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你要是不想叫我父亲有意见,就得亲自去对他解释。你离开托尔斯庄园后,为什么就不能接着到我家庄上去?”
这么从容镇静地从这座庄园到那座庄园,像王室家的人出巡一样,这与莫莉恋家守家的朴素观念根本不符。她回答道:
“我非常高兴去,或早或晚。不过,我必须先回家去。他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我。”
她发现又触到了一个令对方痛苦的问题,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这样不断地猜想罗杰对辛西娅结婚一事必定感到难受,倒使罗杰生起她的气来。她同情他,她悟性也不错,看得出他一想到辛西娅就会痛上心头;也许她还知道他有痛苦也不愿说出来。然而她既没心思也没急智转变话题。这一切都叫罗杰烦恼,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决定咬咬牙断然斩掉这个难题。不这样做,他与莫莉之间的根基就会永远不稳,总像是两个朋友之间隔着个事儿,相互躲着不谈,却又从头脑里抹不掉。
“啊,是的!”他说,“现在柯克帕特里克小姐离开了你,你当然在家里加倍重要了。我看见昨天的《泰晤士报》上报道了她的婚礼。”
他说到她的时候声调都变了。但她的名字总算在他俩之间说了出来,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他继续说道,“我想我还得重申我父亲的邀请,叫你到我家稍微住一段时间,而且我态度更加坚决,因为我的确看出,自我来到这里后”——其实他是昨天才来的——“你的健康已明显好转。还有,莫莉,”现在是她以往所熟悉的那个罗杰在说话了,“我认为你在我们家里会对我们有帮助。埃梅见了我父亲胆怯,不自在,他对她也从来没有很亲热过——但我知道,要是有人能把他们拉到一起,他们会彼此喜欢,彼此疼爱的。我还得走,在我走之前这件事若能实现,对我会是莫大的安慰。”
“要走——你又要远行吗?”
“是的。你没有听我说过吗?我的合同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九月份再出去六个月。”
“我记得你说过。可是我不知为什么觉得——你好像如同过去那样呆在家里不走了。”
“我父亲好像也这样认为。但是我可不能再把这里当作我的家。为什么我想劝父亲接受埃梅和他一块儿生活,部分原因就是为此。啊,大家都散步回来了。不过,我还会见到你。也许今天下午我们会有一点空闲时间。我有许多事情要和你商量。”
于是他们分手了。莫莉高高兴兴地上了楼。她心里充实而温暖。罗杰像朋友一样和她谈话,使她感到非常愉快。她一度认为她再也不能以兄弟姐妹似的亲密关系来看待这位留着褐色大胡子的名人了,但现在一切都好了。当天下午他们没有机会继续密谈。莫莉平平静静规规矩矩地和两位寡妇及一位老处女一起坐马车出去了。但一想到吃正餐时还能见到他,第二天还能再见到他,心里便乐滋滋的。星期天晚上,在吃饭之前,大家都在草地上闲坐或者漫步。罗杰继续对莫莉讲他嫂子在他父亲家里的地位问题。这位做母亲的和做祖父的两人之间的纽带是这个孩于,但由于嫉妒,两人争的闹的也是为这个孩子。为了使莫莉明白双方处境的困难,有很多具体情况得告诉她。这两个青年男女沉浸在他们所谈的事情之中,信步走入林荫大道。哈里特小姐从一群人那里离开,来到在不远处漫步的霍林福德少爷身边,以受宠的妹妹对哥哥的亲热劲儿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否认为你的模范青年和我宠爱的姑娘在了解彼此的优点?”
她刚才在观察,但他没有注意。
“你说的是谁?”他问道。
“你顺着林荫道看,那两个人是谁?”
“哈姆利先生和——那是不是吉布森小姐?我看不出来。噢!!你要是往这方面胡猜,我可以告诉你,你是白费时间。罗杰·哈姆利不久将成为整个欧洲的大名人。”
“这完全可能,但依我来看,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影响。莫莉·吉布森会欣赏他的。”
“她是个非常漂亮、非常善良的乡下小姑娘。我不是说她有什么不好.可是——”
“你还记得那次慈善募捐舞会吧,你和她跳过一场舞后说她非常聪明。不过,说来说去,我们像天方夜谭里的仙人和仙女一样.一个只夸卡拉马尔扎曼王子,一个只夸巴多拉公主。”
“哈姆利不是个要结婚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私人财产很少。我还知道,科学即使可以称为职业,也不是个赚钱职业。”
“噢,要是毫无希望——不过,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也许有人给他留下一份财产——也许这个谁也不需要的讨厌的小继承人会死。”
“不许这样说,哈里特。你最不应该往这方面想。往这方面想就必然指望某个人死,靠偶然的机会来改变现状。”
“律师们不就是常常这样想吗?”
“谁有必要这样想就让他想去。我不希望谋划婚姻,也同样不喜欢盼人死去。”
“你快变得非常平庸、非常令人讨厌了,霍林福德!”
“只是快变得如此吗?”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看成个令人讨厌的平庸家伙了呢。”
“你听我说,你要是想去别人那里听恭维话,那我就走了。不过,我说的这件事要是变成了现实,你可不要忘记我预言在先。要不,咱们打个赌,输家掏钱,赢家做东,视情况给卡拉马尔扎曼王子或者巴多拉公主买一份礼物。”
第二天霍林福德少爷就要离开托尔斯庄园的时候,记起了他妹妹的这句话,困为他听见罗杰对莫莉说:
“那么,我可以告诉我父亲你下个星期来看他吧?你不知道他听了会多高兴。”他原想说来看“我们”,但他直觉地感到,把莫莉答应的来访看作只是看他父亲也好。
第二天莫莉回家了。她对托尔斯庄园竟如此恋恋不舍,使她觉得惊奇。过去在她心目中,这座房子是她小时候被遗弃、受尽痛苦折磨的场所。现在她发现,新的印象与以往的概念如果说并非可不能调和的话,也是很难调和的。她在这里恢复了健康,感受到了快乐,而且有了一个新的希望,虽未说出口,但它微微的芬芳气息已悄悄飘进了她的生活。难怪吉布森先生觉得她的脸色好多了,吉布森太太觉得她比以往更有风度。
“啊,莫莉,”她说,“参加一点高雅的社交活动对一个女孩子所起的作用的确叫人看了觉得惊奇。和你在托尔斯庄园遇到的这样的人们在一起,即使只有一个星期,本身也就是一次礼貌教育。有个人说到一位贵族夫人时就是这样说的,把这位夫人的名字忘记了。你身上有一种东西,看起来和以前大不相同——je ne sqais guoi(注:法文,意为“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你和贵族人家相处过。我亲爱的辛西娅样样都可爱,就缺这一条。亨德逊先生之所以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号痴心的情人。他给她买的钻石成了堆。我不得不对他说,我原来是有意培养她热爱简朴,他可不能给她买过多的贵重东西宠坏了她的习惯。但我对他们有点失望,他们不该出上旅行不带个女仆。样样安排得都好,只此一个缺陷。这是太阳上的一个黑点。莫莉,我如实告诉你,每当我想起亲爱的辛西娅,夜里我就要祷告上帝,希望我能给你也找到一个这样的丈夫。我说这么久了,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托尔斯庄园见到了些什么人。”
莫莉说出了一大串名字。最后说出的是罗杰。
“啊!这个年轻人在往上流社会里挤。”
“哈姆利家族比卡姆纳家族历史要悠久得多,”莫莉红着脸说。
“我告诉你,莫莉,我可不许你提倡民主。重要的是看等级。你爸爸有民主倾向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我们不争论。现在既然只剩下了你和我,我们就应该成为知心朋友。我想,我们会。关于那个不幸的小奥斯本,我猜,罗杰·哈姆利讲得不多吧?”
“正相反,他说他父亲很溺爱这个孩子,他自已好像也为这个孩子感到非常高兴。”
“我早在想,老乡绅必然是迷上了什么。我敢说是那位法国母亲。你听我说。一个多月前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这一个月当中,他几乎没理会你。”
辛西娅的婚约是六个星期以前公开的,老乡绅没有再来。莫莉心想可能与此有关。但她说道:
“乡绅老爷给我来了封邀请信,妈妈,要是你不反对的话.他要我下星期到他家住些时候。奥斯本·哈姆利太太身体不太好,大概他们是想给她找个伴儿。”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我不喜欢你和一个出身可疑的法国女人来往,我也舍不得离开我的孩子——我现在唯一的女儿。我叫海伦·柯克帕特里克来住些日子,可是她来不了。再说房子也要改造了。爸爸总算答应再给我增建一间屋子,因为辛西娅和亨德逊先生必然会来看我们,我预料会有比平时更多的客人。你的卧室要变成主要的杂物房,玛丽亚还要休一个星期的假。我这个人,不论是谁要做什么开心的事,总是不愿意给人家设置障碍。我想,这也是我的一个弱点。不过,你离开咱家几天肯定对我们收拾房子方便了许多。因此,一言为定,我放弃要你陪我的愿望,并且在爸爸面前替你求求情。”
两位布朗宁小姐来登门拜访,想听一听同时发生的这两桩新闻。就在她们从霍恩布洛尔小姐家回来的当天,古迪纳夫太太曾去看望过她们,对她们讲了莫莉·吉布森的惊人消息,说她被请到托尔斯庄园做客去了,夜里不回来,还要在那里住两三天,完全像一个名门闺秀一样受到礼遇。因此,两位布朗宁小姐来向吉布森太太了解一下辛西娅婚礼的详细情况,也听一听莫莉去托尔斯庄同做客的事情。但是,吉布森太太不喜欢她们把兴趣分摊在两件事情上,而且莫莉在托尔斯庄园那么吃得开原本使她有些嫉妒,现在这些妒意又回来了。
“喂,莫莉,”布朗宁小姐说,“让我们听一听你在那些大人物中间是怎样应酬的。你可不要因为他们抬举你就扬扬得意。要记住,他们是看在你那位好父亲面子上才抬举你的。”
“我想,莫莉完全明白,”吉布森太太用极其柔和的声调说,“她所以有幸到这么个大庄园里去做客,是因为卡姆纳夫人关心我,想叫我当下心来去给辛西娅办婚事。我一回来,莫莉也就回来了。原因是,我认为除非完全必要,不应该让她超越身份地叨扰人家。”
莫莉虽然明白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还是听得极不舒服。
“哦!不过,莫莉!”布朗宁小姐说,“不要管你到那里是仗你自己的面子,还是仗你父亲的面子,要么是仗吉布森太太的面子,只求你告诉我们你在那里时做了些什么。”
于是莫莉开始叙述他们讲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倘若她不是意识到继母在一旁听着想挑毛病,她对布朗宁小姐和菲比小姐会讲得有趣得多。她一边讲,一边心里提防着继母,这当然会影响她叙述。而且,有许多不重要的情节,她明知自己讲的是实话,吉布森太太却不断地插进来纠正。最使她气恼的是两位布朗宁小姐走之前吉布森太太说的最后几句话。
“莫莉把自己这次出去做客看得非常了不起,大谈特谈了这么多,好像除她以外,别人都没去过富贵人家似的。下个星期她要去哈姆利庄——可以说在家里已坐不安稳了。”
然而,对下一个来贺喜的人——古迪纳夫太太,吉布森太太的腔调就完全不同了。这两个人心里边一直是对立的,两人的谈话如下:
“哦,吉布森太太,我想我应该祝贺你为辛西娅小姐出嫁而高兴。有些做母亲的失去了女儿,我觉得应该安慰她们,不过,我想你不属于这种母亲。”
吉布森太太拿不准能受此极大殊荣的到底是哪一种母亲,所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亲爱的辛西娅!”她说,“她那么幸福,怎不叫人高兴!不过,”她叹了一声,结束了她的这句话。
“是啊,她是个屁股后边总跟着一大群男人的青年女子,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正因为如此,她就更需要有人很好地指导。她自己靠自己最后把事情办得这么好,真叫人高兴,我就高兴到了极点。人们说亨德逊先生除了靠当律师赚钱外,还有一笔相当不错的私人财产。”
“我的辛西娅要什么有什幺,用不着替她操心!”吉布森太太庄严地说。
“那好,那好!我一直很喜欢她,我刚才还对我这个孙女说过,”(她带来一个姑娘,眼巴巴地想吃结婚蛋糕。)“有人说她的坏话,骂她风骚,抛弃男人,我可没说过,没骂过。听她今后这么富有,我非常高兴。现在,我想,你该把心思转到莫莉小姐身上,替她做些什么了。”
“古迪纳夫太太.你这话的意思如果是要我做什么事情催她出嫁,使我失去她的陪伴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要知道她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而且,请记住,我这个人最不爱说媒拉线。辛西娅和亨德逊先生是在伦敦她伯父家里认识的。”
“是呀!我想,她的表姐妹们不断生病,需要她去伺候,你也非常希望她对人家有用。我只是为莫莉小姐插一句话,可不是议论做母亲的应该怎样做母亲。”
“谢谢你,古迪纳夫太太,”莫莉半气半笑地说,“我想结婚的话,不会麻烦妈妈。我自己找。”
“莫莉现在这么受人欢迎,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她留在家里,”吉布森太太说,“她不在我身边时我非常想她。但是,正如我对吉布森先生说的,应该让年轻人换换环境,趁年轻见见世面。她在托尔斯庄园住的时候,许多有才华的杰出人士也去了那里,这对她大有好处,我看得出她讲起话来与从前不同,已经谈吐不俗了。现在她又要去哈姆利庄了。我可以告诉你,看到人家这么争着请她,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到十分骄傲。我的另一个女儿——我的辛西娅——从巴黎给我写来了这么叫人开心的信!”
“跟我年轻时候比,世道的确大不相同了,”古迪纳夫太太说,“也许是我论世不公。我第一次结婚时,他和我只是坐驿车到他父亲家去了一趟,顶多有二十英里,晚上和亲戚朋友一起吃了顿开心的晚饭。那是我的第一次结婚旅行。我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