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修平无法因此而善罢甘休。就算是她早点回家,不跑到
机场让修平下不了台,修平绝不会为了这顿美味的晚餐而强自压抑怒火。
不可思议的是,吃着妻子仓促间做出来的晚餐,修平竟然产生息事宁人的念头。事
到如今,再追究妻子的丑事,徒然造成家庭的不和,倒不如填饱肚子之后立刻倒头就睡。
可是话又说回来,一味地被妻子瞒骗而闷不吭声的滋味,实在也不好受。如果不彻
底地盘问清楚,情况势将继续恶化。
修平吃完饭后又喝了一杯茶,随即走向站在洗碗台旁的妻子。
这种时候,修平总是背对着妻子说话,否则面对面地他实在不知如何启齿。
“你昨天去大阪了?”
妻子正在洗碗的手停止了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对啊!公司突然派我去的。”
“昨天不是星期天吗?”
“杂志社的工作往往和星期几没有关系。”
“什么事?”
“我去跟一个大阪的家庭主妇拿她亲手写的一些笔记。”
“不可以让她自己送过来吗?”
“这样时间会来不及,而且我还要亲自采访她。”
沉默了一会儿,妻子接着又说:
“你是不是怀疑我?”
“我和驹井小姐一起去的,你怀疑我的话就去问她好了。”
驹井是妻子的同事,修平也曾见过一次,她和妻子同年,彼此的交情不错。
“她也和你搭同一班飞机回来吗?”
“她在京都还有事,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修平想起了叶子在旅馆里说的话。女人为掩饰红杏出墙的事实,总是拿同性朋友作
挡箭牌。
“可是你要出门前总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
“我有啊!可是你已经不在原来的那家旅馆了。”
“早上我应该还在啊!”
“中午我才决定要去大阪的。”
妻子洗碗的手完全停了下来,把身体面向着修平的背影。修平感觉得到妻子的视线,
但他仍然继续开火:
“你怎么做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意思?”
妻子突然把水龙头的水量开得很大,在水槽发出“唰唰”的嘈杂声中,她说:
“如果你想说什么的话,你尽管明说好了。”
“过分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修平回过身后,发觉妻子就站在他身旁。
“居然把女人带到札幌……”
就是这句话让修平决定该怎么做。妻子既然说出这种话,他也只有应战到底。
“你也让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为了稳定情绪,修平缓缓地抽了一口烟,才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
那一瞬间妻子显得有些畏惧的样子。
“有的话不要隐瞒,坦白一点没关系。”
“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呢?”
“你以为我喜欢说吗?前一阵子我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莫名其妙的电话,过没多久
一个下雨天的晚上,我又亲眼看到一个男人送你回家,而且……”
芳子紧握的拳头有些颤抖,也许是罪状被人揭发,情绪受到影响的缘故。
“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你欺人太甚了。”
说完之后修平觉得压抑已久的怒气获得了纤解,感到十分畅快。
“欺人太甚的是你!”
妻子不甘示弱地叫道。
“我哪里欺人太甚?”
“你干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那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你们每个礼拜见一次面,
还有,这一次你们一起到北海玩……”
“住口!”
修平担心被街坊邻居听到,芳子却似乎意犹未尽。
“我偏偏要说,你根本瞒不了我的。”
“我也没有瞒你什么?”
“还说没有?你做了那么偷偷摸摸的事,你自己知道!”
芳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偷偷地帮她买机票,偷偷地打电话给她,就是今天早上她也在你身边……”
“那你呢?把弘美一个人留在家里,跑到大阪和那个男人私会!”
“哪个男人?你指谁?”
“打电话来家里的那个男人,瘦瘦的,头发长长的,你爱他的话就跟他在一起好
了。”
“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
“谁不干净?”
“你啊!”
“你才不干净呢!”
芳子闻言无力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听着妻子的哭声,修平突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从在羽田碰面直到回家之前,
修平始终为妻子的不贞感到愤怒,并打算彻底地追究。没想到妻子却首先发动攻击,等
到修平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两败俱伤了。
修平实在有点厌倦这种气氛。在陈述芳子的罪状时,他感觉自己好比审问刑犯的检
察官,痛快无比,如今他的罪行也被抖了出来,身份也随之变为阶下囚。
修平站起来走到厕所。这种互揭疮疤的行为非但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只会把夫妻的
关系搞得更差。
小完便走出厕所,妻子手中拿着一条手帕,楞楞地看着天花板。
“总而言之……”
修平嘟囔着,为了缓和气氛,他走到洗碗台旁喝了一杯水。
“今天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修平原本不想就此罢休,但是折腾了整个晚上,他已经身心俱疲,因此希望早点结
束这场战争。
“好不好?”
修平语气轻柔地问道,妻子却依然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睡吧……”
说完后修平随即发现这句话和此刻的气氛极不协调。这句话无异表示希望芳子和他
上床。在这种情况下,芳子虽不至于会错意,修平仍然觉得自己说错话而有点尴尬。
修平丢下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往卧房走去。
卧房里黑漆漆的,棉被也没铺。若在平常芳子一定会说:“我来铺被。”但经过如
此激烈的争吵之后,她绝不会开口了。
修平无可奈何地拿出棉被来铺,然后换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来的手表,十二点过
五分,漫长而痛苦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躺进被窝里,修平紧抓着被褥往墙边挪,让出偌大的空间,这么一来,待会儿芳子
铺她自己的被时,他们两个人自然不会靠得太近。
修平把卧房的大灯熄了,只留下枕边的台灯,后来发觉还是太亮,便也熄掉台灯,
整个卧房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客厅里没有半点动静,芳子是不是仍然瞪着天花板看呢?
修平仰躺着,随即叹了一口气。
夫妻交相指责大吵一架的结果,显然只是得知对方不忠于自己的事实。
修平本以为妻子会遮遮掩掩力图掩饰,没想到她却爽快地承认了。她虽然没有明说
外头已有男友,但那句“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对于修平的追问,无
异给予肯定的答复。
“唉……”
修平了解他和芳子的婚姻正面临严重考验,他却连就问题本身认真思考的力气都没
有了。
窗外传来阵阵小鸟的啼声,并夹杂着挥打高尔夫球的球声。
聆听这些熟悉的动静,修平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东京。
高尔夫的球声来自于对面街上的某一户人家,他们在院子里搭了球网,每天早上都
会练上几个十分钟。
枕边的台灯依然关着,阳光却已从窗口肆无忌惮地渲泄进来,卧房里的一切清晰可
见。
修平的左手边是一面白色的墙壁,正对面是通往客厅的纸门,妻子则背对着他睡在
右手边。
看着妻子的背影,修平想起昨天的事情。
昨天,从札幌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之后他和芳子激烈地吵了一架。结婚十七年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抒发彼此的不满。
单看此刻宁静安详的卧房,实在找不出一丝的不妥。他们夫妻之间被褥的距离相当
于平日的两倍,或许可以勉强说得上是唯一争吵过的痕迹吧!
修平看着两床被褥间的距离,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就算芳子待会儿起床后,他们不会再重复昨天那种争吵,然而要恢复往日的平稳关
系,似乎已难上加难。
在光线愈来愈充足的卧房里,修平叹了一口气。
芳子平常总是把闹钟摆在枕边,六点钟必定准时起床,今天却不见闹钟的踪影。是
她压根儿就不打算这么早起床,还是太过激动而忘了摆呢?反正,看样子短时间内她是
不会起床了。
芳子的鼻息规则而均匀,显示仍在熟睡中,于是修平蹑手蹑足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加了一件睡袍,往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修平立刻把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着六点十分。平
常,从这个时候一直到吃早饭为止,他总会趁机阅读一些论文或杂志,今天却提不起劲
来。于是,修平点起一根烟,走到门口拿报纸,然后从第一版开始看起。
将近七点半的时候,车声与人们的嘈杂声从敞着的窗口传了进来。修平已经抽了七
根烟,他重重地干咳了一声。
修平大约都在八点钟左右出门上班,如果芳子还打算做早饭的话,这个时候她实在
该起来了。她继续睡觉究竟做何打算呢?
修平看着时钟,愈想愈气。
倘若芳子以后不再煮饭烧菜整理家务,修平可就伤脑筋了。经过昨天晚上激烈的争
吵,修平大概可以想象芳子的心情,但总不能因此而拒绝履行妻子的义务吧!
突然间,修平真想跑进卧房怒斥芳子一番。
“你在磨蹭什么?赶快起来煮饭!”
如果芳子顶嘴反抗的话,修平一定要让她明白一个事实: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做人家的妻子一天就必须履行一天的义务!”
为了稳定情绪修平又点了一根烟,然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儿,客厅那边传
来了动静。
芳子总算起来了。修平坐回椅子上,略坐仰躺姿势。
修平心想,既然芳子起床了,自己就不必太焦躁了。应该暂时不动声色,先看看对
方的表现再决定自己的态度。他摊开已经读遍了的报纸,想象着芳子走进书房时的表情。
她会坦率地道歉,说一声“昨天的事很对不起”?或是依然延续昨天那种臭硬的脸
色?
修平在好奇与焦躁的矛盾情绪中,等待着芳子进门来和他说话。
然而,一晃眼过了十五分钟,芳子竟然没有出现。已经快八点了,修平出门的时间
到了。
芳子不可能不知道修平在书房里,难道她是有意漠视修平的存在吗?再这样耗下去,
甭说吃早饭,他连换衣服的时间都快不够了。
修平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此时芳子却在门外敲门。
修平立刻把身体背向门口,然后尽可能以最冲的声音,问道:
“干什么……”
“早饭准备好了。”
芳子的声音竟然十分的平静。修平把报纸折起来,熄掉香烟,这才慢吞吞推开书房
的门。
他不发一言地坐在餐桌旁,喝了一口柳丁汁。芳子从冰箱里拿出奶油,摆在桌子上,
便默默地走进卧房。
上班时间已十分迫切,修平草率地填了肚子,随即跑进卧房换衣服。芳子似乎不愿
和他同处一室,见状立刻拿起衣服到浴室换。等修平换穿完毕走回客厅时,芳子已在阳
台上浇花。
修平一个人走到门口穿鞋子,临走前他轻轻地往地下一踩,表示自己已要出门了,
芳子却始终不曾回头,无可奈何修平只得悻悻然地打开门往外走。
“真不明白!”
在走往车站的途中,修平喃喃自语着。
对于昨天的争吵,芳子究竟作何感想?是认为自己不对?丈夫不对?抑或认为他们
夫妻都应该好好反省一番呢?
今天早上起床后,芳子只说了“早饭准备好了”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她简直就
像个闷葫芦,修平根本无法从言语中判断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然而,她保持沉默的态度,
等于表示她根本没有丝毫反省或抱歉的意思。
既然芳子如此强硬,自己也不必再企图挽回什么。修平郑重地告诉自己,然后搭上
电车。
修平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参加医学会议而阔别六日的医院,增加了很多新病人,其中包括门诊与住院的病人,
下午,修平又主持了三个因医学会议而延期的开刀手术,等一切都忙完时已经将近六点
了。
因此,他得以暂时忘记和芳子之间的争吵,直到手术结束,洗过澡回到主任办公室
时,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一切才又在他的脑海里复苏。
其实,修平虽然和芳子大吵了一架,但是他本来以为芳子到最后一定会先低头。出
乎意料的是,今天早上芳子的态度却没有任何谈和的迹象。
在彼此毫不留情地互揭疮疤之后,他们等于都承认了自己已做出不忠于对方的行为,
可谓两败俱伤,然而,修平却不认为男人不忠与女人不忠,两者的罪行应该等量齐观。
这一点只要从男女在性行为上所扮演的角色来看,就能豁然明了。男人是射出、攻
击性的,女人是被射人、被动性的;男人在性行为结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女人却会有
某些东西残留于体内。
生理上如此,在精神上女人也比较容易动情。换句话说,即使没有爱情男人照样可
以有性行为,女人若缺乏感情基础就不太可能以身相许。反之,女人一旦以身相许,就
表示对对方有某种程度的感情。既然如此,女人不忠的罪行当然比较重罗!
修平思想前后,终于推演出这样的结论。
芳子犯了这么重的罪,却不俯首认罪好言道歉,岂不是太傲慢了吗?
修平的脑海里再度浮现站在阳台上浇花的妻子背影。她穿着一件碎花洋装,腰际系
了一条皮带。她原本十分瘦削,胸部也相当娇小,修平始终觉得她缺乏女性特有魅力,
然而,这一阵子以来,她的胸部丰满了起来,连肤色也白皙许多。
这些改变难道是和其他男人相爱的结果?
“太过分了……”
修平全身热血沸腾,仿佛亲眼看到妻子的肉体任凭其他男人玩弄戏耍。
“我好歹也是个优秀的医生……”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句话也许会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然而修平的态度却是一本正经的。
“我的体力绝不会输给年轻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修平立刻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修平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电话回家,交代妻子煮饭。然而,当他
想到妻子那张扑克面孔,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该怎么办呢……”
修平开始感到饥肠辘辘,于是打算找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医生一起去喝一杯,电话铃
声响了起来。
修平慢条斯理地拿起话筒,是叶子。
“我说的是真的啊!”
“拜托你不要再骗我了,因为我不是你的玩物!”
叶子说完这句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