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没钱了?”她拉下车窗问道。
“真没钱,就跟我真不会游泳一样。”赵甲第点点头道。
几乎修行成为金刚不坏的她今天算是被完完全全打败了,她神经质地跟在他后头,看着他风骚倔强地跑了三个钟头,她觉得自己今天大脑被这家伙给带着烧坏了。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冷冷道:“上车。”
赵甲第没摆架子,很没骨气地就上车了,坐上副驾驶席,却发现方向不对,不是去他学校,立即害羞腼腆道:“姨,一般酒店的大床房就行,不用太贵的。”
蔡姨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还穿着他买的衣服,真想直接把他给杀人灭口了,冷声道:“去佘山。”
“别墅?”赵甲第试探性问道。
蔡姨没否认。
“我一般不吃软饭。”赵甲第严肃道。
蔡姨没心思跟他瞎扯。
“但一旦真决定吃软饭,其手法和脸皮都堪称丧心病狂令人发指。”赵甲第哈哈笑道,叼了一根烟。
“一个小处男,就别装深沉了。屁大的孩子,就算我让你上我的床,你也不知道做什么。你知道怎么让如狼似虎年纪的女人满足吗?”蔡姨不屑道。
赵甲第怂了。
要怪就只能怪女王姐姐太霸道了。
第43章 一封信
这个世界上很多男人为自己活着,可女人不一样,小时候为父母活着,大起来为丈夫活着,然后为孩子活着,不管是否乐在其中,都需要顾虑太多太多,就像赵甲第可以明目张胆地跳黄浦江,跳完了还能摆出一副好汉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姿态。蔡姨则不一样,她即使也跳了,跳完后不可能这样以这种陌生面貌出现在司徒坚强和小果儿面前。女人苦心经营一个形象,不容易。
蔡姨带着赵甲第来到佘山一栋带将近两亩花园的大别墅。因为奶奶的缘故,赵甲第对一线房地产商和招牌房产都有一个模糊印象,对上海佘山这一别墅板块也听说过紫园和佘山高尔夫郡,至于蔡姨这栋具体出自哪家大房地产商之手,则不得而知,估计离九位数的天价不会太远。在司徒坚强的圈子超出他想象太多后,他顺带就悄悄提升了蔡姨两个档次,现在看来还是太保守了。
战战兢兢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别墅,赵甲第只能偷偷感慨这上海有钱人太不把寸土寸金的地皮当地皮了,赵甲第对建筑没研究,看不出是什么风格,反正不是很习惯。这栋别墅外面看是两层,其实内部是四楼,再加一层地下室,所以必须有私人电梯。对赵甲第来说,房不需要太大,一百平方米多点就足够,有足够地方睡人摆书就差不多,再大他也懒得打理,再说家就是家,喊保姆是方便,可味道就淡了杂了,像这么大一个房,估摸着喊保姆都得多喊几个,否则根本顾不过来,加上草坪维护之类的,开销大小另当别论,真不是一般的麻烦,不过跟在蔡姨屁股后头逛着逛着,赵甲第就告诉自己酸葡萄心理要不得。
蔡姨给他在二楼安排了一间卧室,她自己去了三楼。赵甲第有点认床,洗完澡后翻来滚去睡不着,那只生命力顽强的诺基亚还能继续使用,他就给蔡姨发骚扰短信,什么今晚月亮好圆之类没营养的低劣搭讪。蔡姨一开始没搭理,赵甲第本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信念,持之以恒,在半个钟头的垃圾短信轰炸过后,蔡姨终于抵挡不住这份挑衅,回复一句:晚安。
赵甲第回了一条:蔡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蔡姨回复:别逼我把你赶出去。
赵甲第牛气道:大不了再跑一趟,我地图还没扔,烟还有一包,出门前你借我个瓶子灌一点自来水就成。
蔡姨许久终于回了一条:我关机了。
赵甲第没胆量将泼皮无赖进行到底,点到即止,见好就收,这都是在小山上跟野鸡打游击战得出的宝贵心得。赵甲第身体很疲倦,但心理上有些亢奋,如果不是这栋豪宅过于庞大,就凭着能跟蔡姨在同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他一定还会更激动。赵甲第实在睡不着,找了半天烟灰缸,无果,就穿上衣服溜出房间,倒没那个“深更半夜摸寡妇门”的觉悟,主要是不敢,怕第二天就被蔡姨的手下给轮了,他就是想随便逛一下,见识见识佘山天价豪宅的风范。
房确实有点宽敞,赵甲第溜达了半天,没敢随便进房间,这点修养他还是有的,到了一楼,那里有一间半开放式主书房,这就是赵甲第的目的地。跟着蔡姨上楼前有过惊鸿一瞥,他发现这间书房很有特色,两面玻璃外墙,竖立着两排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从外向里看,就像是两墙壁书籍支撑起这栋别墅一角。在书架转角处,有一个小鱼池,碧绿幽深,寥寥几尾并不肥硕的红鲤鱼,两扇“书墙”摆满了繁多书籍,出乎意料,并不是文学名著之类的大块头,而是风投、股票、野外生存、心理学、翡翠鉴定等方面的书,很杂,而且无一例外都算不上艰深,都可以划分到入门书籍,只要识字,都没什么阅读障碍,跟赵甲第的阅读习惯差太多了。如果说赵甲第是求精,钻牛角尖,那这个书房的主人就是求杂,博览群书,各个领域都不求成为专家,但都做到有所涉猎,有点类似全才、通才。赵甲第随手抽出一本,书上隔三岔五就有读后感和圈圈画画,换一本,还是如此,字并不漂亮,远没有赵甲第的那股日积月累出来的清雅风骨,但书上的字有一种让后来阅读者感到扑面而来的冷冽——笔画深刻,绝不浮躁轻飘,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不容易妥协,充满侵略性。
赵甲第这里抽一本那里拿一本,不亦乐乎,很快就折腾了一个钟头,他其实对书架上的书没有什么兴趣,对这些书构成的驳杂知识体系也兴趣缺乏,反而对书上的笔记有些想法,觉得有机会能汇编在一起,是不错的小东西。赵甲第对书房主人在一本乡土小说中的几句感想记忆犹新——“从黄土地和小农村闯进大城市的农村孩子,做狗的,他们孙子还是做狗,做狼的,有机会给后代富贵荣华。”“做白眼狼,做陈世美,做墙头草,低着头,却要直着腰。”“对不起朋友,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谁,都可以,但别对不起生你的娘,和给你生孩子的女人。”
两面墙上还有一扇大黑板。
黑板上密密麻麻。
数百个名字以及相对应的评价,全都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那竟然是一幅人脉图。
赵甲第盯着那幅黑板,咽了一下口水,因为黑板上许多名字对小百姓来说都如雷贯耳,他对这座书房的主人有了一个相当直观的评价:枭雄。
这神奇玩意在赵甲第眼前无声无息铺陈开来,就像一本武侠小说中能让主角一夜之间无敌于天下的秘籍,当然,这本秘籍,对于蜗居唐山市十九年的赵八两同学来说跟天书相差不大,这其中蕴含的规则和玄机不是浸淫长三角上流圈十几二十年以上的人物,根本领悟不透。赵甲第并不想“剽窃”这份只有深入研究才能发挥作用的巨大财富,他只是略微打量了一下黑板,继而就去坐在书桌椅上。赵甲第对这间书房感兴趣是因为它跟整栋别墅风格很不搭调,它很内敛,如果说赵三金对这种大房和金碧辉煌的装修很对胃口,那赵三金绝对不喜欢这种给人沉甸甸感觉的书房。
赵甲第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靠着坐上去似乎不太舒服的藤椅,安静感受这间书房营造出来的安宁气息。书桌上有文房四宝,有很多工具书,翻得最多的竟然是一本普通的汉语词典,几乎称得上破旧,估计也只有心血来潮的赵甲第会坐在这个位置,坐在这间书房,去拿起一本不起眼的破烂词典静静翻阅。翻了几次,一张折叠过的纸掉出词典,飘在书桌上,赵甲第捡起来,发现是一封信,跟书架上书中是如出一辙的熟悉字体。
“很高兴除了我之外有第二个男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读这封信,当你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我十有八九已经死了很多年,估计你所处的年代、所在的那个江湖,早就忘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青帝,很多人咒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对这群人来说现在也算苍天有眼,都应验了。
“我六八年生于安徽黄山农村,八四年母亲病逝,这一年,我犯下命案,被迫走出农村,来到福建,做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事,从一个小混混上位成大混混。八九年,终于在广州挖到第一桶金,这几年中,不干净的、能赚钱的营生我都沾过,豁出小命的后果是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九零年,为了结婚而结婚,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圈子,京津大门开始对我敞开,随后跟那位金枝玉叶一起去长三角发展,混成黑白通吃,然后漂白,再扎根浙江。
“九三年,在建德安江第一次见到小蔡,大桥上,大风大雨,她像一株小草。第一眼我就确定她必须过得比谁都要好。我会的都教会给她,我不会的也要花钱请人教给她,没有复杂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又或许是她太像曾经的我,这是一种缘分,我信命。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扑腾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继续玩命下去的理由,我给不了她江山,就让她自己打江山,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这一年,我二十六岁,心态已经像个半死不活的老人,她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小时候,我总觉得这个狗娘养的生活亏欠我太多,后来知道是自己欠了一些人太多,一些人欠了还不上,一些人欠了不能还,都留下辈子吧。年轻的时候,不懂人和事,总以为好人好报恶人恶报是屁话,总以为剑走偏锋歪门邪道是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在三十而立之前的岁月里,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不起很多人,伤害了很多人。三十岁后,心平气和,肯吃亏,懂得退一步再退一步,回报了一些人,儿时的大多怨恨都已经放下,或者发泄完毕,仅剩下的几个心结,也没机会解开,有点遗憾。
“作为一个男人,四十年间,白手起家,吃过苦,低过头,杀过人,喝好的酒,住好的房,上漂亮的娘们,二十八岁时就让整个长三角混黑的大恶人们喊一声杨爷,三十岁就赚了十一位数的钱,也算值了。我死之后,留下的东西应该不少,不过放不下的东西不多。我在安徽黄山以小蔡的名字办了一所希望小学,希望你能帮我维持下去,我这一辈子,心狠手辣了三十年,做人做事从不留余地,想必不曾积一寸阴德,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打算生儿育女,怕报应在他们身上,这所学校,希望能给小蔡积一点阳德。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见识一下你,我很好奇,谁能让若干年后的小蔡动心。最后,清明时节,陪小蔡上坟,给我敬一杯酒,好酒。——杨青帝,二零零一年三月九日。”
第44章 门神
赵甲第把这封写于七年前的信放回词典,小心翼翼,忐忐忑忑,就像一不小心把一个黄花闺女给糟蹋了,感到不知所措。他感性上想很爷们地负责一回,理智上却不敢轻易挑起担子。不是说赵甲第胆小,胆小的人也不敢在不会游泳的前提下就跳黄浦江,要是蔡姨不凑巧的也是只旱鸭子,那么不济也有个小辉煌前程的赵八两就真是要英年早逝了;那还是以处男身份挂掉,多悲壮,可见赵八两胆是绝对不小的。他之所以战战兢兢,是因为他大抵清楚这间书房的主人底蕴是怎样一个级数,一个靠走狗屎运发迹的暴发户不可能有这个“杨青帝”的野心和城府。赵三金也有那块黑板,只不过放在了心里,杨青帝之所以写出来,估计多半是想留给蔡姨,他唯一一个真正放不下的人。他将这封信夹在词典里,而不是其他的书籍,也估计是吃准了蔡姨的性格,是在赌后来者的脾性,浮躁的,轻佻的,眼高于顶的,十有八九不会去关注一本普通的词典,这样的男人也根本配不上去阅读这封遗书性质的书信。
正因为如此,赵甲第才如履薄冰,第一次见到沐红鲤他就敢说我能给你幸福,那是因为沐红鲤顶多是象牙塔里的一朵花,再明艳动人,也不会有赵三金那个世界里的大风大浪,不到二十岁的赵甲第有信心给沐红鲤一个安稳,但蔡姨不同,她在杨青帝的安排下早早就在成人甚至是上层的圈子里浮沉。赵三金那个老王八蛋虽说对女人没什么心肺,但起码能做到保她们一辈子安康宁静,以赵甲第在赵家的身份,如果纯粹想要女人,只要小鸡鸡顶用,他就是十岁破处也轻而易举。
人必须有所执,方能有所成。
这是赵甲第爷爷唠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个人必须讲究原则。赵三金前三十年一直试图用剑走偏锋去打破老爷子的这条金科玉律,可当他差不多成功,到了四十而立的年纪,反而沉默了,每次清明上坟,都一脸恭敬地一个人捧着香在坟前念念有词。有这样的爷爷有这样的父亲,曾经身体孱弱性格懦弱的赵甲第得以最终逐渐成长起来。当别的孩子在为了攀比而向两鬓斑白的父母索要时,赵甲第早早自力更生,除了少年时代的学费之外,从生活费、购书、手机、电脑,到后来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死党圈里杨萍萍、李华他们都是含金汤匙长大的,赵甲第偶尔跟他们父母接触,上一辈家长都感慨这些孩子花钱没个节制,花多少是其次,头疼的是没计划。赵甲第自己双手挣过钱,知道一分一毛钱的来之不易,否则说再多也是大道理。后来他说服叔叔阿姨们,拉着那批死党在市里一家肯德基做服务生,做了整整一个暑假,结果一群月光族都学会了存钱,改掉了花钱只愿意刷卡不愿意付现金的毛病。
赵甲第能够成为一个充斥狼崽虎犊的桀骜不驯圈子里的核心,赵三金的身份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多的是他后天培养出来的领袖气质,例如一群人出门下馆,他是那种能让服务员下意识第一时间交出菜单的鲜明角色,因为他坐在那里,也许话不多,但有一种凝聚力,这就是一种势。赵三金尤其如此,这个魁梧男人即便是坐在一群京城红色子弟中间,也一定是主角。对于赵甲第的迅速成熟,他嘴上从不夸奖,但八成乐在心里,因为这就是虎父无犬子。
赵甲第走出书房,发现蔡姨坐在客厅,煮了一壶茶,他走过去坐下,蔡姨递给他一杯,没有说话。
“不提醒我一下书房是禁地吗?”赵甲第苦笑道。
“不用,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