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姓陈的工作人员对楚宁说:“楚老师啊,拆迁是政府为你们做的一件大好事,希望你们拥护。我们都知道你爱人是市里的劳模,近期他们单位也要给她分一套房子,这是最后一次房改房了,你也要支持她的工作啊。”
楚宁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他最讨厌拐弯抹角的威胁,冲冲地说:“谁不拥护了?我们是要得到公平的拆迁补偿。我老婆的劳模是她干出来的,也不是你们给她的,我还不稀罕什么劳模不劳模呢,整天忙的跟鬼样的,家都顾不上。”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补偿条件是政府定的,我们也只是执行政策。不过,考虑到你们家的特殊情况,我们可以考虑你们的要求。比如多付点补偿款,再多给点搬迁的奖励,还可以优先让你们家选择楼层,这些条件都是很优惠了,你们好好考虑……”来人软硬兼施,即有礼有节又下流无耻。
“我们跟大家一起搬迁,跟大家一起享受政府给我们的公平待遇。按说,论资排辈也轮不到我们家先搬啊。”
“我们是考虑你们家的特殊情况嘛。”姓陈的人官腔十足地说。
“我们有什么特殊情况?”楚宁问。
“考虑到你父亲原先是老厂长,应该优先照顾嘛。”
“不需要。我父亲早死了,你们也别假惺惺的,要优先照顾的都在年前搬走了。”楚宁一听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随时来找我。不过,你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啊,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姓陈的露出一副奸相。楚宁没有理睬他们的忠告,断然把他们轰了出去。
第49章(1)
大杂院的拆迁不紧不慢的进行着。一晃,又要到五一节了,吕佳意外的收到了一张喜帖,喜帖是原大修厂工会侯主席的二女儿侯英送来的,请她五一去吃她妹妹的喜酒。虽说,侯英是她和楚宁的老同学,但突然请他们夫妇俩去吃这顿喜酒,这让楚宁真的摸不着头脑。俗话说:喜事不请不到。这喜帖来了,人情总是要做的。
虽说侯主席已经退休了,但还是不少人叫他侯主席,这不仅是叫他的人习惯了,也是怕突然改口叫他老侯,怕他爱理不理。他小女儿结婚办酒席的这天,他还真的没多请人,除了新郎和新娘的双方爸妈,就是往日来往比较勤的亲戚,多余的也就是新郎新娘单位的两桌要好的同事。吕佳和楚宁上了酒桌,这才知道侯主席的小女儿是吕佳她们单位的会计。
“哎呀,小侯呀,你怎么不早说你是英子的妹妹呀?我和你二姐可是老同学了,”吕佳递上红包,转身又对侯英说:“哎呀,侯英,你也太会保密了吧,上个月你妹妹来婚检,我还不知道是你妹妹呢。”
“前面我也不知道,还是我爸让我请你们的时候,我爸才跟我说的。这下好了,以后我妹妹在单位,有你这个当大夫的姐姐照顾我就放心了。”
“我哪能照顾她什么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么一说,为什么请吕佳,楚宁也多少明白了点。东扯西拉了一阵子,这婚宴总算开始了。婚宴没有请司仪主持,也没放鞭炮,更没有什么领导亲临,规模在当下飙婚的年头,的确真算是简朴了。要说侯主席这人吧,好歹也做过几千人厂子里的工会主席,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副厅级干部,他手里也不是没俩钱,况且去年他唯一的老妈走了,留下一套百十平米的祖产,而且在他老妈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把他两个姐姐打发了,硬是把这祖产吞下。虽说,他那两个姐姐心里很不痛快,但侯主席是他老侯家唯一的男丁,按老理继承祖产也无可厚非,两个姐姐闹腾了几回也就消停了。侯主席这人细作,遇事总爱黏糊和做戏,说话更是吐半句噎半句,话绕了一大圈子,到底说了什么事儿,估计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不过,侯主席也是福气人,他有个说话办事都蛮利索的老婆,这也给他在场面上帮衬了不少。婚宴还没开始,侯主席的女婿同事到齐了一桌人,拖家带口的有三对,吕佳和楚宁却是这桌子上的陌生人。
“哟,哟,哟!画家小楚来啦!谢谢大驾光临,大驾光临!”侯主席手里攥着一包香烟,他退退缩缩的抠出一支香烟递上前来:“听我们家小红说,你爱人当上市劳模了?”楚宁听了没有吱声,他只是笑了笑。侯主席拽过他身后的女婿:“来来来,金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老厂长的公子,楚宁楚老师。这是我小女婿,金宝。”
“噢!恭喜恭喜!”
“小楚啊,我小女婿可对你不陌生啊。”
“对我?”楚宁感到有些疑惑。
“怎么,楚教授,你不认得我了?你在我们徐主任办公室,我给你倒过茶,你忘了?”
“徐主任?哪个徐主任?”
“分理处的,徐华徐主任啊。”
“噢!对不起,对不起。怎么,你们徐主任没来?”
“请了,她刚好去欧洲考察了。”
“噢,对对,前几天她还给我打电话的,说她要去欧洲。”楚宁本想瞟他一句,但转而一想,今天人家是新郎官,还是得了,给他留点面子吧。他接过侯主席递来的喜烟:“侯主席,恭喜恭喜!你小女婿可是人才啊,娶上你家的千金,那真是男才女貌啊!”
“哟!你小楚才是人才啊!往后还要请你多帮衬帮衬我们家金宝才是,他还年轻啊,没经验,”侯主席说着,眼睛左右转了一下,欠身又和一个中年妇女招呼道:“哟!他马大姐也来了,听我们家金宝说,你可是手把手教他点钱的师傅啊,来来,抽支烟。”
“不会,不会。你们家金宝聪明哦,他刚到我们行的时候,我拿这么厚一叠练习钞给他示范了一下,他练了几天就成熟手了。”中年妇女比划着说。
“还是你教的好,教的好啊!”
侯主席在他小女婿同事这桌招呼了一会儿,又是退退缩缩,进一步退半步地挪到旁边一桌去了。楚宁看在眼里,总觉得吴乐宝叫他太监一点都不过分。侯主席寒暄了一通走了。他一走,这桌上的人都忍不住地捂嘴闷笑,那个中年妇女用手指着楚宁:“你是我们徐主任朋友吧?我也见过你哎,”楚宁漠然的笑了笑,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她。这女人接着自我介绍:“我是徐主任的老部下,姓马,她们都叫我马大姐。你去过我们行,看得出来,你跟我们徐主任关系不错哎。”楚宁听了,突显一脸尴尬,他只是受郑凡之托跟徐华接触过几次,怎么自己又成了她的朋友呢?这时,马大姐把桌上的一包香烟拿起来:“来,抽根喜烟!”楚宁摆了摆手,他示意今天咳嗽。
“马大姐,你把烟拿给我。”这时,坐在马大姐对面的一个瘦男人说。
“凭什么?这喜烟是这酒桌上的,”马大姐说着,她眼睛默数了一下酒桌上的人:“这桌一共十个人,平均每人两支,”她撕开香烟的皮纸,麻利地挑开香烟包装纸的后屁股。
“小孩也算啊?”瘦男人问。
“当然算。”
“好了好了,别跟奎哥哄了,都给他抽。”坐在吕佳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说着,她一把夺过马大姐手里的香烟,扔给叫奎哥的瘦男人。
“还是小丽好!”奎哥双手接过小丽扔过来的香烟,开心的乐了。
“你就巴结他吧,你当他是领导啊?”
“哎呀,就一包烟,分什么呀。”
“哎!也是的噢,哪有办酒席桌上就放一包烟的呀,真没见过。”
“有就不错了。也真是的,他家也不是没钱的人,干嘛这么抠哦。”马大姐摇摇头,她不想再说下去。
按说,侯主席也不是普通人家,经济条件也不差,大女儿嫁的是政府部门的干部,二女儿是老师,虽说还没有结婚,但吃穿也不愁。今天,小女儿结婚了,她也是正儿八经国企里的会计,女婿是银行的职员,侯主席本人也是大修厂的老干部。虽说侯主席他老婆以前没有工作,后来也在大修厂弄了两间门面房,开着一家面条馄饨店,唯一的就是他小女婿金宝家是农村的,但他家也不是上无片瓦的人家。听说,金宝他爹也是村里干部,他妈还承包着好几百亩杨树林,也不是什么低保户,怎么会这么低调呢?马大姐和这桌上的人嘀嘀咕咕地议论着。那个叫奎哥的男人点上一支烟,他看了看手表,见开席的时间还没到,他伸长了脖子默数了一下,厅里一共摆了六桌酒席,这确实是小数,要是换了同等条件的人家,至少要办四五十桌才相称。不一会儿,侯主席小女儿同事的那一桌人也渐渐的到齐了,这时只见侯主席和一个精瘦的男人说着什么。然后,那精瘦的男人被侯主席推推搡搡的请到餐厅的中央。
这精瘦的男人姓孙,是侯主席的老哥,侯主席早年出来当兵的时候,老孙做过几年小学老师,这在侯主席的朋友圈中算是个文化人了。孙老师被侯主席推到餐厅中央,然后介绍说:“哎哎!请大家静一静,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今天特地请来的老哥,也是我们家小女儿的老师。今天,我们家小女儿办婚事,就请我这老哥说两句。”侯主席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随后,来参加这婚宴的亲朋也跟着鼓起掌。
也许孙老师没有这个准备,他一下杵在餐厅的中央,但他想再推辞也推不掉了,只好拱手:“不敢不敢!嗯,既然让我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吧!”这时,餐厅里掌声又起,鼓掌的人明显要比先头的多些。孙老师清了清嗓子,又拱手示意对这掌声表示感谢:“先头听老侯跟我说,说他小女儿小女婿都是学会计的,这好啊,生活就是要会算计,”孙老师说到这,话刚一停顿,酒桌上的人一下哈哈笑了起来,孙老师忙补充:“这算计不是你们理解的那个算计,生活中的算计就是要计划着过日子。嗯,老侯的三个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从小就很简朴,先头听她爸跟我说,他们两人是去年认识的,确定关系以后,这两孩子就计划着婚礼不想大办,这在今天是极少的。为什么呢?我没有问过他们,我想这多少是我们老辈人艰苦朴素的精神传给了他们。所以啊,今天我要祝福他们,祝福他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祝福他们互敬互爱,比翼双飞!”孙老师的话说完了,餐厅里略静了一下,然后掌声起来,这掌声不知蕴藏着多少寓意和猜疑。
这喜酒吃了,吕佳和楚宁始终尴尬着,他俩只好听着别人侃着,心里却猜想着侯主席为什么要请他们。要说他小女儿是吕佳的同事,再加上他二女儿是他们的同学,但往日也没一点交往,下这喜帖真让他们忐忑。喜宴结束了,吕佳故意又和侯英聊了几句,侯英也没转什么话题,只是一个劲的感谢,这让吕佳更生疑惑,始终惦记着这桩事。
过了五一节,有十几户人家和拆迁办偷偷地签了协议,拆迁办的人为此大造声势起来。这时候,有人出来说风凉话啦:“我说吧,哪有胳膊能扭过大腿的,早点搬吧,早搬还能多拿点钱呢。自古以来就没见过有谁能斗过官的,这民不跟官斗,这道理还不懂啊。哎!幼稚啊!”
楚宁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但他也没生气。眼下,大杂院里的住户开始松动了,原先热情万丈的坚守声势,顷刻间也土崩瓦解了。院子里乱哄哄的,场景虽没有下放那会儿热闹,但也弥漫着一种无奈的高兴。吕佳在厨房忙着早饭,楚宁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窗外如同逃难般的拆迁户,他不觉自嘲着自己:“哎!都说工人顶天立地,可如今怎么就这个怂样哦。”
“别感慨啦,我早就说了吧,你不信哎。”吕佳说。
“你是对了,可不应该啊。哼!真是咱们工人一声吼,三天不到就搬走啊。哎!悲也!”楚宁回头看了吕佳一眼,他悲感地说了一句,转身回屋去了。
第49章(2)
此后,拆迁办的说服政策又进一步奏效,战果也越来越大,一个接一个瓦解着大杂院里的住户,就像兵败如山倒似得快速。原本一百多户代表签名的公开信也成了一张废纸,楚宁只得无奈的收兵了。过了几天,似乎吴乐宝也支撑不住了,他风风火火的跑到楚宁家来,见面就泄气地骂:“妈的,难怪中国革命这么难呢,这才几天啊,你看这,哎!楚宁,你看还有必要再坚守了。昨天听拆迁办的人说,过几天就要停电、停水、停气了。这下面日子怎么过啊。”
“呵呵,真给吕佳说中了。”楚宁好无奈。
“她说什么了?”吴乐宝问。楚宁笑笑没有回答。吴乐宝接着说:“你还注意到钱老屁了?他可是一言不发,每天喝着小酒,不紧不慢的,好像拆迁跟他没关系似的。”
“哎?他在大杂院怎么还有房子?”
“有啊,他坐过牢回来,说他没地方住,厂里也不想得罪他,又给了他两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其实我从来就没看过他来住过。哎!现在想想,他真是有远见啊,就等着拆迁呢。”
“远见个屁,还不是厂里怕他反水,堵他嘴呗,”楚宁无奈地摇摇头:“哎!安德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如今这寒士也太窝囊了,是什么世道哦!喊了上千年了,也没见这天亮。”
“得,你也别感慨了,要不你我也学钱老屁,就是不搬。”
“我学不来,他是什么人啊?他上有靠得住的后台,下有能玩转的政策,你我鸟用没有。”
“这也倒是,钱老屁原来就是搞房子的,他外面的房子有好几套呢,能有什么办法。听说他儿子住的房子,就是他盖集资房的时候搞的,面积跟我们厂级领导差不多。”
“黑啊,这就是政策,全都是表面文章,什么世道啊。哼哼!难怪他是稳坐钓鱼台呢,原来人家早就吃透了政策,这才是高人啊!不信,你看着吧,他肯定是最后才搬,而且最后得到的条件肯定是最好。”楚宁刻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会做钉子户?”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他是什么人啊?人家当过领导、搞过拆迁、坐过大牢、受过大刑,懂吗?他现在是巴不得我们一起搬走了,就剩他一户,他才好跟拆迁办谈条件呢。”
“那我们也跟他学,飚时间。”
“得了,你我吃不了这份苦哦,还是搬吧。”楚宁无奈地说。
“就这么便宜了?”吴乐宝也没了底气,他脑子转了转:“楚宁,你认识人多,看看能不能找找人,通通关系啊。”
“你的意思是找找关系,跟拆迁办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