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怎么中国的精英都改行了?”楚宁故意地问。他短短的在美国游离了十几天,他在美术馆里能见到的华人真是屈指可数,又何来中国的画家轰动人家呢。
“精英?在国内是精英,在美国什么都不是。你别听那些回国的人吹牛,说在美国如何如何,其实能有画廊跟他们签约的少的可怜。”
“我能想想的到。”
“很多从国内来的,所谓知名的画家,在美国也只有在华人圈子里玩玩,然后回去了,任凭他自己吹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你怎么知道?”楚宁问。
“在我饭店里就有一个从国内来的画家。”
“你要他干什么呢?”
“不是我要他,是他找不到工作,只能在我店里洗盘子喽。”
“什么?洗盘子?”
“惊讶嘛?这是真实的呀。我开饭店见的人多啦,心酸的事也多呢。休斯顿也算是美国的大城市了,华人社区哪天没有国内来的画家,还有音乐家,反正都是什么艺术家。”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到你饭店见见?”
“我不想你看了难过。再说你是来看我的,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啊,跟他们谈那些无聊的话题,有意思吗?”
“呵呵!你自私。”
“我当然自私。我就不给你见那些在国外低三下四,回国内又扬威耀武的人,浪费我的时间,”张同歪着头看着他,楚宁应付的笑了笑,张同以为他不高兴了,嘟着嘴问:“怎么呐?不高兴了?”
“没什么,我想象不出来,那些从国内来的画家是怎样生存。”
“其实啊,美国人才不认名气大小,只认作品。他们即现实又务实,不像国内管什么人都说是著名的,”张同抓住楚宁的膀子,接着又说:“这里不谈著名,只看能力,不然哪会有这么多人跑到美国来呀。”
楚宁默默地听着。他想起在广场上见到的那几个画家,其中就有两个中国人。听了张同的讲述,楚宁感到一种凄婉,又感到有一种自由。
“你睡一会儿吧!”楚宁见张同眼睛涩涩的。
“我不困。”
“还不困呢,眼睛都有血丝了。”
“没有!”张同有点耍娇。
“那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好不好。”楚宁说,口气好似哄着。张同微微的点点头,她把头自然的歪向他的肩头。楚宁没有吱声,他把两人中间的扶手抬起,然后轻轻的让张同靠在他肩上,又轻轻的拍了拍她,仿佛就像哄她入睡。张同心里暖暖的,微微的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
这些天旅行下来,楚宁总是给她讲美国的历史和文化,他从美国的本土绘画艺术一直讲到乡村音乐。她欣赏楚宁,心里爱着这位学者不是学者,商人不是商人的初恋男人,但她又知道他已经不属于自己,也不想把这种爱说出来,她只想让他自由,让自己默默地承受爱的心痛。
毋须理论和感慨,情感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感受,张同和他爸妈移民美国前,她还没有对楚宁感情上的依赖,只是分手以后,一种失恋的迷惘让她特别难忘。随后各自结婚了,这种眷恋也渐渐的被封存,可封存的毕竟只是封存,只要重新开启,这扇心扉的窗户就再也无法封闭。这也许就是初恋给人一种永不磨灭的回忆。飞机在茫茫的黑夜里飞行,没有颠簸,也没有太大的声响,好像静止在空中,漂浮在黑洞洞的天际。张同没有睡着,她的心绪乱若晴丝,回游着这些天来的旅行,沉浸在一种别样的幸福中。
终于,她忍不住:“楚宁,谢谢你来陪我!”
楚宁紧锁着眉头,他又轻轻的拍了拍她,觉得自己离开美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张同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他不知道,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望着张同将要流出的惜别神情,他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这一主动让张同心醉,她微微心颤:“谢谢你,像情人似的来陪我!”
“我们不是情人吗?”楚宁诙谐地微笑着:“我们就是情人,是充满情谊的情人。不是吗?”楚宁想偷换概念,但这话又是这么低智。
“多余!”张同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宽慰她。
楚宁思索了一下,接着说:“天主教在欧洲大概有一千多年的思想统治,而我们的孔夫子要比天主教的思想统治长一倍,他们所谓的男女道德规范都是教条,实际上,从他们喊出的那天起,世上的人就没有刻板地听过。”
“怪论。”
“这是怪论吗?中国人过去吃饭不许女人上桌。现在呢?男人的酒桌上如果没有女人,这顿饭就吃得不香。”
“那都是老皇历了。”
“正是这老皇历在枷锁着我们,所以我们才生活在矛盾空间。”
“什么意思?”
“就说你吧,身居美国,免不了要接受美国文化的冲击,但是还要坚守自己的传统,于是就在思想上、生活上处在一个中西文化并存的空间。中国城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张同认真地听着,楚宁又接着说:“都说中国人累,为什么累?因为我们一边建着小家庭,另一边又要四世同堂。书里颂扬的是要立贞节牌坊,嘴上又闹着离婚,两种状态出现在一个大家庭里,甚至就在一个人身上。你说,能不造成烦闷和痛苦嘛。”
“中国人就这样生活呗。”
“是啊,就这样生活呗,”楚宁的口吻显得无奈。转而,他不想再说这话题,微笑地说:“带儿子回去看看吧,我陪你们爬紫金山,现在的祖国处处是欣欣向荣,变化那个大啊,你看了都不敢相信。”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啊?哎!我真想和你一道回去。”
“不反对。但回去要高兴,生活要愉快,是情人不一定就要捏在一起,捏在一起是生活,不捏在一起还有一种眷念,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文化贩子捏造的爱情故事。”张同听着,她没有说话,她有所思地回味着楚宁的谬论。她从来不曾听过这种对生活的感悟,自她跟着父母来到美国,生活是单一的不能再单一,除了上大学时认识的一些外国人之外,周围还是中国人。她感到自己就像暂住在旅馆里一样,进了家门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出了家门就感到出了国门。最终,旅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啊。
第27章
楚宁回国前一天的晚上,他给张同做了一顿晚餐,他们坐在露台上,惆怅的喝茶聊天。张同拿来一叠信给他:“楚宁,要走了,我想把这些信给你看看。”
“都是没有邮递员的信吗?”
“看看吧!不是情书。”
“要不是情书我就不看了。”
“为什么?”
“我已经把那封无字的情书,深深的埋在了心里。”
“还记得那封情书啊?”
“记得!永远记得!”
“都是那封情书惹的祸,让你临毕业了,还背了一个处分。”张同说着,眼神有些羞涩。
“呵呵!能收到这封情书,就是把我送上雨花台,我也不觉得后悔!”
“是真心话吗?”
“当然。我真感激你!”
“感激我什么?”
“一份纯美!还有一份鼓励!”
“鼓励?我能鼓励你什么?”
“你啊,有谁会爱上我这个调皮捣蛋又一贫如洗,被压在社会最最底层的人呢?”楚宁动情地说。张同看着楚宁湿润的眼睛,她感到幸福又感到无奈,原本的情结又一次波澜起来。她移到他身边,曲腿坐在他膝下,双臂抱住他的双膝,把脸依偎在他的腿上,热泪盈盈的滴了下来……
这一宿他们都没有睡觉。凌晨三点多钟,张同做了丰盛的早餐,两人依依不舍的吃了点东西,张同就开车送楚宁去了机场。
在机场,一种分别的依恋在张同的心头蠕动。楚宁办完登机手续,即将走进安检候机,他接过张同手中的行李车,一种搁不下的感觉顿时而生。楚宁的心在无声的惜别张同,他低声地对她说:“我先回去了。等你回来,我陪你去旅行。”
“嗯,我如果不回去呢,你还会再来吗?”
“你会回去的,我也会再来。”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中国的‘克里斯蒂娜’还在美国。”
张同情绪一下荡起波澜,她激动着,讪讪地对他说了声:“楚宁,你来陪我,我很幸福。”
“我也是,幸福不是人前的表演啊,她是一种感受。你不要累着自己,更不要压抑自己,”楚宁松开推车,一把紧紧地搂住她,张同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楚宁紧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地说:“等你回来,我陪你旅行。”张同深情地亲了他一下脸颊。
眩窗外漆黑一片,楚宁的眼睛涩涩的,他虽感到十分的疲惫,但怎么也睡不着。飞机飞过长长的海岸线,鱼肚色的天际渐渐放亮,茫茫的天空,虚幻的云海悄悄的催眠着他。他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他感觉张同还在身边,但隐约中又抓不住。恍惚中,他意识到不该去想,努力地赶着眼前的影子,却总是走了又来,忽隐忽现……
飞机在云海中飞行,蓝蓝的天空纯净至极。楚宁塞上耳机,听着音乐,脑海里重映着瓦红色的露台、高高的香槟杯、忙碌的背影,迷迷糊糊的睡了。
张同送走楚宁,她带着分别痛楚的眼泪回到了木屋,她呆呆的坐在与楚宁聊天的露台上,懒懒地看着他丢在茶几上的书和茶杯,她不想收拾,想把这些气息多留一会儿。这是让她值得回忆的场景,她不知道楚宁什么时候还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心里茫然地不知做些什么。天亮了,张同推开楚宁住的南屋,她抱住楚宁给她画的肖像,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回到上海,楚宁一出机场,就见到了来接他的吕佳和女儿。楚宁见到女儿,旅途的疲劳一下全没了。他迫不及待的取出给女儿买的八音盒,小楚佳高兴的拿过八音盒,重重的亲了一下爸爸的脸。
“爸爸,美国远吗?美国是在大海那边吗?”
“不远,等你长大了,爸爸带你去美国。”
“爸爸,美国好玩吗?”
“好玩。以后爸爸送你去美国上学,好不好?”
“妈妈去吗?”
“去,都去,”楚宁抱起女儿,他一下觉得女儿重了:“哎呦,爸爸都要抱不动小佳佳了。”
“爸爸,张同阿姨是谁啊?”
“噢,她呀?她是爸爸妈妈的同学。”
“那妈妈为什么不去看张同阿姨?”
“哦哟,你妈妈要上班啊。”
“小佳佳,下来吧。爸爸累了,给爸爸休息休息。”吕佳拉了拉女儿的衣角。
楚宁本想带她们母女在上海逗留两天,但吕佳已买好了晚上回南京的火车票,他见还有小半天的时间,就去城隍庙逛了一圈。傍晚的时候,他们从城隍庙出来,找了一家偏僻的小吃店,一家人吃了两碗面条,就往火车站赶去。
在满满当当的候车厅里,吕佳问:“张同好吗?”
“还不错,她开了一家餐馆,生意蛮好,生活算是中产阶级吧,就是蛮孤单的,挺不容易。”
“怎么会呢?”
“哎!两年前,她丈夫车祸死了。”
吕佳听见张同丈夫车祸死了,心里顿时极度愕然,眼睛一下惊出泪来。楚宁紧紧地搂了搂她的肩膀,他本不想对她说这事,但不知怎么还是说了。他安慰着妻子,心里也挺矛盾,眼前张同的影子又在晃悠。吕佳知道自己丈夫和张同关系密切,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切不要多想,不要猜疑。她赶忙换个话题:“佳佳,问问爸爸,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美国看张同阿姨呀?”女儿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妈妈的话。
“等我乖女儿再大点,我们一起去看张同阿姨,好不好?”
“好!妈妈说张同阿姨家有个小弟弟,是不是呀?”
“嗯,不仅有个小弟弟,还有个小哥哥呢。”
“哎?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他们一家怎么会到美国去的。”吕佳疑惑地问。
“你忘了,她爸爸原来不是大修厂最年轻的高工嘛,就是那个个子矮矮的。”
“嗯,记得。”
“她爸爸技术不错,当时在升副总师的时候,没能上去,给老母鸡她爸当了。后来,张同她爸爸一气之下就去了美国。”
“一气之下去了美国?”吕佳不解地问。楚宁点点头,吕佳又疑惑:“同学的时候,也没听她说过她家有海外关系呀,怎么后来又冒出她爷爷在美国了?”
“那时候要说自己家有海外关系,那还了得。这次听张同说,她爷爷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一名军医,在美国留过学,她爷爷找到她爸爸的时候,正好她爸爸也不得志,就举家移民了。”
“噢。那她爸爸现在在美国做什么?”
“具体的不知道,听张同说,他爸爸还在做技术工作。美国这鬼地方要的是人才,才不认什么人际关系不关系的,哪个有本事就要哪个。”
“也是的。哎,你还记得我们护士长的爱人嘛?我们野战医院的一把刀。你还跟他谈过军人的职业问题,记得吗?”
“记得。怎么啦?”楚宁看了看吕佳,他忙接着又问:“他不会也投奔美国了吧?那家伙可蛮有思想的。”
“不是美国,是澳大利亚。”
“怎么,转业安排的不好?”
“也不是。他刚转业的时候,先是在医院干老本行,后来听说跟几个朋友倒卖字画,再后来怎么去了澳大利亚就不知道了。”
“哟,丢手术刀啦,这行跨大了。”
楚宁不大问吕佳她那帮战友的事,也很少问她工作上的事,他的观点和他妈妈一样,工作也就是找个吃饭的地方罢了。楚宁不好明争暗斗,他要求简单又有些愚钝。他当老师的那些年,头几年还认认真真,后来在混沌的大缸里泡久了,他也是能糊则糊,能避则避,反正这大学里也不要求升学率,学生进了大学门,修行也在各人了,爱学的他就多教教,不爱学的他也懒得管。他辞职开画廊,心里上也有这因素,他怕以后学生多了,日后走出校门谈到他被骂一世,索性还是不干这职业好。
俩人闲聊着,终于等到广播里传来检票上车的号令。顿时,候车的人一下骚动起来,一条长长的,急急促促的队伍挤压在两排休息椅中间,上车的人就像农村赶集一样,形成蜂拥的人流。检票、进站、上车都是在疯跑和叫喊着。楚宁抱着女儿挤进车厢,车厢里完全没了秩序,有劲的男人狂挤着,会骂的女人谩骂着,行李架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大包小包。
“你踩我椅子干嘛?眼睛瞎了。”
“你眼睛才瞎呢,这是你家椅子啊?”
“不是我家的,但是我的号。”
“号?号子在提篮桥,你去那,那儿才不挤呢。”
“你才到提篮桥呢,让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