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为什么呢?”辛西娅真心诚意地问。
“为你!辛西娅——就为你!我生你的时候,没想到将来听人到处议论你。”
辛西娅头往后一甩,眼里闪出愤怒的光。
“我关他们什么事?怎么议论起我的?”
“人人都在议论你,他们议论你也并不奇怪。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卡姆纳老爷的耳朵。辛西娅,要叫人家不说你,做事情就得多加小心。”
“这还要看他们都说些什么,”辛西娅说,说时装出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并不轻松。她已经看出有事情。
“我告诉你,那些议论我无论如何不喜欢。我先是听卡姆纳夫人说我女儿行为不端,接着她又为我女儿不停地训我,说我女儿卖弄风情,甩男人,好像都与我有关似的。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去的兴致完全给破坏了。不要!不要碰我的披肩。我会我屋里自个儿取。”
辛西娅不知如何是好,坐了下来,陪着她母亲,听她不时地故意大声长吁短叹。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说些什么?如果他们是说我有什么不好,也应该让我知道我不好在哪里。莫莉来啦,”(莫莉这时走了进来,她是早晨散步归来,精神焕发。)“莫莉,妈妈刚从托尔斯庄园回来。老爷和老夫人很抬举我,数落我的罪孽,说我行为不端。我在问妈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并不自认为比别人都好,可是我明白,我这个可怜的小人物与伯爵和伯爵夫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为你!”吉布森太太说,“他们是为我。他们是替我设想。孩子叫人人议论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刚才说过,这要看议论些什么。如果我就要和霍林福德少爷结婚,肯定大家都会议论我,可你和我都不会在乎。”
“但这并不是和霍林福德少爷结婚,你这话没有任何意义。人家说你和普雷斯顿先生订过婚,现在又拒绝和他结婚,人家说这是甩男人跳槽。”
“你希望我嫁给他吗,妈妈?”辛西娅问。她脸色通红,眼睛低垂。莫莉站在一边,非常着急,对眼前的情况还不充分了解。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希望能调解调解,或者起些别的作用。
“不,”吉布森太太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我当然不希望。你已经和罗杰·哈姆利搅在了一起。这个年轻人倒是很好,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使还活着,也是一文不名。”
“请你原谅,据我所知,他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一笔财产。可能不多,但决不是一文不名。再说他肯定会有名气,有声望,有了名气就会来钱,”辛西娅说。
“你和他纠缠,又和普雷斯顿先生干了些同样的事情,弄得自己不能自拔,”(吉布森太太想说“乌七八糟”,词儿已出现在头脑里,却不便出口。)“现在碰到了真正适合的人,又漂亮,又和气,真正的绅士人家,还有一大笔私人财产,你却不得不拒绝。你会一辈子嫁不出去,辛西娅,要把我的信伤透了。”
“我恐怕一辈子嫁不出去了,”辛西娅平静地说,“有时候我想,我这个人就是当老处女的材料。”她说得很认真,还有一点哀伤。
吉布森太太又说起来:“你的秘密如果还是秘密,我就不打听了。可现在全镇都在议论,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了吧。”
“可是,妈妈,我原来并不知道我成了人们这样议论的对象,甚至于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是怎么传开的。”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说你和普雷斯顿先生订过婚,应该嫁给他。你要拒绝亨德逊先生,我拿你没办法,你不肯嫁给普雷斯顿先生,我同样拿你没办法。然而,你做错了事,我却不停地挨骂。我觉得受不了。”吉布森太太开始哭起来。就在这时候她丈夫进来了。
“你在这里,亲爱的!欢迎你回来,”他一边说,一边殷情地向她走去,吻她的脸蛋,“喂,怎么啦?哭啦?”他由衷地希望此时又能走掉该多好。
“是的!”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住任何同情,“我回来啦,我在告诉辛西娅卡姆纳夫人怎样对我发脾气,这全是因为她。你是否知道她和普雷斯顿先生订了婚,后来又解除了婚约!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托尔斯庄园的人也都知道了。”
他和莫莉对视一眼,全明白了。他把嘴嘬成吹口哨的形状,但没有吹出声音来。辛西娅自打母亲说给吉布森先生听后,态度彻底软了下来。莫莉挨着她坐下。
“辛西娅,”吉布森先生非常严肃地说。
“嗳!”她柔顺地答道。
“是否真有此事?我听说过一些——但不多。可是谣传很厉害。你得有个人维护你,得有个朋友,叫他知道全部真相。”
没有回答。最后她说:“莫莉全知道。”
吉布森太太也被丈夫的严肃态度吓得噤若寒蝉。她心里嫉妒莫莉,她不知道的秘密,莫莉居然知道,但她不愿表示出来。吉布森先生有几分严厉地回答辛西娅:
“不错!我知道莫莉全知道,而且她还得为你背黑锅,辛西娅。可是她不肯对我多讲。”
“她给你讲了不少,对吧?”辛西娅委屈地说。
“我也是不得已,”莫莉说。
“她并没有说出来,”吉布森先生说,“我认为她当时以为我猜不出来,但不用猜就知道说的是谁。”
“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情来?”辛西娅带着几分忿恨说。她的语气,她的话,激起了吉布森先生的怒火。
“我听人家议论我的女儿,说她私下不止一次地与普雷斯顿先生约会,我回来质问她,她不能对我剖白一下。你没有必要计较,辛西娅。你勾引了人,又甩了人,甚至把莫莉的名声也拖了进去。”
辛西娅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望着他。
“你这样说我吗,吉布森先生?连具体情况都不知道,你居然这样说我?”
他知道他的话说重了一些。不过此时此刻,他不能够平心静气地承认。一想到他可爱的莫莉清白无辜,却如此忍辱负重,他便决不当场收回既已出口的话。
“是的!”他说道,“我就是这样说。你不知道姑娘家的行为只要有一点点超出做姑娘的规矩,就会遭到什么样的恶意编派。我是要说,由于你这种秘密订婚,莫莉忍受了很大委屈,辛西娅。我承认,你也许情有可原,但你必须把你的原委都记清楚了,等罗杰·哈姆利回来后好对他解释。我要你把全部事实告诉我,这样在罗杰回来依据法律保护你之前,我可以保护你。”没有回答。“不说明白是不行的,”他继续说,“看样子你同时和两个人订了婚!”仍然不回答。“当然啦,镇上人的议论还没有提到你已接受罗杰·哈姆利做你的情郎。但是谣言造到了莫莉头上,说她偷偷摸摸地和普雷斯顿先生订婚,背着家里人到各种地方去会面。这些话本该落在你头上,辛西娅。”
“爸爸,”莫莉说,“你要是知道原委,就不会对辛西娅说这样的话。我希望她把对我说的事情都说给你听。”
“不!你已经对我有了看法。你对我讲了你没有资格讲的话。我拒绝把我个人的事情告诉你,也拒绝接受你的帮助。人们对我冷酷无情,”她的声音一阵颤抖,“没想到你也是如此。不过,我受得住。”
接着,尽管莫莉想用力拦住她,她还是挣脱开来,匆匆地走了出去。
“噢,爸爸!”莫莉一边哭着说,一边紧紧拉住他,“让我把整个事情告诉你吧。”说过之后,突然想起吉布森太太在场,有些具体情况不便在她面前讲,于是没有再往下说。
“吉布森先生,我觉得你对我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太冷酷了,”吉布森太太拿开了捂在脸上的手绢,说道,“我只希望她可怜的父亲还活着,那样的话,这一切就绝对不会发生。”
“非常可能。不过,我看不论是她还是你,都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和我的女儿已尽我们的能力保护了她。我爱她,真的爱她,像爱我亲生的孩子一样,像爱莫莉一样。”
“问题就在这里,吉布森先生!你对她就是不像对你自己的样子。”在他们拌嘴的过程中,莫莉溜了出来,去找辛西娅。她觉得,父亲刚才说的话“我真的爱她,像爱我亲生的孩子一样”可以用来进行调解,缓和关系。但是辛西娅在自己房间里,从里边锁上了门,不肯开。
“请给我开门,”莫莉恳求道,“我有话对你说——我想见见你,开开吧!”
“不!”辛西娅说,“现在不行。我有事。不要管我。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我不想见你。过不了多久我们会见面,那时候——”莫莉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考虑再说些什么能把对方说动。一两分钟后辛西娅叫道:“你还没走吗,莫莉?”当莫莉回答“是的”,并希望对方态度有所缓和的时候,刚才说话的那种生硬无情的声音既坚决又压人地说道:“滚开。你在这里,等着,听着,我受不了。滚到楼下去——滚到院子里去——随便滚到什么地方去。这人是你现在对我的最大照顾。”
① 法文,意为“出气筒”。
第五十一章 祸不单行
莫莉穿上外衣,戴上帽子,依照辛西娅的命令悄悄地出去了。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拖着沉重的心向前走着,来到了离家不算很远的一处田野。她从幼年时起就来这里寻求寂寞中的安慰。她在树篱斜坡下一坐,双手捂住脸,一想到辛西娅如此痛苦,而她又无能为力,不由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但是,当她又悄悄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午饭的时间早已过了。对面的门敞开着——辛西娅已离开她的卧室。莫莉整了整衣着,来到客厅。辛西娅和她母亲如严守中立的两支军队一般,各坐一头,互不侵犯。辛西娅的那张脸,不论从颜色还是从冰冷的表情看,都像是石刻的一样。但她编着织着,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样。吉布森太太却不是这样,她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她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算是看到莫莉进来和莫莉打的招呼。辛西娅继续编织着,好像既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没有感到莫莉走近的身影。莫莉拿起了一本书,不是要看,而是为了装着有事可做,可以不开口说话。
无人开口的局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莫莉开始想,是否有什么古老的妖术镇住了她们的舌头,不让它们动。终于辛西娅开口了,不过她重说了一遍大家才听清楚。
“我希望你们两人知道,从今以后我和罗杰·哈姆利一刀两断。”
莫莉的书跌落在膝盖上,她瞪着跟,张着嘴,想吃透辛西娅是什么意思。吉布森太太像是受了伤害般抱怨道:
“如果你三个月以前在伦敦时这样说我还可以理解。现在你这样说就毫无意义,辛西娅,你知道你说的不是心里话。
辛西娅没有回答,而且,直到莫莉最后讲话的时候,她脸上的坚决表情依然没变。莫莉说:
“辛西娅,你替他想想!这样会叫他心碎的!”
“不!”辛西娅说,不会的。即使叫他心碎,我也没有办法。
“眼前的种种议论很快就会过去!”莫莉说,“等他从你本人嘴里听到事实真相后——”
“他永远不会从我本人嘴里听到。我没有爱他爱到那种程度,不会厚着脸皮向他解释,求他保持对我的好感。坦白交代也许……算啦!我相信那决不是件愉快事情——不过,如果向某个人坦白,不是求宽恕伤自尊的话,倒可以使心里平静些。我说不上。我只知道一件事——清清楚楚地知道——而且将以此为据毫不动摇地采取行动——这就是——”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了。
“我想你可以把你这句话说完,”大家沉默五秒钟后她母亲说。
“叫我向罗杰·哈姆利求宽恕,我受不了。不管他原来对我的想象错到什么程度,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根本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好。半年来,我一直觉得永远不想再见到他。原因是我并不爱他。我喜欢他,尊敬他,可是我不愿意嫁给他。我已经写信对他这样说了。这只是我自己解脱自己,谁知道这信何时何地才到他手里。我也给老哈姆利先生写了信。从中得到的唯一好处是解脱了。感到重新自由了是极大的快慰。一想到要拼命学好才能配得上他,我就觉得厌烦。我这是‘情有可原’吧!”最后她引用了布森先生的一句话。吉布森先生回来后,大家默默无言地吃过正餐,她要求在门诊室里和他单独谈谈。她把好多个星期以前对莫莉讲过的那番辩白又讲给他听,说完之后,她说:
“现在,吉布森先生,我仍然把你当朋友对待——你帮我远远地找个地方安身,叫妈妈告诉我的那些恶毒传闻追不上我,找不符我。Jl想叫人家说好,这也许不对——可是我就是我,我没法政变自己。你,莫莉——镇上所有的人——人人都知道了,找在这里活不下去。我想远远地走开,去当家庭教师。”
“可是,亲爱的辛西娅,罗杰很快就要回来——是极大的精神支柱呀!”
“妈妈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和罗杰彻底吹了?我早晨写的信,是写给他父亲的,明天他父亲就会收到。我也给罗杰写了封信。我希望他收到信时我已经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到了俄国。”
“瞎说。你们之间那样的婚约,除非双方都同意,是解除不掉的。你这样只能给别人带来痛苦,自己也得不到解脱。过不了一个月,你自己也会后悔这么做。你平静下来细想的时候,你想到有罗杰这样的丈夫支持你就会觉得高兴。你做错了事情——开始是做了傻事,后来可能发展成错事;你难道不想让你丈夫认为你没错?”
“想是想,”辛西娅说,“无论如何,我的爱人必须认为我没有错。就是因为我对他不怎么爱,便觉得叫我对他说对不起,像小孩子一样站在他面前听他的告诫,求他的原谅,我受不了。”
“可是,辛西娅,你现在在我面前就是处于这样的地位。”
“不错!但我对你的爱超过对罗杰的爱。这话我常对莫莉他那标准不适合我。”
“既然如此,我认为你要吹掉也对,”吉布森先生几乎在自言自语,。这个小伙子也真可怜!然而这对他来说也再好不过了。他会过得去的。他很坚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