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悠竹奇怪地看他:“阿万自然很好,都肯让牛牛和我比走路,也从来不说我胜之不武,还每次我赢了都会送我各种小笛子。”
皇帝“嗯”一声,才想起他的阿万和他的阿万代指的不同,便改口问:“我是说万贵妃,就是永宁宫的万贵妃殿下,对你好吗?”
唐悠竹点点头:“我的第一根笛子就是永宁宫殿下送的。”
皇帝也想起当日永宁宫那个礼行到一般直接滚地的肉团子,忍不住笑了笑,又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万贵妃之前伤害过你,你会原谅她吗?”
唐悠竹摊摊小胖手:“男人是不该和女人斤斤计较的,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只要永宁宫殿下以后不害我,我自然不会介意的。”
皇帝看他一副“我已经是个大男子汉”的样子,忍不住又是笑,笑完却还是有些犹豫:“如果那个伤害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伤害,你也不会介意吗?”
唐悠竹胖爪子支着胖下巴,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父皇,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有时候会装装小孩子、占点儿小便宜,但你和我说话真的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您是我亲爹嘛!而永宁宫殿下是您的心头肉,只要她日后不再害我,我只看着您,也不会去介意那传闻中的什么堕胎药的。”
皇帝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看雨化田,发现后雨化田同样震惊,便问:“你知道什么是堕胎药吗?”
唐悠竹毫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小白眼:“就是把胎儿堕掉,让他们重新回去排队等出生的药啊!”
皇帝默了一会,重新排队什么的,好吧,也算没错,而且这种说法显然更加符合小孩子的思维,虽然一个十九个月大的小孩子就知道这些,却实在太早慧了点。
但仔细想想,一个转眼就能算出十九比十一大了多少、还知道八是十一的一半还多的孩子,知道这些又似乎不算很奇怪。
皇帝欣慰又感激地看了雨化田一眼:“王弟把太子教得很好。”
雨化田又躬了躬身:“臣不敢居功,此皆是殿下天资聪慧之故。”
雨化田说的是实话,他根本没想到丑娃娃会提前几年被认回来,根本还没来得及教他什么,只是在他和万喜交好时顺手推舟了一把,为日后万贵妃盛宠依旧的可能留点儿香火情儿罢了。
皇帝却只当他是谦虚,又赞了他几句。
唐悠竹听得都牙酸了,又见他那便宜舅舅新王酥一谦虚一躬身的,更加眼红——早晚糖糖大人也会强大到让你低眉垂目好折腰的!但此时他却只能说:“我也没重新回去排队,不会和她计较的啦!”
又问皇帝:“可是我母亲骗了她,她能不计较吗?”
这个问题一出,皇帝果然没有心思继续赞雨化田了。他心里是真没底,但又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只好先胡乱应一声,又问:“糖糖很想念母亲?”
唐悠竹摇头:“舅舅,哦,是王酥,酥酥不喜欢她,我也就不喜欢。但她生了我,我总要谢谢她的。”
皇帝看了雨化田一眼,想到他说的入宫之后,纪氏从来不曾有丝毫照拂他这个幼弟,只一味沉浸在当日父母未婚夫都死去的噩耗里,甚至都有些儿癔症了的话来,便摸摸唐悠竹的脑袋:“糖糖想如何谢她?”
唐悠竹笑嘻嘻的:“永宁宫殿下如果生她的气,我就努力让她不生气。父皇给我什么吃的穿的玩的,我都分母亲一半,让她过得好好的。还有贺县蛮族……嗯,等我大了,会想办法,让蛮族的人也和大明的普通百姓过得一样好,也和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忠心。”
皇帝听得笑了,这个太子比他想象的更聪慧、也更可爱。他原本只想着捞个盾牌挡挡来自母后兄弟们的风刀霜剑,此时却不禁真心叹一句:“你日后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唐悠竹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半点都不谦虚,根本不像一般的皇子似的,一说起日后当皇帝的事情,就诚惶诚恐,皇帝却也不介意,他越发觉得雨化田是真的不知道糖糖原先是皇子,不然不会什么都不教他,让他这么真性情。
皇帝心里头高兴,便一直将唐悠竹抱着,连午膳也是就这么用的,用完了想抱着唐悠竹一起去歇晌儿,站起来一踉跄,才发现腿麻了!
唐悠竹眨眨眼睛,伸出肉呼呼的小拳头,啪啪啪就给他捶了起来。
拳拳到肉,还挺有力气的,皇帝一开始给敲得越发腿麻,只是在儿子跟前不肯呼叫出声,好在咬牙忍耐了没一会儿,还真的就舒服了。
站起来走两步,皇帝笑着摸摸唐悠竹的脑袋:“糖糖真厉害!”
唐悠竹仰起头:“那当然!糖糖大人是最厉害的!”早晚让一切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都跪下高赞雅蠛蝶,哼!
皇帝笑了笑,转头看到雨化田时心里却不免有些儿泛酸。
雨化田何等人物,自然猜出皇帝是在琢磨着他也不知道享受过多少回丑娃娃这样捶腿服侍,因此也不在意,神色看着恭敬,心里确实挺得意的。
丑娃娃可不是白养了那十九个月,捶腿按肩膀,撒娇讨好儿,他可都比皇帝先享受过了!
——雨化田下意识地忘了,每回唐悠竹这么做,都是要么有求于他,要么是挑战他的洁癖挑战狠了……
☆、第 29 章
雨化田一味得意;也不辩解,但他对皇帝的心思确实摸得很清,皇帝虽酸了一会儿,却真是个十分好脾气的,不一会儿又自己想起雨化田的好处来;便笑着吩咐他,“王弟的府邸恐怕还要些时日才能得,你若愿意;乾东五所那儿还有两所空着;不如先住下——之前的掌印府也不是不好,却不符合你的身份。”想想怕雨化田误会;又补充一句,“御马监掌印依然是你,但堂堂郡王却住在掌印府,总是太委屈了。”
唐悠竹眼睛一亮:“有两所空着?那酥酥住一所,我住一所,我还是可以天天和酥酥玩儿!”
皇帝才恢复的心又给酸了一下,却很好耐心地和他解释:“乾东五所是皇子大了不好住后宫、又还没大到可以就藩之前住的地方,你是太子,那儿可不合适。”又试探着问他:“糖糖在大到足够去住东宫之前,先住到永宁宫好不好?”
唐悠竹摇头:“不好!糖糖现在就足够大了!糖糖可以住东宫,酥酥也可以一起住东宫。”
皇帝果断又再酸了一下,却听唐悠竹又补充一句:“皇父也可以一起住……嗯,如果皇父不舍得永宁宫殿下的话,接她一块儿住也行,糖糖可以把最大的房间留给你们哦!酥酥住第二大的,糖糖只要第三大的就好啦!”
皇帝立刻又转酸为喜,觉得这孩子真是又念旧又孝顺,更觉得雨化田把他教得好极了,可惜万没有皇帝带着妃子一起住到太子东宫去的理儿,只好十分遗憾地婉拒了唐悠竹的好意。
唐悠竹仿佛也遗憾极了:“那好吧,糖糖会把最好的房间给父皇留着的,父皇想住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皇帝明知道没那个可能,还是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谢谢糖糖啦!”
——雨化田看着给丑娃娃拐得允许他住东宫的皇帝,很是疑惑地眯了眯眼。
——皇帝的脑子看来也不怎么够用,纪氏、以及纪氏的父母显然也不是什么聪明人,那丑娃娃的这鬼精性子,是哪儿来的?
雨化田都十分想不明白,王怀恩就更想不明白了!
怎么他才去司礼监处理了一下公务,回来就接到了雨化田被皇帝赐住东宫的噩耗?
诚然,雨化田真是保住了小皇子的功臣,皇帝封赏其为郡王,虽王怀恩觉得有些过了,却也不曾反对。
可封赏已经封赏过了,这样住到东宫,算怎么回事?
果然雨化田保护小皇子,为的根本不是忠君爱国,而是打着要拿捏住下一代君皇的主意吗?
王怀恩皱着眉,他又想起当日御苑之中,冒着被马踢着的风险,救下万贵妃的那个小小少年。
那样的行为原本该是忠心,但不知道怎么的,王怀恩总是觉得当日那个少年的眼中,仿佛有着黑色的火焰在跳跃,那是已经吞噬了他自己的良知,并且将继续吞噬世间万物的绝望和贪婪。
没有丝毫证据,但王怀恩就是觉得,万贵妃那次御苑遇险,很可能不是偶然。
所以他一直警惕着雨化田。
这种警惕在王怀恩见过纪氏后立刻又攀升了一个新的高峰。
——连纪氏一个女子都有那样的心思,雨化田一个本该成为下任土官的男人,这些年又该累积了多少怨愤不甘?
王怀恩自然不把一个土官之职放在眼里,但从纪氏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她的不甘。区区一个女子尚且如此,雨化田一个跌得比成为宫女还凄凉的男子呢?
同是男人,同是成了不是男人的男人,王怀恩太知道那种就算得以掌握许多完整的男人耗费一辈子也握不到手里的权势,却依然意难平的憾恨,是何等滋味。
即便是心怀忠义的王怀恩,也不是没有怨愤不平的时候,那是一种仿若给地狱火焰灼烧着的痛,一不小心,就可能放纵自己将世间万物也肆意拉入火焰中焚烧的痛。
王怀恩相信以雨化田的性子,只有更加怨愤更加痛的。
他原以为小皇子很可能不是小皇子,但小皇子居然是真的,那么那样痛着的雨化田,却居然肯好好儿养着真的小皇子,图的什么?
王怀恩眼中,雨化田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样的人,忍着痛,冒着得罪万贵妃的风险,也要好好儿养着小皇子,也就是皇帝,才会相信他是为了护着纪氏!
王怀恩原还琢磨着,这雨化田封王也有封王的好处,又是皇帝认下的弟弟、又是纪氏的亲弟弟,现成了忠义郡王,这样身份,就算原是内侍出身,也该避讳着些儿,不好再窝在御马监了吧?
而且还有个万贵妃……
一想到万贵妃可能给雨化田添的堵儿,王怀恩第一次觉得那个霸占了皇帝的老女人是如此可爱。
——但王怀恩怎么也想不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就一顿饭的功夫呀!皇帝就把雨化田安排到东宫里头去了!还由着小主子说把第二好的房间给他住!这明摆着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节奏啊!雨化田果然是有曹莽之心啊!
王怀恩听说,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批红了,急急赶了回来,但皇帝父子用膳,雨化田就陪席客座;皇帝两个歇晌,雨化田居然还在一旁的榻上有个位置!
王怀恩试着劝一句“不妥”,皇帝便做恍然大悟状,要让雨化田也睡到龙床上去,还道:“昔日桃园结义,蜀汉昭烈皇帝与义弟每每同塌而眠、抵足夜谈,传为千古美事,化田也莫拘泥了,你不只是朕的义弟,还是糖糖的舅舅,一起歇个晌儿,又有何妨?”
——王怀恩脚下一个趔趄,他此前怎么就没发现过陛下的语言解读能力如此高强?
好在雨化田不喜与男子同榻,而奉天殿原也不是帝皇起居之处,龙床临时摆了一个,睡三个人确实也太挤了些,唐悠竹又不知何时已然摊手摊脚地睡着了,左边留下的床位极小,勉强睡得一人去,却必是不如榻上舒服;右边留下的床位稍大,一人睡绰绰有余,可要睡两人也实在勉强了点。
皇帝见此形状,又见雨化田推辞之时神色虽有恭谨,却不是与他疏远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笑着吩咐宫人必要将雨化田服侍好了,便自行宽去外袍,先笨拙地给儿子掖了掖被角,而后方躺下。
皇帝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除了万贵妃身边,他一直就没睡好过,却不想眼睛才闭了一会儿,困意便潮涌而来。
等他呼吸平稳了,唐悠竹才睁开了眼睛,瞪着帐顶的明黄龙纹发了一会儿呆,小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的,也不知道盘算了些什么。
皇帝醒来时,唐悠竹还睡着。
皇帝也不知道唐悠竹是在他快醒来时才睡着了,此前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算计他呢!只看着唐悠竹睡得酡红的胖脸儿十分可爱,有心让他继续睡,又怕他此时睡多了晚上睡不好,正踌躇间,雨化田极其体贴地提醒他:
“殿下年幼早慧,然而夜间除臣之外,必不让人近身。臣前些时候又因事忙碌了些,这几日回府晚了,恐怕殿下晚间便不曾睡好……”
皇帝想起自己也是除万贵妃外难以入寝,便不觉得儿子这般黏着雨化田是懦弱胆小,反而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这般不易。一时却又想起雨化田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格外忙碌,却是延绥参将钱亮御毛里孩战况不利、于安边营落败之故——
此役中都指挥柏隆、陈英亦是战死,皇帝想起御史监军等人参奏的此二人贻误战机,原还念着悼恭太子和柏贤妃,不论真假都压下去了,现在想来,这柏家果然是上不得台盘!
一般儿做舅舅的,雨化田原还是颇受人诟病的内官呢,可护得糖糖好好儿;柏隆倒是正经嫔妃外戚,堂堂都指挥使,结果自己没命不说,连已经封了太子的外甥也护不住!
皇帝对悼恭太子之死十分耿耿于怀,奈何子不言母过,他也更愿意催眠自己周太后是给人哄骗利用了的,可这不想则已,一想起来,心里终究不是滋味,此时寻着了迁怒的,一腔怒火直往柏贤妃并其一家子发去,原先那等将柏氏自妃待遇提半级的想法,也彻底消散了。
到底再如何温和的皇帝,总也无情。
柏贤妃还在清宁宫和纪氏一道奉承周太后,想着为自家兄弟遗孤博些儿遗泽时,却不知道,皇帝已经将姓柏的一家,彻底拉黑了。
但当今这一个皇帝,无情,却又多情。
他揽着大胖儿子睡了半晌,又格外满意雨化田让万喜父子和儿子亲近,此时想起雨化田日里当差、晚间还要亲力亲为照顾娃娃的不容易,正好此时永宁宫又派人来问雨化田是否得空,皇帝心里一半勇气一半忐忑,恰好在忐忑就要压过勇气的时候,又转眼就撞见不知何时醒来了的胖儿子眼神朦胧但满怀信任地看过来,一时难得义气风发一回:“朕也去看贵妃,化田一道来!”
说完其实立刻又有些后悔了,且看着胖儿子,也拿不定该不该带上,唐悠竹却不再给他琢磨着如何中途落跑,笑嘻嘻跳下床,自己蹬上虎头鞋,一手一个将人牵牢了:“父皇去、酥酥去、糖糖也去!”说着砸吧砸吧嘴,“我可想永宁宫的蛋羹了!”
王怀恩侧目看雨化田,越发觉得此子居心叵测,看看好好儿一个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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