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亲爱的。我相信我说的正是我听到的。我后悔不该说,免得你和你母亲不高兴。不过,希普尚克斯说的就是吉布森小姐。他还接着说,这位姑娘这样被人议论,实在令人惋惜。这么多闲话,都怪他们不该那么干。普雷斯顿本人倒也配得上她,谁也不会反对他们成亲。不过,我再讲一点更有趣的新闻。看门的老玛杰里死了,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个人给你们的学校教浆洗衣服。罗伯特·霍尔去年卖苹果卖了四十英镑。”就这样他们把话题从莫莉和她的事情上转开了。只有哈里特小姐兴犹未尽,还在好奇地反复想刚才听到的事情。
“她父亲结婚那天,我曾经告诉过她要提防这个人。当时我们说得多么明白!我不相信这件事,这只是希普尚克斯的说法,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耳聋没听清楚。”
第二天,哈里特小姐骑马来到霍林福德。为了解决心里的一团,她拜访了两位布朗宁小姐,引入了这个话题。倘若对方不是莫莉的好朋友,那不论她们是谁,她都不会同她们谈她听到的这件事。若是在她和父亲骑马时希普尚克斯先生对他们拐弯抹角地提这件事,她也会摆起架子傲慢地看他一眼,叫他立即住嘴。不过,她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事情真相,因此突如其来地开始问布朗宁小姐:
“我听说了不少有关我的小朋友莫莉和普雷斯顿先生的传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哈里特小姐!你已经听说了?我们非常难过!”
“难过什么?”
“请小姐原谅,我想,最还还是先听听你知道了些什么,然后我们再说,”布朗宁小姐说。
“不,”哈里特小姐笑笑说,“我要等弄确实你知道得比我多之后,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然后,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把各自所知道的情况交换一下。”
“我想,对可怜的莫莉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布朗宁小姐摇摇头说,“人们都在说这些事!”
“可是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真的不相信,”菲比小姐半哭着插了进来。
“我也不相信,”哈里特小姐抓住这位善心女子的手说。
“菲比,你说得好听,你不信,可我问你一句,是谁叫我相信的?我不肯信还非要我信不可,弄得我伤心?”
“我只是把古迪纳夫太太的话转告给了你,姐姐。但我相信,你要是像我一样看见可怜的莫莉坐在屋角,耐着性子看《英格兰和威尔士美景》的画册,一直看到她该生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她,你也会于心不忍的。晚会结束时她仍然那么文雅可爱,尽管脸色苍白了些——那些传闻是真也罢,是假也罢,只要于她不利,我就不信。”
就这样,菲比小姐坐在那里,哭着向事实挑战。
“而我呢,刚才已经说过,和你的意见完全一致,”哈里特小姐说。
“可是,小姐,她和普雷斯顿先生在各种偏僻荒野之地相会,你怎么解释?”布朗宁小姐问道——替布朗宁小姐说句公道话,她要是从逻辑推理上能为莫莉的行为辩护的话,她会巴不得和她们一起维护莫莉的名声。“我甚至把她父亲请来,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以为他至少会拿鞭子抽普雷斯顿先生一顿,可他却好像对这事全不在乎似的。”
“那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他知道了对这事的某种解释,而我们不知道,”哈里特小姐斩钉截铁地说,“反正合乎情理、正正当当的解释多得是,不下一百五十种。”
“举个例子来说,假定普雷斯顿先生和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订了婚,莫莉是知情人和传信人,怎么样?”
“我看你的假定减轻不了多少她的麻烦。如果他和辛西娅·柯克帕特里克光明正大地订了婚,为什么不公开到吉布森先生家去看她?莫莉为什么要把自己参和到秘密活动里面去?”
“谁也不能把样样事情都解释清楚,”哈里特小姐理屈词穷,有点不耐烦地说,“但我相信莫莉·吉布森。我断定她没有做出多大的错事。我很想去看看她——吉布森太太患了流行性感冒,呆在屋里出不来——我要领着莫莉在这风言风语的镇上串一圈门,拜访拜访古迪纳夫太太或者巴迪纳夫太太①,所有这些闲话好像都是她传出来的。不过,我今天没工夫。我三点钟得去见爸爸,现在已经三点了。不过要记住,菲比小姐,你和我要跟大家唱个反调,保护一个不幸的姑娘。”
“这是堂吉诃德和桑科·潘萨?②”她轻快地跑下布朗宁小姐家的老式楼梯时自言自语地说。
“我说菲比,我认为你这样做可不够地道,”一剩下她和妹妹时,布朗宁小姐便有点不高兴地说,“一开始,我不信你偏要我信,弄得我伤心。我去做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是因为你叫我相信某些话是真的。可现在,你转了一百八十度,哭了起来,说你根本一句也不信,弄得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背后伤人的鬼。不!解释也没用!我不听。”于是她撇下菲比小姐一个人抹眼泪,回到自己屋里锁上了门。
于此同时,哈里特小姐正和父亲并排骑着马往家里走,表面上他想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实际上她心里在反复考虑怎样才能解释通莫莉与普雷斯顿先生的这些离奇约会。说来也巧,正如法国谚句所讲:“正说驴就看见了驴耳朵。”路刚转了个弯,他们看见普雷斯顿先生在前边不远,身着骑装,端坐在他那匹高头大马上,朝他们走来。
①古迪纳夫英文诗Goodenough,意为“相当好”,巴迪纳夫英文诗Badenough,意为“相当坏”。
②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所著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及其仆人,他俩本事不大,却热情可嘉,希望走遍天下行侠仗义。
伯爵穿着他那件磨得露了线的旧外套,骑着他那匹褐色的老矮马,高兴地叫道:
“啊哈!普雷斯顿来了。你好哇!我正想问你一下霍姆庄那块牧地的情况、。约翰·布利吉尔想把它犁掉种庄稼。那块牧地最多也不到两英亩。”
就在他们讨论那块地的时候,哈里特小姐在一旁已下了决心,她父亲一说完,她便说道:“普雷斯顿先生,大概你会同意我问你一两个我有点迷惑不解的问题,好去掉我心中的疑团。”
“当然。凡我知道的我都会十分高兴地告诉你。”这句客气话刚一出口,他马上想起了莫莉的话——她要把他不肯退信的事情告诉哈里特小姐。不过,信已经退了,事情也都过去了。莫莉战胜了他,他被战胜了。她肯定不会那么刻薄,事过之后还高发他。
“据说霍林福德在纷纷议论吉布森小姐和你。我们是不是应该祝贺你和这位年轻小姐订婚?”
“啊!顺便说一下,普雷斯顿先生,我们本应该祝贺得更早些,”卡姆纳老爷波不及待地好心插话道。但他的女儿却冷静地说:“普雷斯顿先生还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消息是否可靠,爸爸。”
她摆出立等着要他如实回答的架子看着他。
“我没有这么幸运,”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引人注意地使他的马表现出急着要走的样子。
“那么,我可以辟谣了吗?”哈里特小姐马上问道,“不然的话,是否有理由可以认为,传说早晚讲成为事实?我所以要问,是因为这些传说如果不是事实,会对年轻姑娘们不利。”
“会使别的佳人不再接近你,”卡姆纳老爷插话说。他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洋洋得意。哈里特小姐往下说:
“再说,我对吉布森小姐非常关心。”
普雷斯顿先生从她的态度中看出,用他心中的话说,他已“无处躲闪”了。问题是,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没有指望或者希望对吉布森小姐比现在更进一步地关心。如果这一直言不讳的回答能解除小姐的疑问,我讲非常高兴。”
在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禁不住带了一点傲慢。傲慢不是表现在话的本身,也不再说话的语气,也不再说话时的表情,而是表现在整体上。其中暗含着对哈里特小姐是否有权盘问他持怀疑态度,同时还有些挑衅意味。不过这点傲慢已使哈里特小姐激愤起来。她可不是善于克制的人,尤其是当身份不如她的人对她说话不顺耳的时候。
“那么,先生!当她一个人在外面走,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时候,你和她会面,扣住她和她长时间谈话,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一个年轻姑娘的名声会多么不利吗?你引起——是你引起的这些传闻。”
“亲爱的哈里特,你是否讲得太多了?你不知道——普雷斯顿先生也许有结婚打算——可能已承认有次打算了。”
“不,老爷。我对吉布森小姐没那个意思。她也许是个值得敬重的姑娘——我毫不怀疑她的确是。哈里特小姐似乎决意要把我逼得非承认不可——承认了的话并不值得羡慕——柄不令人愉快——实话说了吧,我是被人甩了的;订婚很久以后,被柯克帕特里克小姐甩掉了。我相信是吉布森小姐鼓动她甩我的。在柯克帕特里克小姐采取的这个最后步骤中,她毫无疑问是她的代理人。因此你可以想象出,我和吉布森小姐的会面决不是那种非常愉快的会面。我相当痛苦地作此坦白,不知道是否已使小姐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说到“好奇心”三个字时加重了一下。
“哈里特,亲爱的,你太过分了。我们没有权利打听普雷斯诺顿先生的私人事情。”
“我不再问就是了,”哈里特小姐说道,说着非常迷人地坦率一笑。很久以来,虽然天天见面,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原来,几年以前,又一次,他自觉长相不错,对哈里特小姐说话时采用了一种对女人下功夫时用的亲近调子,恭维她时像和身份相等的人说话一样。
“不过,我希望,”她继续说道,态度依然和蔼,使他感到他在她心目中比刚才开始谈话那一阵儿身份高了些。“他要是知道霍林福德那些女士们忙个不停的舌头一直在议论我的好朋友吉布森小姐,并且已到不可容忍的地步,他会原谅我的。这些女士们就因为她和普雷斯顿先生有过几次来往而冤屈她。普雷斯顿先生刚才已经对他们来往的性质作了解释,这使我十分感激。”
“我想,我的解释不宜告诉别人,这一点我不说哈里特小姐也定然明白,”普雷斯顿先生说。
“当然,当然!”伯爵说道,“这一点谁都能理解。”然而一回到家里,他便把和哈里特小姐与普雷斯顿先生之间的谈话全都告诉了他的妻子和库克斯黑文夫人——当然是嘱咐她们严格保密。此事之后,哈里特小姐在家里挨了不少批评,问她过问人家的私事。有失教养,她只好急着贵族小姐的身份规矩了几天。不过,她想了个安慰自己的办法,去吉布森家做客。到了后发现吉布森太太(还在生病)正在睡觉。她没费多大周折便把不知就里的莫莉带出来散步。哈里特小姐领着莫莉在镇上的那条主要街道上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又走到这头,在格林斯特德书店晃悠了半个钟头,最后又去拜访两位布朗宁小姐,遗憾的是,她们俩个都不在家。
“也许,留个名片也一样,”她考虑了一分钟后说,“我留个名片,把你的名字写在下边,莫莉。”
莫莉像个物件一样被带来带去整整一下午,她有点迷惑不解,叫道:
“求求你,哈里特小姐——我从来没有给人留过名片。我自己没有名片,再说这里又是布朗宁小姐家,她们家我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你不用管,小鬼。今天我要叫你样样事情都做得合乎规矩,礼数周全。”
“回去后你告诉吉布森太太,叫她到托尔斯庄园来好好玩一天。她病好之后能来的时候,随时告诉我们一声,我们派车来接她。其实,她最好过来多住几天。这个季节病人不宜晚上出门,即使坐在车里也不适合。”哈里特小姐站在布朗宁小姐家门前的白色石阶上,握着莫莉的手,说着话儿道别。“亲爱的,你告诉她,我到你家业师看她来的,见她睡着了,就和你跑了出来。别忘了叫她到我们家来住几天换换空气——我相信妈妈高兴她来——还有,有车接她。现在,再见吧。我们今天干得不错!有你不知道的好处,”她继续冲着莫莉说,尽管莫莉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我今天领着这孩子到处转悠,霍林福德对吉布森小姐的看法要是转不过来,算我看错了这鬼地方。”
第五十章 辛西娅陷入困境
吉布森太太流行性感冒好了后体力恢复得很慢,她还来得及接受哈里特小姐的邀请去托尔斯庄园,辛西娅已经从伦敦回来了。如果说莫莉曾认为辛西娅走之前对她的态度不够亲切,不够体贴的话——如果莫莉真有过这样的一闪念想法的话,辛西娅一回来她就觉得不该那么想。两个姑娘一见面,完全像往常一样亲热,互相搂着腰上楼进了客厅,手拉手坐在一起。辛西娅恼人的秘密压在心头的时候,不是精神不振,就是有些轻浮:现在总的来说,比那时安详。
“这里一看就是自己的家,”辛西娅说,“叫人心里舒服。不过,你要是身体好一些该多好,妈妈!你身体不好,这是唯一叫我不快活的事情。莫莉,你为什么不写信叫我回来?”
“我本想给你写——”莫莉开始说。
“但我不让她些,”吉布森太太说,“你在伦敦比回来好得多,你回来又治不了我的病。你在那里可以往家里写信,看你的信才叫人开心呢。现在海伦的病轻了,我也差不多好了。大家都在盼慈善募捐舞会,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可是我们今年不能去参加,妈妈,”辛西娅断然说道,“是在二十五号举行,对吧?我断定那时候你的身体还不行,不能带我们去。”
“看来你是定要把我的病往重里说,孩子,”吉布森太太颇有几分埋怨。她属于这样的人:只得点小毛病的时候,愿意夸大些,但是真的得了有些分量的病时,遇到娱乐活动不愿放弃,便不肯承认自己病重。这次舞会她原本一心要去,好在她丈夫头脑清楚,断然作主禁止她参加。这道禁令引起的后果是她情绪越发低落,唉声叹气:家里气氛如此,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