比平时更漂亮的话,我就安心了,总觉得木吉君说的话都是大实话呢。他们应该也会很开心看到我这样吧。”
走进后院,在墙边灿烂盛开的鲜花围绕下,是几十座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墓碑。
领路的僧人放下手里提着的木桶,水面被雨滴扰乱,泛起小小的涟漪。虽然墓碑已经被细雨淋洗过,久梨还是用长柄木勺舀起水,慢慢地浇在墓碑上,用抹布细细地擦过因为刻着名字所以凹凸不平的墓碑表面。
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摆在墓碑前,还有一小壶青绿色的小酒瓶。静静地在墓前坐下,久梨闭上眼睛,耳边只有细微的雨滴声,连呼吸都被无限拉长。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今天被朋友夸打扮得很漂亮呢,那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变漂亮一点了呢?”
“今天是哲也君他们决赛的最后一场,之前的比赛遭到了很大的打击呢,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感觉自己真是太差劲了。”久梨慢慢地斟出酒壶里的清酒,有点唠叨地叙述着,“哲也君的话,就是上次我和你们说过的那个男孩子,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这种酒还是征君特地带给我的,据说是菊正宗的大吟酿,虽然我一点都不懂啦,我只记得爸爸你比较喜欢喝而已。不过这个贵死了,偶尔也要节制一些啊。”
“啊对了,征君现在是在京都读书,和我离得有点远,想起他的时候也觉得真是寂寞……倒是他,把酒带来的时候说是和同学去神户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特产。你看,他到现在还是这副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装出一副坏人的样子的人啊。”
这样说着,久梨的声音低落下来:“一周前送过来的,大概他也是记得今天的吧……”
淅沥的雨丝渐渐开始减弱,墓园里草丛昆虫的鸣叫越发响亮起来,回荡在乌云慢慢散去的天空之下。遥遥地,从天边厚重的云层后面,有几道摄人心魄的金光倾泻而下,如同神迹。
“好漂亮……”久梨呆呆地看着那几道光柱冲破乌云,给映到的地方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只觉得眼睛被这耀眼的光芒刺得生疼,酸涩又胀痛。
她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用力瞪大,直到两行泪珠顺着眼角慢慢地溢出来,断了线一般直直地坠落到地上。
“是不是……稍微耀眼了一点啊……”久梨喃喃地问自己,她抹了抹眼泪,重新把头转向墓碑上沉默的两个人的名字,嘟起嘴巴笑道,“不要紧,只是眼睛稍微有一点疼而已……”
远远地有木屐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咔嗒的声音,惊扰了嘶声鸣叫的昆虫,墓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久梨探头望去,只看到穿着一身浅色浴衣的蔷薇发色少年,他正好低着头随手抖落纸伞上的雨滴,向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赤司几乎是在久梨目光转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敏锐地抬起头,向久梨点了点头。
“征君?”久梨歪头看着他逐渐走近,有些疑惑,“今天可是需要上课的啊,这样跑到东京来可以吗?”
“想来就来了,当然可以,你不要担心太多。”赤司随口应道,弯腰把手上提的一小罐清酒放到墓碑前,仔细地用小酒盅倒满然后洒在墓前,然后一言不发地和久梨并肩站着。
这样静默地站了一会,天色终于全部放晴,细雨过后空气还带着潮湿的青草和泥土气味,几只鸟扑簌簌地从枝头飞起,扬着翅膀飞向淡蓝色的天际。
“回去吧,久梨。”赤司突然出声,他弯下一向挺直而高傲的脊背,向墓碑微微鞠躬,“伯父伯母,久梨过得很好,现在我把她带回家了,请放心。”
久梨一怔,被赤司拉着手腕往来时的路走去,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墓碑。
经过几年的风霜刀刻留下不浅的痕迹,一座静静地伫立着的墓碑,里面埋葬着一对年轻的夫妇。
“马上会再来看你们的,在这之前……”久梨在心里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说服自己,“在这之前,我们继续在梦里见吧,爸爸妈妈。”
刚走到寺庙门口,和寺庙风格完全不搭的赤司家的私车就缓缓开到两人身边。坐进车里,驾驶座上的司机笑着回过头来:“绪方小姐,要回家了吗?”
“栗原叔叔,好久不见,新助最近还有没有调皮呀?”即使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司机栗原,久梨还是熟稔地打着招呼,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她和栗原家的孩子处得很融洽而已。
“新助那家伙,自从绪方小姐搬出去住之后,还哭闹了几天呢。”栗原平稳地行驶在下山道上,时不时和久梨说着话,“绪方小姐一向很受小孩子的喜欢啊,我家新助一直以来都给您添麻烦了。”
“栗原,马上就是市区道路了,认真开车。”赤司上车后发了几条短信,淡声提醒,“先把久梨送到医院,她今天不回去。”
“啊、啊,是,少爷,我知道了。”栗原连忙住了口,不敢再说话。
第17章
发完短信,赤司从车备医药箱中翻出一瓶眼药水,招呼久梨过来:“久梨,坐过来。”
久梨把视线从窗外飞逝的景象中转回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赤司,在发现他手里拿着的眼药水时,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征君,我的眼睛没事的。”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赤司不容拒绝地说着,“怕眼药水也要有个限度。”
“但是我真的不需要眼……”见赤司脸色未变,赤金双眼却不悦地微微眯起来,久梨连忙闭上嘴咽回未完的话,乖乖地坐过去,靠在赤司旁边。
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来,赤司点了点膝盖:“躺下。”
久梨老实地仰面躺下,正好看到赤司线条优美的下巴,脑海里却模模糊糊地想起小的时候。那时候赤司的下巴线条还是圆滚滚的带着婴儿肥,不像现在这样棱角尖锐,但是时间流逝,小孩子也成长为了身形挺拔的少年,两人的动作却分毫不变。
透明的眼药水就悬在眼睛上方,久梨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
赤司有点冰凉的手指指尖按在久梨眼角,耐心地说道:“久梨,把眼睛睁开。”
即使是这样语气平静的陈述句,也带着不可违背的命令的味道。
不敢违抗赤司的命令,几乎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即使不情不愿,久梨还是睁开眼睛,等待眼药水的降临。
赤司的动作平稳而迅速,中途还成功阻止久梨下意识的眨眼。解决了久梨的眼睛问题,他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随手按下接听键,赤司问道:“有什么事吗,玲央。”
你的问句好歹也说个疑问的语气啊,久梨保持刚刚动作,闭着眼睛转动眼球,心思先是转到目前应该已经结束了的诚凛的比赛上,又纠结赤司特意强调不让她回到赤司家的原因,最后只能头疼地叹了口气。
听着实浏玲央的话语,赤司一只手无意识地缠上久梨散在他膝盖上的头发。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缠绕着黑发,根根分明的纹理摩擦起来触感很好,他的目光落在眼珠骨碌转不知道在神游些什么的久梨脸上。
打完电话,久梨也几乎快要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赤司征十郎在身边的缘故,每次去扫墓回来一定会失落一阵子的心情安定了很多。
过了一会,久梨听到赤司在问:“久梨,今天的工作结束后要来接你吗?”
久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从赤司腿上爬起来,梳顺蹭得有点乱的头发,大力摇了摇头:“不用啦,结束的时间也不晚,我可以自己回去。征君呢,要一起去医院看看吗?”
“今天不行,今晚父亲找我还有事,等下直接把你先送到医院我再离开。”赤司也不强求,转移了话题,“之前和大辉的比赛,你和哲也都辛苦了。”
看着久梨表情有点沮丧,赤司笑了笑:“虽然我并不看好你和哲也的努力,不过不要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然后等再次输掉时,乖乖地醒悟然后回来吧。
车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久梨手扶在把手上正准备下车,她又想到什么重新坐回去,正要开口:“征君,果然还是我和你……”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在家里呆着也太过憋闷了,没必要回去。”赤司一下子打断她的话,他安抚性地摸了摸久梨的头顶,“不过是例常的归家检查而已,你以为我会应付不来吗。”
“不可能啦,征君最厉害了。”久梨虽然这样说了,还是觉得有点不舍和担忧。
赤司的父亲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但是谁都无法过多地谴责他什么。大家族的亲缘总是掺杂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这是即使是赤司征十郎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被赤司赶下车,久梨收敛心里的担心,往辅助治疗室走去。
在治疗室外面正好是一个儿童球场,久梨经过那里无意间一瞥,竟然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某人,木吉铁平。
在篮筐高度不过两米的儿童球场,拿着一个皮球在和包括伊久磨在内的三个孩子玩攻防战的人,竟然是木吉铁平……
久梨感觉整张脸都要开始抽搐了,这种连篮筐的高度比木吉的身高低的球场,专门为伊久磨那样的小孩子准备的球场,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进去的啊!
三个孩子紧紧地围在木吉身边,挥舞着手臂想要从他手里抢到球,却被他手臂一扬,从不大的球场这一端直接投篮进了另一端的篮筐。
和小孩子比赛你放一点水会死吗……你有没有自己抢了孩子们的玩具的愧疚感啊,一拿到篮球就全心投入这可是一种病要好好治疗的!
说起来,这个球场大小也就是到三分线的距离吧……
几个孩子笑得很开心,眼睛像是闪着光的星星。
木吉举着球,被手臂正好挡住的嘴角也是勾起大大的弧度。
嘛……说起来,木吉可是一个孩子缘和她不相上下的奇怪的人啊。
久梨看着看着,最后只能耸耸肩,趴在球场外的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个人进行不成样的比赛。
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木吉把球抛给其中一个孩子,转眼正好看到久梨在场外笑着挥手,他摆了摆手示意孩子们自己玩,大步往久梨的方向走去。
“这样程度的运动可以吗,膝盖不要紧吗?”久梨不放心地询问,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你和茂名医生报备过没有?要是敢没有的话,我会让医生关你一整个暑假的!”
“啊啊,放心吧久梨,茂名医生说我已经可以出院了。”木吉连忙解释,看到久梨表情一下子惊喜起来,“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所以今天才会陪他们打球。”
“真的吗?”久梨笑容无比真实,是忍不住高兴之情的兴奋的笑容。但是想到之前木吉告诉她的事,她又失落起来,“但是这是你牺牲了彻底治疗的时间,用康复治疗硬生生争取的时间吧,以后的膝盖不会出问题吗?”
木吉大力揉揉她的脑袋,过大的力道差点没把久梨压在地上,始作俑者还一点都没有察觉地笑得灿烂:“能够争取到和大家一起打球的时间,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要想太多啊久梨,篮球嘛,自然要享受地打了。”
“啊知道了你快给我放手!”久梨一把挥开木吉的大手,扭了扭脖子,“脖子都快被你扭断了……”
“那今天如何,过得开心吗?”木吉笑眯眯地问道。
“嗯,很开心啊,见到了很想念的人呢,过得非常开心……”久梨一瞬间绽开的笑容马上黯淡下去,她的视线往旁边瞟去,“非常开心的……”
木吉觉得久梨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他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告诉久梨“不要哭啊”的准备,却见她叹了口气,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湿意,在日渐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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