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 王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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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 王跃文-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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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只怕好久没有开了,推着吱吱呀呀响。门一开,就望见里面的青石板天井。

走到天井里回头一望,就是戏台了。竟然还保留着好些对联,字迹清晰可辨。

台前柱子上是幅长联:‘ 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山水结奇缘尚留得两晋衣冠隐逸神仙堪合传’ ‘ 三万六千场无非戏剧春秋多佳日好演出历朝人物忠奸贤佞看分明’ 朱怀镜念完,寻思片刻,啧啧道;‘ 了得了得,你们陈家可有些来历,至少晋代就有很显赫的祖宗了。’ 陈至至支书说;‘ 我们哪里知道!只听说这祠堂很久了。老人家说,过去每到春节和老祖宗寿日,村里都要唱两个月大戏,由村里大户人家出钱请戏班子。后来破’ 四旧‘ ,把里面很多东西都破掉了。老人家讲,原来还有很多对子,写在木牌子上的,都砸烂了。这些雕在柱子上的,还留下一些。’ 又见戏台左右两个口子都有对联,却因掉了漆,看不清楚。

只隐约可见左边台口上方有‘ 出将’ 二字,右边台口上方有‘ 入相’ 二字。

朱怀镜想看清上面的对联,问:‘ 戏台还能上人吗?’ 陈支书说:‘ 应该可以上去。怕不安全,就别上去了吧。’ 余明吾也说:‘ 朱书记,还是别上去。

我看那木板都朽坏了。’ 朱怀镜笑道:‘ 我看无妨。只有这么高,率下来也没事的。’ 尹正东便说:‘ 小陈你先上去试试吧。’ 陈支书便独自爬上戏台,试着跳了跳,便听得吱吱响。‘ 应该没事的。’ 陈支书说。

朱怀镜便上去了。余明吾也跟着上去,却回头说:‘ 你们就不要上来了,人多了怕不安全。’ 走近了,台口的对联就看清了。字写得草,又多是繁体,就更难认了。朱怀镜琢磨好久,才半猜半认地,轻声念道:世事何须认真境过追维成梦幻人生莫以为戏眼前法戒当箴规朱怀镜刚念出‘ 世事何须认真’几个字,余明吾就摇头道:‘ 太消极了,太消极了。’ 朱怀镜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 好书法。’ 转到后台,竟又有一联: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余明吾又评价说:‘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终究太消极了。’ 这对联好面熟的,朱怀镜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想这都是前人悟出的道理,自会天下流传的。真能领会,活在世上就自在多了。却又不能说得太过了,只道:‘ 看做人生哲学,也会很受益的。’ 余明吾点头说:‘ 对对,传统文化,我们要批判地吸收。’ 下了戏台,朱怀镜又在祠堂里转了一圈。看看左右与两边壁墙上的痕迹,猜想那里原是有看台的。走近墙根看看,竟有壁画痕迹。画得是峨冠博带,木屐广袖,只怕是些戏曲故事。

都是缺头少腿的,不见一个完整人物。真是可惜了。‘ 我说小陈呀,你们这地方过去很了不起的,丰衣足食,歌舞升平。这么个好祠堂,竟没有保存下来。 ’ 朱怀镜摇头道。

出了大门,朱怀镜再次回头,欣赏那块石雕,说:‘ 这可是文物啊!明正德年间是什么时候?我没有这方面知识,猜想只怕也有四五百年了。光清朝就是二百六十多年,清以后又过了百把年了。这么说,只怕五百年以上了。宝贝哩!’ ‘ 那真的是宝贝。这东西能保存下来,也是奇迹。’ 邵运宏说。

余明吾点头说:‘ 是啊,这充分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朱怀镜心里暗笑,想这余明吾怎么总是一口八股腔?这会儿没人考察你的政治水平啊。尹正东嘿嘿一笑,说:‘ 文物我是不明白,一个破罐子,一片碎瓦,都看做宝贝。’ 余明吾怕他这话说得不好,就望望朱怀镜。朱怀镜只是宽厚地笑笑,说:‘ 正东是个直爽人。’ 说话间,就见陈昌云远远地站在那里笑。

陈支书会意,说:‘ 各位领导,是不是吃中饭算了?’ 朱怀镜点点头,大家就往回走。很快就到了陈昌云家,饭菜早就摆好了。共两桌,都摆在中堂里。鸡总在大门口逡巡,翠翠正啊嗬啊嗬地赶着。陈昌云就怪他老婆,说:‘ 今天鸡不该放出来。’ 朱怀镜笑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也是农村人,自小就是这么吃饭的。鸡呀,狗呀,猫呀,都在桌子下面找吃的。稍不注意,鸡就跳到桌上拉屎来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昌云忙说:‘ 朱书记真是农民兄弟的贴心人啊!’ 见桌上摆的是五粮液酒,朱怀镜就望着余明吾说:‘ 这酒就是你和正东搞的名堂了。下到乡里来了,就过农民生活。有乡下正宗米酒就最好不过了。

我不喝这个酒,想喝米酒。’ 余明吾便叫人撤下五粮液,换上米酒。酒杯却是大的大,小的小。朱怀镜就提议:‘ 都用碗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比梁山兄弟。’ 大伙儿又笑了。

开始吃饭了,摄像机还在描来描去。朱怀镜朝摄像的小伙子笑道:‘ 你们也闲了吧,吃饭也照来照去,我们连嘴巴都不会动了。未必要我们吃饭也像演戏一样不成?’ 记者望望余明吾,就放下了摄像机。

朱怀镜先尝了口菜,连连点头,说:‘ 很好很好,味道很好。’ 翠翠在一旁不好意思了,红了脸说:‘ 哪里啊,乡下人做菜,水煮盐相,熟了就行了。

各位领导将就将就吧。’ 朱怀镜说:‘ 我不是说奉承话啊。正宗的乡下菜,城里人是最喜欢的。城里人吃多了名菜大菜,就说要返朴归真了。你要是去荆都,满街都是正宗乡里菜的招牌。我说,翠翠有这个手艺,真能去城里开店了。 ’ 余明吾忙附和道:‘ 好啊,朱书记给你指了一条发财路了。不是开玩笑啊,只要你会经营,肯定会发财的。’ 邵运宏到底是有些文人的浪漫,说:‘ 真是啊。你们真按朱书记的指示办了,弄得好肯定会发财的。这就是一段佳话了。

不说去荆都,就是去梅阿,也是有市场的。’ 陈昌云眼睛早就放亮了,拍了大腿说:‘ 我按朱书记的指示办,就去梅阿开个饭店,弄得好再进军荆都。’朱怀镜便举了酒碗,说:‘ 好,这第一碗酒,我们祝枣林村的能人开拓新的经营门路,财源滚滚。’ 陈昌云忙说:‘ 感谢朱书记关心。不过,这第一碗酒,还是欢迎朱书记、余书记、尹县长,还有其他各位领导来我们农家做客。我今天非常激动。我们枣林村自古还没有接待过这么大的人物,偏偏又在我家吃饭。都是我祖宗积的德啊。’ 朱怀镜听着这话还真是感动,说:‘ 农民兄弟感情朴实。他们最懂得什么叫恩情,什么叫关怀。其实,我们有愧啊。建国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多群众生活没过好。刚才看了几户困难户,我的心情很沉重。明吾同志,正东同志,我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责任啊。来来,我们喝酒吧。’ 朱怀镜干了这碗酒,然后任谁敬酒,他都只是抿上一口。菜还真合口味,只是偏咸了。农家菜讲究下饭,习惯了多放盐。若真是进城开店,味道还要淡些。没想到他一句玩话,真让人家当回事了。

米酒度数不高,口感醇和,大家都喝得尽兴。酒喝了很多,话说得更多。不论谁说了什么,朱怀镜都点头不已,或是爽朗一笑。

见朱怀镜这么随和,谁都想多说几句话,饭局便拉得很长。

终于吃完了中饭,余明吾便问:‘ 朱书记,您中午休息一下?’ ‘ 就不休息了吧。找些村民来,座谈一下。’ 朱怀镜说。

余明吾说:‘ 好吧。小陈,你安排一下吧。动作快一点,别老等啊。就在这里吧,我们先喝喝茶,你去找人吧。’ 这边陈昌云两口子刚把场面收拾干净,参加座谈的村民就到了。都不太好意思,蹑手蹑脚的,尽往角落里缩。朱怀镜便朗声而笑,说:‘ 别客气,别客气,你们随便坐吧。明吾同志,我们开始?’余明吾点点头,说:‘ 今天,地委副书记朱怀镜同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我们枣林村,看望大家,作调查研究。这是对我们广大农民朋友的亲切关怀。

这不光是我们枣林村农民朋友的大喜事,也是我们全县农民朋友的大喜事。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朱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全场鼓掌。朱怀镜也鼓掌回应,说:‘ 我们应该经常下来啊!’ 余明吾接着说:‘ 这次朱书记主要想听取大家对党支部、村委会工作的意见,了解一下村民们的收入情况,负债情况。

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特别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包括对我们县委工作的意见,都可以大胆地提。’ 余明吾说完,全场就沉默了。谁也不愿带头发言,都想让别人先说。只有喝茶的声音,嗬噜嗬噜响。陈支书就点名头了,说:‘ 老五,你先说吧。’ 老五是位中年汉子,抓了抓头皮,抬头一笑,红了脸,说:‘ 我就先汇报几句吧。我们村党支部、村委会,在地委的亲切关怀下,在县委高度重视下,在乡党委的直接领导下,为促进全村经济发展,带领农民致富,做了很多工作。突出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一是认真制定切合实际的农村经济发展规划……’ 朱怀镜听着傻了眼,一个农民怎么出口就是官腔?而且起码是县委书记以上的官腔。碍着面子,不便点破,只得硬着头皮听,装模作样地记笔记。老五开了头,就一个接一个说了,却都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

朱怀镜暗自琢磨,哪怕是官腔,如果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倒也不错。他只能耐着性子听完所有人的发言。就算是下面人安排给他的戏,也得装聋作哑。

终于开完了座谈会,朱怀镜显得饶有兴趣,说:‘ 不错嘛,党支部和村委会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嘛。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关键还在党支部。只要我们党支部真正地发挥了战斗堡垒作用,带领群众从本村实际出发,紧跟市场经济形势,就一定能够把枣林村的事情办得更好。’ 村民们都走了,朱怀镜心血来潮,说:‘ 陈支书,很感谢你,感谢你们支部全体成员。我想请村支部、村委会的全体成员见个面,合个影留念。’ 邵运宏在一旁说:‘ 小陈啊,朱书记可是太关心你们了。平时都是人家想拉着朱书记照相,今天可是朱书记主动提出来要同你们照相啊。’ 陈支书面有难色的样子,又望着余明吾。

余明吾忙说:‘ 小陈你这还用请示我不成?这是朱书记的关怀啊。快去请党支部和村委会的干部都来,大家一起合个影。’ 不一会儿,村干部都来了。

陈支书一一介绍,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却突然发现,来的村干部原来就是刚才座谈的那几位。朱怀镜便不再同他们攀谈,匆匆合影了事。

晚饭仍在陈昌云家吃。朱怀镜早没了兴趣,表情仍是随和的。他甚至不想再在这里住了,只是原先说得那么死,不好又改了主意。晚上朱怀镜不做安排,只想独自呆呆。他猜想他们肯定会让他睡在陈昌云家楼上那间空调房的。果然,陈支书说:‘ 朱书记,乡里条件有限,您就睡在昌云家,只有他家有空调。’朱怀镜说:‘ 那是人家主人的卧室,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呢?随便给个房间吧。’陈昌云玩笑道:‘ 朱书记,拜托您给个面子。您住上一晚,我那房间就不一样了。您哪天到中央去了,我房间还可以开个纪念馆哩。’ 余明吾笑道:‘陈昌云会说话。我们朱书记可不是一般人物啊!’ 朱怀镜便问余明吾:‘ 明吾,你同正东同志呢?’ 余明吾道:‘ 我同正东同志也在这里住下了。您就别管了,村里同志都给我们安排好了。’ 朱怀镜笑道:‘ 我不要求你二位也在这里住下来啊。改天别埋怨我,说我害得你们在枣林村喂蚊子。’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外面场院里早站了很多村民。一会儿工夫,上面来的干部就让这些村民领走了。

洗完澡,朱怀镜独自在房间休息。赵一普和杨冲过来打招呼,请安的意思。

他俩就住在隔壁。没多久,又听到敲门声。朱怀镜开了门,见来的是尹正东。

‘ 朱书记,向您汇报一下思想。’ 尹正东说。

朱怀镜心中隐隐不快,只请他坐,沉默不语。尹正东说:‘ 上次专门去看您,时间太晚了。见您也很累,我就没有多说。’ 朱怀镜突然想起来了,这尹正东就是上次送他十万元钱的那位神秘人物。难怪上次见了就觉得他好面熟!朱怀镜心里突突直跳,浑身的血都往头顶蹿。可又不敢太确定,就沉了脸说:‘ 正东同志,我要说你了。你不应该一个人来看我,要来就同明吾同志一块儿来。不是我随便猜测同志们,万一明吾同志知道你一个人到我这里来了,他会怎么想?正东啊,要注意处理关系啊。我平时哪怕是找同志们谈话,都得是三人以上场合。

正东,对不起,我话说得太硬了。你哪天去我家里做客,这是私人交道,你尽管独自上门。’ 尹正东早满脸通红,嘿嘿笑着,几乎是退着出去的。门被尹正东轻轻拉上了,朱怀镜在屋里急躁地来回走着。最近上他那里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意图也越来越明显。原来,李龙标患癌症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很多人就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猜测,李龙标在地委副书记位置上呆不得太久了。这就得有人去填补。

混到一定份上的人都开始打算盘,看自己能否顶上去。自以为最有把握接替李龙标的,是几位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想顶李龙标这个位置的人不必拜朱怀镜这个码头,那是荆都市委说了算的。但一旦有县委书记上去了,这又为别的人提供了机会。余明吾算是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了,最近风传他会接替李龙标。朱怀镜这才明白,也许尹正东想接任县委书记。这真应了高前说的,梅次的官都得花钱买。

又响起了敲门声。朱怀镜很烦躁,黑着脸开了门。见余明吾同尹正东一块儿来了,他忙笑道:‘ 请进请进。’
余明吾说:‘ 我同正东觉得还是应该过来看看,不知这里洗澡是否方便。’ ‘ 很好,烧了两桶水,洗得很舒服。’ 朱怀镜说。

‘ 不知朱书记有没有兴趣玩玩牌?我同明吾同志陪您。’ 尹正东问。

不等朱怀镜答话,余明吾说:‘ 朱书记也别把自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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