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平得不到回答,只好转过头来,叶子立刻问道:
“喂,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在一起?”
“当然要罗!难道你不要吗?”
“这么说,你需要我罗!”
“当然,你呢?”
“我不知道……”
叶子没好气地说道,也许这正是她的真心话。
“反正我希望继续跟你交往下去就是了。”
修平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把香烟揉熄。
他们在九点半走出旅馆。当然,他们不是一起出来,而是叶子在前,修平则稍微慢
了一点。
走出电梯,修平立刻到柜台结帐,没想到柜台四周竟然没有半个人影。
修平遂穿过大厅,往出口走去。
推开旋转门走到室外,已经看不到叶子的身影。
修平握着放在口袋里的房间钥匙,坐上一辆计程车。
与其现在结帐,倒不如今天晚上先回家,等明天早上要到医院上班时,再顺便来办
理退房手续。反正,这家旅馆就在去医院的必经之路。
计程车穿过涩谷的车站后,驶向车满为患的国道。此时,修平对计程车司机说道:
“可不可以去青山路一下?”
“你不是要到世田谷吗?”
“我突然想买点东西。”
今天早上出门时,曾事先交代可能会晚点回家,所以这个时间回去不会有任何问题,
修平却觉得有点心虚。尽管他们夫妻正处于冷战之中,修平却看得出来,妻子这五个月
来不断地反省自肃,如今他却再度突破禁忌,和叶子约会。
青山路和往六本木方向的交叉路上,有一家深受女性欢迎的蛋糕店。
以前,药厂方面曾送了一盒这家蛋糕店制造的点心,修平带回家后,芳子高兴得不
得了。
芳子虽已年届四十,有时却相当孩子气,看到喜欢的点心和蛋糕,就足以令她手舞
足蹈了。
修平在店里挑了十个小蛋糕,坐回计程车后心情总算轻松了一点。
他并不打算以蛋糕来瞒混什么,只是觉得这么做,自己的罪过似乎减轻了一点。
他由于心情放松,使他的眼皮渐渐沉重了起来,最后,竟然打起盹来。
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公寓门前,修平拎着蛋糕盒走下车,对着没有半颗星星的夜
空叹了一口气。
等一下就要面对待在家里的妻子了。
从前,和叶子约会频繁的那一段日子里,每当和叶子分手回家时,他总是有点紧张,
相隔了五个月,他又品尝到了那种紧张的滋味。
修平吹着口哨,心想:
男人在心灵上必定要有寄托,才能感受到生存的意义。这种偷情之后产生的紧张感,
对于工作也具有相当的刺激作用。
“带着这个回家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修平看着手中的蛋糕盒,干咳了一下,然后用钥匙把门打开。
“回来啦!”
芳子似乎颇为意外,表情显得有点惊讶。
“是不是我回来得太早了?”
“不是……”
修平有点失望,脱掉外套后走进客厅。
芳子刚才可能躺着看电视,沙发上摆着一个座垫。
“你看!”
修平把那金蛋糕摆在桌上。
“什么东西啊?”
“蛋糕啊!”
“怎么来的?”
“我在那家你最喜欢的蛋糕店买的。”
芳子的反应相当冷淡,令修平沮丧不已,于是默默地走进卧室,换上睡衣。
“今天你是不是很早就离开医院了?”
芳子一面把修平脱下的衣服挂起来,一面问道。
“染谷医生大概在六点的时候打电话来。”
“有什么事吗?”
“我问了,不过他说你不在的话就算了。”
“其实他假如有什么事,交代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修平心想,如果是刚动过手术的病人情况恶化,染谷一定会叫自己回电话,既然他
什么都没说,就表示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什么时候不打电话来,偏偏选在自己和
叶子约会的时候打来,真是讨厌!
修平回到客厅,拿起听筒,打电话到医院。
染谷不在,接电话的是值班的年轻医生。
“染谷群刚才打电话到我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没有听他提起,不过我想可能是有关下次比赛的事,因为染谷君说过,想和主
任商量一下,奖品要由哪家厂商提供。”
原来是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修平立刻挂断电话,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好累喔!”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修平坐到沙发上,开始看报纸。
电视正在播放西洋电影,已经重新配上日语,看起来倒是蛮轻松的。
“要不要泡茶?”
芳子一边整理桌上的报章杂志,一边问道。
“好啊!”
芳子没有问修平吃过饭了没有,她大概认为修平一定是在外面吃过才回家的。事实
上,修平也的确和叶子在寿司店吃过东西,然而芳子的丝毫不关心,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我有点饿。”
“你要吃点东西吗?”
“家里有东西可以吃吗?”
“我以为你会在外面吃,所以没买菜,家里只有面。”
“那就不用了。”
修平喊肚子饿,并不是真的特别想吃点什么,纯粹为了妻子一点都不关心自己,而
将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罢了。
“你不吃这个吗?”
修平用下巴指着桌上的蛋糕,问道。
“我可以吃吗?”
“你不是很喜欢吃这种东西吗?”
“你真的是为我而买的吗?”
“家里只有你一人,不是为你买的,那为谁买的?”
“谢谢。”
芳子郑重地道谢之后,坐在椅子上,用手解开盒子上的绳子。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好啊!”
“你要吃哪一块?”
“随便哪一块都可以。”
看着妻子细细的手指摆进盒子里,修平总算对今天的偷渡成功,真正感到安心。
或许有人在枯野中焚烧落叶,远处不时有几许浓烟袅袅升起。初冬的太阳虽然明亮,
室外的风速却十分强劲。从前乘坐火车,总是可以从车窗看到树叶摇曳生姿以及家家户
户庭院前的翟麦盛开的景象,自从有了时速高达二百公里的新干线之后,在车上就只能
约略欣赏到笼统遥远的景物。而且,已经迈人冬季的现在,群山遍野已失去鲜绿的色彩,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的土褐色。
列车已经穿过浓尾平野,开进峡谷的洼地。
芳子凝视枯黄的山脉,思考着今天的行程。
大约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京都了。到了京都之后必须立刻赶去旅馆,与已经先
到的摄影师泽田会和,再一起前往抵园的饭馆采访。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制作“京都的年
菜”专辑,饭馆方面应该已经把料理准备好了。
新年就快到了,每一家妇女杂志无不争相介绍应景的年菜,虽然在制作专辑的手法
上并无创新之处,不过芳子这次要的是,家庭主妇可以自己动手作的简易年菜,至少内
容不会和其他杂志有雷同之处。
料理的介绍是妇女杂志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年轻的编辑下厨的经验比较少,采访
时往往不得要领,因此总编辑才指定由芳子负责这个专栏。
“我想这次还是找松永比较妥当。”
总编辑纯粹为松永的摄影资历较深才这样决定的。
但是,芳子实在无法答应再和松永共事。她担心自己接受这项工作,会被松永误认
为有意再续前缘。
当然,只要芳子坚守立场,就应该不会有问题发生才对,如果摆明纯粹是为了工作
而共事,松永也势必拿她莫可奈何。
然而,理论上如此,事实上芳子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信心。
就算松永不做出什么不正派的举动,但倘若芳子的态度过于拘谨,采访工作可能还
是无法顺利进行。况且,和曾经发生关系的男人一起旅行,就是芳子所极力避免的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自制,本身的行为就应该谨慎一点才对。
于是,芳子大胆地向总编辑提出申请。
“摄影师不要找松永,你认为泽田怎么样?”
泽田比松永年轻十岁,最近的一些作品都相当杰出。
“我认为他应该可以拍出一种全新的感觉。”
总编辑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总算答应了。
“如果你认为好的话,那就派泽田去好了。”
因此,这次的采访,才得以成行。
然而,与泽田同行,芳子虽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一点后悔。
她放弃了和松永同游京都的难得机会。
她虽然对总编辑保证泽田不错,事实上,泽田能否把这专辑拍好,她根本没有把握。
料理的拍照看似简单,实际上却相当困难。被拍照的东西虽然固定不动,角度较好
掌握,至于要拍出材料的色泽与新鲜感,那就全凭真功夫了。
除了工作上的不安,还有一点令芳于无法释然。
决定这次京都之行后,她发觉丈夫的行动出现可疑之处。
自从上次争吵以来,她认定丈夫有悔过之心,不曾再和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见面,
然而,观察丈夫最近的态度,她看得出丈夫的花心又开始静极思动了。
她是半个月前开始感觉不对劲。那天,丈夫在临出门时,说了一句“今天我可能会
晚一点……”,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她当时就觉得丈夫的态度有点反常,结果,他晚上将近十一点钟回来时,竟然又买
了一盒蛋糕。
丈夫根本没有买过什么点心,这种举动实在有点反常,果不其然,他的西装口袋里
摆了一把旅馆房间的钥匙。
近来旅馆的钥匙都倾向于轻巧化,携带上相当方便,芳子仔细一看,上面还刻着旅
馆的名称以及房间的号码。丈夫不曾在东京投宿旅馆,而且他既已回家,身上却带着旅
馆的钥匙,说什么都不合常理。芳子当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丈夫好一会儿,发觉他虽然
没有喝酒,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尽管如此,当芳子对他说“累了吧!早点休息好了。”他却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肯回房睡觉。
非但如此,他还非常自满地指着蛋糕问道:“怎么样?很好吃吧!”,而且他自己
也吃了两个。
第二天早上,他藉故早上有开刀手术,提早了三十分钟离开家。
丈夫出门后,芳子立刻打电话到柜台询问,才知道退房手续尚未办妥。
挂断电话,芳子似乎看到了丈夫惊慌失措地跑到旅馆退房的模样。
更可笑的是,修平居然以早川修一这个名字登记住宿。可能他作贼心虚,不敢使用
本名吧!这件事虽然十分滑稽,但是芳子已经可以确定丈夫的老毛病又犯了。
芳子不知道这次丈夫的对象是谁,不过看情形,可能还是上次那个女人。
都已经快五十了,丈夫居然不吸取上次争吵的痛苦教训,还敢动其他女人的脑筋!
“男人的性欲就像水坝一样,时间一到就必须泄洪一次,这个时候与之发生关系的
女人,不过是位于水坝下游的河川罢了。”
芳子从前曾读过某评论家所发表的这段文字,不过,她怀疑丈夫在外面找女人,真
的只是为了发泄生理上的欲望吗?
倘若单纯地站在修平的立场上来看,这几个月来他始终没有向芳子求欢,欲望的郁
结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段期间内,如果修平要求的话,芳子说不定会答应,然而,自从在机场看到那
个女人之后,她明白就算以后再和丈夫亲密,也无法恢复过去的感觉。
修平似乎也察觉到芳子这种心态,然而,如今他竟又再度花心,实在令芳子感到无
比的震撼。
尤其,丈夫和上次那个女人重续前缘,是否象征他们两人之间的绊已经很深了?
幸好,看修平的表现,似乎没有离婚的打算。
修平虽然再度花心,态度却比以前好得多,偶而还会说几句安慰的话,譬如前天,
他就问到“圣诞节到了,你要什么礼物?”
当然,芳子绝不会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礼物给骗倒,一旦她接受礼物,无异于认同了
丈夫花心的行为。
她不想说什么男女平等之类冠冕堂皇的论调,然而,如果以为认同丈夫的花心,就
能确保家庭的安定,却又显得太愚蠢了。这种无谓的忍让,和丈夫趾高气扬地对妻子说:
“我虽然花心,却一定要忍耐”一样,是偏颇不公的。
这半个月以来,芳子为他们过去十多年来的婚姻生活作了一番巡礼。
新婚时她深信夫妻之间即使争吵,只要事后向对方道歉,感情自然会立刻恢复。她
认为“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夫妻愈吵愈恩爱”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事实上当时他们
在争吵后也的确能恩爱如初。
然而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他们就一直处于冷战状态,根本没有机会愈来愈恩爱。不
可思议的是,在冷战的过程中,他们的感情居然也没有相对地持续恶化。
芳子起先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几番思索之后,她终于发现真正的原因可能是
她已经习惯于这种冷战状态。事实上,对于丈夫的再度花心,她已经不像上次那么惊惶
失措,而且,有时候甚至想干脆离婚算了。
有一段时间,芳子认为即使丈夫背叛自己,自己应该更加坚定,不能再踏错脚步,
然而,如今她已丧失那种顽强的意志。
既然丈夫搞婚外情,我也要自由地飞舞。
想到这里,芳子的心情就格外轻松,松永的影子便自然而然地又重回到她的心灵。
望着初冬的枯野,左思有想之际,新干线已经穿过山科的隧道,抵达了京都。
芳子穿上皮制的短上衣,右手提着旅行袋,走下月台的楼梯,来到车站前的计程车
招呼站。
新干线行驶到米原附近时,天气曾经转阴,京都却非常晴朗,在寒冷的初冬天空下,
可看到那座有名的宝塔。
芳子搭上计程车,直驱位于四条的旅馆。由于并不是什么假日,路上的交通相当顺
畅。
“如果和他来的话……”
凝视着在冬阳笼罩下的京都街景,芳子又想起了松永。
“工作、工作……”
她赶快制止自己又陷入无可救药的感情情绪中,开始计划着今天的工作该如何进行。
首先,到了旅馆就立刻办理住宿登记,然后打电话给饭馆的师傅,再到大厅和泽田
会合。
经过喧闹混乱的河原町街,抵达旅馆时,已经两点了。
芳子走到柜台,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公司名称,并填妥住宿表格,柜台服务员随即拿
出一张纸条。
“有人留言给你。”
芳子以为编辑部突然有什么急事,打开来一看,上面第一行写着:“松永先生给速
见太太的留话。”
芳子立刻从正文看起。
“我另外有事来到大阪,八点左右会在,请你打电话到下面这个地方给我,好吗?”
看着写在纸条下方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