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凤吃力的拖著韶华,即使跌跌撞撞的也绝对不放手,把她的好朋友向楼梯上,有著光线照射的门外,尽力拖上去。
小雨又下了起来。
第四十九场
时:日。(雨天)
景:往韶华地下室去的途中。
人:房东太太、能才、月凤、韶华、新房客、情治人员。
*能才:你确定,沈小姐就住在这裏?(很紧张了)
*房东太太:我租给她的嘛——哪——前面那第三个门,右手边,就到了。
这时,有声音在能才身後说——回身一看,是那接了韶华房间租下去的新房客。还有另外一个人。
*新房客:跨到墙上去,背对著我们,手举起来。章——能——才。
能才没有反抗,面向著墙。双手放在墙上。(这时,在细雨中,月凤和韶华的黄包车,被雨布半掩住了,正由跨在墙上,给人搜身的能才背影边,慢慢错过而不觉。)那时房东太太跑了。
*能才:在你们带我走以前,(很平静的)我可不可以去看一个人,只要五分钟?
*新房客和情治人员:休想。
能才突然推开了他们,往那「房东太太」指的那扇门狂奔过去。人,追上来了。能才跑得突然,人追得慢了半拍——。
第五十场
时:日。
景:韶华的地下室。
人:能才、新房客、情治人员。
能才冲进地下室,韶华的痕迹,一无所有,空空荡荡的地下室,只有韶华常用的几张稿纸落在地上。稿纸上写了字,满满的字。
能才扑上去看那稿纸,只见他看了一下,发了狂,把稿纸捏成一团,往口中塞进去。
这时,追兵也来了。一看能才吞纸,打他、捏他、挖他的嘴,把纸张拉出来。
追人的人急看稿子内容,只见稿纸上,反来覆去,只写著一句话——「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
在他们弄不明白的时候,能才推开他们,踢了,打——逃了出去。
第五十一场
时:下午。
景:一家银行外的街上。
人:月凤、小勇、排队狂挤的人群。
月凤跟男朋友,排在人群裏。那份人叠人的挤,好似已将人叠成了「一串桎梏」。每个人被迫抱住前面人的肩膀,为了能够呼吸,人的脸不可能被闷在前人的脖子上去,所以全都侧出脸来对著镜头。那「一串人链啊」——脸上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他们一致望著队伍的前方。每个人都在手臂上或是吊著大布包,或是提著小箱子,或是抱著一个纸盒,或是两脚夹住方长箱子,那手臂扳住前面的人,又同时得顾东西,有人帽子挤掉了,不能弯身捡。有人脚上一只布鞋,有人被挤得脸上露出惨笑来。有人抵在前人的肩上,好似挤昏了过去。(大时代镜头交代)
人潮在不能控制中一波向前,又一波向後。波动来时,怕摔倒而叫的声音,就来了。
月凤和一个青年,她又回来了的男朋友,也在「人链子」裏面挤,那人拦腰抱住月凤,月凤扳住前面人的肩,又有人扳住抱月凤男子的肩。挤呀——挤呀 ——看呀—— 看呀——队伍好似没有动。月凤和男子中间,又夹了一个麻布口袋,扎好的。这时有声音在叫——不换了!今天不换了!打烊了——不能再换了!人潮,队伍一时怅然若失。散了。月凤跟男朋友呆站著。走散的人——心——惶惶。(惊心动魂的,挤和怕)(大时代动乱)
同时:(电影中又在拍电影)
O。S。:各位观众,这是美国「国家电影公司」在中国实地为你拍摄的「新闻电影」报导。
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之间数十度谈判分裂之後,中国内战而今已到如火如荼的地步。
虽然整个经济制度仍然控制在国民政府中,可是目前经由国民政府发行的金圆券正在面临全面性的大崩溃。中国目前的物价,每小时都在变动中,百姓不再相信纸币。只相信银元和黄金。过去每八万元金圆券可兑换一元银元,而今每一百万金圆券以上,方能换到一枚银元。你所看见的画面,是国民政府为了安定人心,稳定政局,在前日发出消息,说「人民可将手中快速流失价值的纸币,在政府指定银行中再度合法兑换黄金。」这个消息,引来了成千上万的人潮,据说这场「兑换黄金事件」已经挤死了若干民众。请看在摄影机下的真实纪录,这是中国内战新闻之外,另一经济崩溃的事实报导。兑换黄金的消息,并未被官方证实,而人群仍在不断的增加中。事实上五千元一张的「金圆券」在今日社会中,已成废钞——。
以上是美国「国家电影公司」在中国实地为你拍摄的「新闻电影」。(大时代惊心动魄的快速播报)
第十二章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第五十二场
时:下午近黄昏。
景:韶华、月凤家中。
人:韶华、月凤、小勇。
(O。S。开门声)
韶华还在写稿,那镜头下,「韶华明显的在用已经写好稿件的反面在写」。火柴盒堆了一桌子,韶华只占用了桌子的一个小方角。
月凤进来了,韶华没有抬头,仍在专心的写。月凤拉著门柄,对外面说——轻轻的哄——。
*月凤:你进来呀——不要怕她——进来嘛!
韶华这才斜看了一下房门。月凤在对空气讲话,门外空空的。这时,一个手裏拉著麻袋上端的稚脸青年被月凤一扯胸口(亲昵的)衣服,拉了进来。那一口袋的金圆券,哗一拖,由裂缝中掉出了一些散票落在地板上。
*月凤:好。(口气好起劲哦)吃饭嘛——是最真诚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呀——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吃饭。(顺手放下一小碟咸鸭蛋,被切成四份) ——至於救国嘛——(顺手拿起一辫连壳的咸蛋)(往小勇稀饭裏一丢)——放你——一马。(啪,又打一下小勇的头)。(一旁韶华听了,联想能才说过的话:我不过是一个要吃饭的人)
那小勇,正端起碗来要吃,那带壳咸蛋飞入碗中又同时被「亲爱的」一打,打的又是他的「救国」,这一下,慢慢心虚的放下了碗。
*月凤:(一拂小勇的头,不打了)你吃饭呀——(向韶华说)我就跟他讲,在你救国救死以前,先把你这一大堆(用脚用力去踢麻布口袋)——金圆券 ——呸!废钞 ——为——我们(指自己和小勇)——去换一条可怜的床单——(又兴奋了)结果呀——挤在前面的前五个人——跟挤在後面的那五个人——什麼东西的价格都涨了十倍——我想——好吧——买不到双人的,单人的也算了——结果那个死店——好大的死公司——居然说打烊——死发国难财——(用手背一擦头好像才挤出人链子似的。)
*韶华:买床单?要结婚了?(含笑,平静的倦眼书生中看一切)
*月凤:结什麼婚嘛!(又去打了一下吃饭的小勇)不过是——给我们——(指天花板,两架小床天花板顶上)这边一个钉子,(又往另一方向指)那边一个钉子——把两个床,哗——用布一拉——隔起来——(想想不对,对不起韶华)(一指小勇)——把——他——搁在——这边。
月凤说著,把自己的板凳一下子搬到韶华身边去,用手一抱韶华。
韶华看见小勇那碗可怜的稀饭又要慢慢放下来了,嘛的笑成把碗澎的往桌上搁。(韶华再度联想能才:韶华,我当不起你。)
第五十五场
时:黄昏将尽。
景:韶华、月凤家门边。
人:月凤、小勇。
月凤在关门。她的手伸到门外去。月凤的手跟小勇的手拉著舍不得似的,拖著在放松。
*月凤:(轻声,满是柔情)我换衣服——外面等著。
第五十六场
时:将来临的夜。
景:韶华、月凤房间。
人:月凤、韶华。
月凤要出门之前,看了一看自己身上的粉红府夹大花外套,犹豫了一下。抓起墙上挂著的另一件小蓝底花外套(可以是夹袄)——
*月凤:好,就穿你这件。(注意:在此月凤换上了韶华的衣服)
韶华看见那又一度燃烧起来的月凤,起了一丝说不出的隐忧。
*韶华:月凤,留在家裏,不去管闲事。(她在收拾碗筷)
*月凤:是他要去的。(无辜的口气,指门外)
*韶华:(正色)你留下来。
*月凤:是他的主意嘛!
*韶华:(盯住月凤)(三个人吃过的六支筷子握在手裏)你们去开这种反政府的会议,有没有危险?(盯住月凤,看她——)
*月凤:有呀!(也正经了)(又慢慢讲到笑)我们女人——碰到心爱的男人——就有很大的危险——(以上句子都在笑中有泪似的)——怎麼没有?我们这种——嗳——女人——(在扣外套的扣子了)如果逃得掉——男人的魔掌——就在——快——乐——天——堂——了——。
(手指在快——乐——天——堂四字出来时,按著语气节奏,在门板上喀喀喀喀的——打)
韶华听见这些话,直直的盯住月凤,韶华脸色不好,一种很大的恐惧,在她心裏滋长。她盯住月凤,好似要把月凤看成永——恒。
*月凤:韶华!(正视了韶华一眼)(笑)——我们——(把手掌由胸口向脸上一举,慢慢笑挥出去)——活该!
(月凤最後一句话的表情,在镜头下,含笑,手一挥举到了肩上,好似在向韶华说——再见!)
第十三章
【禅心已失人间爱】
第五十七场
时:夜。
景:韶华房间。
人:韶华、月凤、谷音。
韶华又做好了一小叠火柴盒。(镜头带入)
油灯摇晃的深夜,韶华并不上床,只拿手肘靠在额前休息——月凤不回来,她是不能放心的。起初,韶华是惊醒的,一吓,就以为是月凤回来了。
韶华睡了过去,手肘一松,碰到了一叠叠的火柴盒,有盒子掉到菜油灯裏去,火,烧著了那幅平拉的小窗帘。(镜头取取看,桌布也可以)
这时月凤从黑暗中扑了过来,摇韶华——。
韶华在同时醒了,一看见燃烧的火,赶快把著火的布拉了下来——全室暗了。
*韶华:(做梦似的)月凤!月凤!
韶华摸著开了灯——
门,被慢慢的推——开——了——月凤!?
进来的是脸色很不好的谷音。她对门外说。
*谷音:老古,你看著点。(老古在外看风声)
在谷音走进来的同时,韶华退了一步。
*韶华:她死了。(盯住谷音,不是求证,是肯定。)
*谷音:你先坐下来。
*韶华:她——死——了。(肯定语)
*谷音:你坐下来。是死了。
谷音去按韶华的肩,被韶华轻轻推掉,不肯坐下去。
*韶华:她怎麼死的?(——我早早知道了——)
*谷音:被围住了。开会的学生拚命往外冲。军警就开了枪。
韶华眼睛发直,伸手取了墙上月凤留下来的外套,谷音眼中满是哀悯,伸手想拉韶华,韶华没有看见——
*谷音:这麼晚了你去哪裏?
*韶华: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谷音:韶华,那裏什麼都没有了——我们不方便陪你去——。
*韶华:我还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直直的瞪著眼,走,走,走)去找她——
第五十八场
时:深夜。
景:韶华住家楼梯。
人:韶华。
韶华往楼梯下走,走,走——。
*韶华:我还是——去看看。
这时的韶华,没有眼泪,没有哭腔的。
第五十九场
时:深夜。
景:街上。
人:韶华、月凤、小勇、老校工。
韶华已成了失心的疯子,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喃喃自语。
*韶华:破小孩,不是叫你不去管闲事的吗?为了一个男人——掏心掏肺的——你值不值得?(此时韶华走路膝盖都不会弯了)
那小勇跟月凤去开会的学校门口,已经在眼前了。韶华看见月凤和小勇两个人靠著在墙上。小勇还把手肘撑在墙上,一双腿轻松的交叉站著呢。
*月凤:(很无辜的样子)可是我们女人不把心掏出来,就不能活啊——。(快乐的笑)
*韶华:你活了没有?活了没有?(接近疯狂)
*月凤:(笑)我们又没有死——(指小勇)他把他——的——心——给了他的——梦。(手往远处极空茫的盲点一指,眼神中也看不到的梦)我把我的心——给——了——他——(往小勇心口轻轻一点,然後一举双臂抱到小勇身上去)
小勇始终同一个姿势,不动。(戏剧性,不生活的样子)
韶华在月凤抱向小勇时,向月凤抱上去,抱的是一个空,可是她的手臂还是不肯松,好似月凤会逃走一样,蹲下去还在死命捉住月凤。(打雷了,轰!)韶华回到现实世界裏来,见到一把刷子在水泥地上来回的刷。韶华就蹲在刷子旁边。四周一片空寂。
一个老校工,跛的,又用有柄的长刷刷了两下。(沙——沙声)
*韶华:(慢慢站起身)(双手抱住自己)大伯伯,你刷谁啊——
老校工根本不理她,把个小门一开,韶华跟到屋檐下,门,在深夜裏被砰一下关住了。
雨,来了,一滴一滴的,滴上了校门外什麼人挂在树上的撕破的白衬衫上,有水点,一滴一滴把白衬衫上的血染化开来。
韶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接雨。
韶华手掌中落下了——
——血雨——。
第六十场
时:黄昏、日。
景:玉兰婆婆家内、家外。
人:玉兰、春望。
玉兰和婆婆所住的乡下,成为一片白色的旷野。下雪了。
有血水,慢慢流过雪原,渗进玉兰婆婆家的门缝裏去。
血,穿过了雪地,门槛,一丝丝,流进了玉兰的房间,流到她的床下。春望,受了伤,包扎著头,已然在她床边。玉兰仍在发烧,说著呓语,头,一直晃来晃去,好似要摆脱掉她的梦魇。
*玉兰:——嗯——嗯——嗯——嗯——(尖叫)我的男人死掉了——呀——。(哭)
*春望:玉兰,你醒醒,我没有死,我在这裏。
*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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