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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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疯人院-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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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很自得其乐,他像是那种能逗你乐的人。 
  
我是最后一个,这会儿仍然被绑在椅子里。麦克墨菲走到我身边停了下来,把大拇指钩在口袋里,身子往后倾,开始笑起来,就好像我有什么东西比其他人好笑。突然之间,我开始害怕他之所以笑是因为知道我的样子不过是在演戏,尽管那会儿我正用胳膊紧抱蜷曲的膝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似的坐着。 
  
〃哎呦,〃他说,〃看看谁在这里。〃   
对这部分我记忆犹新。我记得他闭上一只眼睛,把头微微后倾,他目光从鼻子上那个正在愈合的酒红色的伤疤上落下来,一副嘲笑我的样子。一开始我想,他笑是因为一张印第安人的脸、一头黑色油腻的印第安头发长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很滑稽。我想他是在笑我看起来有多虚弱。但是我记得那一刻我突然又想,他发笑是因为我装聋作哑的表演一分钟也没能糊弄他,无论我的演技多么高明,他很清楚我的把戏。他朝我挤眉弄眼地笑着,想让我知道这一点。 
  
〃大酋长,说说你的故事吧?你看起来像静坐等待出击的西亭布尔①。〃他回头望望那些急性病人,想看看他们是否觉得他的笑话好笑。当他们只是偷偷地窃笑时,他转过来对我眨眼,〃你叫什么名字,酋长?〃 
  
比利·彼比特从屋子那边叫出来:〃他的名、名字叫布罗姆登。布罗姆登酋长,但是每个人都叫他扫、扫把酋长②,因为看护们大多数时候都叫他扫地。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他能做,我猜。他是个聋子。〃比利用双手捧着他的下巴。〃如果我是聋、聋、聋子,〃他叹了口气〃我就杀了我自己。〃 
  
麦克墨菲一直看着我。〃他发育得不错,他将会长得很高,不是吗?我在想他有多高。〃   
〃我记得有人曾经量、量、量过他的身高有六英尺七英寸;但是尽管他很高大,他连自己的影、影、影子都害怕。就是一个高、高大的印第安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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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飞越疯人院(11) 
〃当我看到他坐这里的时候,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印第安人,但是布罗姆登不是一个印第安人的名字。他是哪个部落的?〃   
〃我不知道,〃比利说。〃我来、来的时、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   
〃我从医生那里得到的信息是,〃哈丁说,〃他只有一半印第安血统,一个哥伦比亚印第安人,我相信。那是一个已不复存在的哥伦比亚峡谷的部落。医生说他的父亲是部落首领,所以这家伙的头衔叫〃酋长〃。至于这个名字中的〃布罗姆登〃部分,恐怕我关于印第安人的文化知识不足以囊括那一点。〃 
  
麦克墨菲低下头靠近我的头,我不得不看着他。〃真的吗?酋长,你是聋子?〃   
〃他又聋、聋、聋又哑。〃   
麦克墨菲撅起嘴注视我的脸很长时间。然后他站直身子,伸出他的手。   
〃好吧,管他的,无论聋不聋,他能握手,不是吗?我向上帝发誓,酋长,也许你很高大,但是你必须跟我握手,否则我会认为你侮辱了我。侮辱医院里新来的疯子老大可不是个好主意。〃 
  
他说这话时,回头冲着哈丁和比利做了个鬼脸,然后他那只晚餐盘子一般大的手继续伸向我面前。   
我真切地记得他的手:指甲里有碳黑,可见曾在修车厂工作过。关节间是个锚形的纹身,中指关节处有个脏脏的创可贴,边缘都翘了起来。其他的手指也布满新旧伤痕。我记得他的手掌由于常拿斧子锄头而如同骨头一般平滑坚硬,不像是玩纸牌的手。手掌上满是开裂了的老茧,裂口里面都是泥巴。那手掌就好像他闯荡中西部的一张地图,和我的手相碰时摩擦出了声音。他的手指粗大强壮,几乎把我的手指覆盖了,我的手开始有异样的感觉,似乎他的手在我的那截胳膊上开始膨胀开来,就好像他把他的血液输到我的手里来了,让它澎湃着热血和力量,胀得和他的手一般大,我记得…… 
  
〃麦克马里先生。〃   
是大护士。   
〃麦克马里先生,请你到这里来好吗?〃   
是大护士。那个拿体温计的黑男孩去把她叫来了。她站在那里,将体温计轻轻敲打着她的腕表,眼睛滴溜溜地试图揣摩这个新人。她的嘴唇撅成三角形,就好像一个准备迎接假乳头的洋娃娃的嘴唇。 
  
〃麦克马里先生,看护威廉姆斯告诉我,你对于刚入院要求的洗浴多少有些抵制,是真的吗?请理解,我欣赏你自己主动和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熟悉起来的做法,但每一件事情都应该适可而止,麦克马里先生。我很抱歉打断你和布罗姆登先生,但是你应该理解:每个人……都必须遵守规矩。〃 
  
他把头往后仰,眨了眨眼,似乎在说他很清楚她,她无法糊弄他,就像我无法糊弄他一样。他用一只眼睛看了她一会儿。   
〃你知道吗,夫人,〃他说,〃你知道吗那恰恰是有人总想告诉我的东西,规矩……〃   
他咧嘴一笑。他们都冲对方笑,估摸着对方的实力。   
〃……正好在他们觉得我将要做相反的事情的时候。〃   
在玻璃围着的护士站里,大护士把一个从外国地址寄来的包裹打开,将包裹里小瓶子装着的草绿和乳白的液体吸到皮下注射针里。有个小护士,一个小女孩,一只眼睛总是飘忽不定地、不安地往身后看,另一只眼睛倒像在正常行事。她拿起装满针头的小盘子,但是没有马上把它们拿走。 
  
〃拉契特小姐,你对这个新病人怎么看?我的意思是,唧,他长得很帅,也很友好什么的,但我觉得他肯定想接管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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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飞越疯人院(12) 
大护士在用指尖测试一根针头。〃恐怕,〃她把针头扎入带橡胶帽的小瓶里,把活塞拔了出来〃那正是这个新病人计划的:接管。他是我们所说的〃操纵者〃,弗林小姐,一个不惜利用任何人或事情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哦,但是,我的意思是,在一个精神病院里?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任何的东西。〃她很平静,微笑着沉浸在装针筒的工作中。〃例如,舒适度和一个闲适的生活;或许感觉有权力或者受人尊敬;或许是金钱利益或者所有的这些东西。有时,一个操纵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而扰乱病房的秩序。我们的社会里有这样的人。一个操纵者能够影响、干扰其他病人到如此程度,以至于可能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让一切重新顺利开展。在目前精神病院里宽容哲学盛行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蒙混过关。我记得一些年前我们病房里有个塔伯先生,他就是个令人难以容忍的操纵者,不过也就一阵子而已。〃她从正在忙乎的活中抬起头来,装了一半的针筒就像一根小小的权杖。她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遥远的过去,对当年的事情还感到舒心畅意。〃塔伯先生,〃她说。 
  
〃但是,唧,〃那个护士说,〃拉契特小姐,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想做扰乱病房秩序这样的事情呢?有什么可能的动机……?〃   
她打断了小护士,把针头猛地穿过小瓶的橡胶帽,装满针筒,用力一拔,将针头放到盘子上。我看到她的手伸向另一根空的针筒,飞快地抓住,装满,放到盘子里。   
〃你似乎忘记了,弗林小姐,这是一个疯人院。〃   
如果任何东西让她的组织不能像平稳、正确、精准的机器一样运转,大护士就会非常的恼怒。一点小麻烦、失衡或者挡路石都会让她笑容僵直,纠结成一团愤怒的绳结。虽然她四处行走时下巴和鼻子间仍洋溢着同样的洋娃娃似的微笑,眼光仍然平静从容,但她的内心会像钢条一般绷紧。我知道,我能感觉到。在把麻烦事处理好之前,她连根头发也不会放松这是她所称的〃与环境调和。〃 
  
在她的统治下,病房内部几乎完全与环境调和了,但是问题是她不可能所有时间都呆在病房里,她必须有些时候在外面,所以她工作的同时也致力于调整外部世界。和〃联合机构〃的其他人员一起工作,使她成了一个调和事情的真正老兵。如同大护士致力于调和病房内部一般,这个〃联合机构〃是个致力于调和外部世界的巨大组织。很久以前当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医院旧址的护士长,只有上帝知道她致力于调和环境多久了。 
  
我观察到这些年来她的技巧变得越来越娴熟。不断的练习使她得到稳固和加强,现今她能驾轻就熟地施展她的权威,而这权威就像向四周延伸的头发丝般细小的金属线,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眼睛似乎都看不到。我看她就像一个警惕的机器人一样坐在这个金属线网的中心,用昆虫一样机械的技巧看管她的网络,每一秒都清楚哪根电线通向哪里,送出什么样的电流可以获得她希望的结果。我被部队派到德国前曾是训练营里一个电工的助手,在大学那年我学过一些电子学,这就是为何我清楚这些事情是可以被操纵的。 
  
在这些电线的中央,她所梦想的是一个精准、高效和有序的世界,就像有玻璃底盖的怀表一样;在那地方所有的日程表都必须被遵守,所有的病人都是完全服从于她的电波,犹如坐在轮椅上、导尿管直接从他们的裤腿伸向地板下面下水道里的慢性病人。年复一年她积聚了她的理想员工:各种年纪和类型的医生来到这个医院,向她提出他们自己的关于如何管理病房的想法,其中一些本来有足够勇气坚持他们的想法,而她天天用冰冷的眼光来修理这些医生,直到他们打着寒颤退却了。〃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他们告诉人事部主管,〃自从我开始在那个病房和那个女人一起工作,我觉得我的静脉里似乎流的都是氨水。我每时每刻都在颤抖,我的孩子不愿意坐在我的腿上,我的妻子不愿意再跟我睡觉。我坚决要求调离无论是去神经科、酒精储藏室、还是小儿科,我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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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飞越疯人院(13) 
多年来她一直这么做。医生们坚持三个星期或者最多三个月就走了。直到最后她屈就于一位有着大额头、双下巴的小个男人,他的两只小眼睛紧紧挤在一块,就好像从前他曾经戴过太小的眼镜,戴了如此长的时间以至于它们把他脸中间都挤皱了,所以,现在他把眼镜吊在衣领钮扣栓的一根线上。眼镜在他小鼻子的紫色鼻梁上摇摇欲坠,总是从一边滑到另一边,因此当他说话时他总是斜抬着头,以保持眼镜的水平。这就是她的医生。 
  
她的三个日间看护黑男孩是她花了更长的时间测试并且拒绝了很多人以后才得到的。那些黑人都可以排成很长的队伍了,每个都像带着面具一样表情阴郁,第一眼见到她就立即开始憎恨她和她的洋娃娃般的粉白。她对他们及他们的憎恨进行了一个月左右的评估,然后因为觉得他们憎恨得不够而让他们走了。当她最后得到她想要的这三个人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陆续把他们找到并把他们编入她的计划和网络中时,她非常确信他们因为足够憎恨而可以做出任何事。 
  
我在病房呆了五年后她找到了第一个人,一个扭曲的、肌肉发达的矮子,有着冰冷柏油一般的肤色。他的母亲在乔治亚被强奸了,而他的父亲在旁边被犁田用的缰绳绑在火热的铁炉子上,鲜血直流到他的鞋子里去。当时这孩子只有五岁,他躲在一个壁橱里,斜睨着眼从壁橱门和侧柱间的缝隙偷偷向外窥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长高过一英寸。现在,他眉毛下面的眼皮松松垮垮地挂下来,就好像有个蝙蝠停在他的鼻梁上一般。每次有新的白人到病房来的时候,他便将灰色皮革似的眼皮抬起来一点点,从眼皮下面往外偷看,上下打量新来的人,略微点一点头,哦,好像他只是要肯定一下他已经很确定的某个东西似的。刚来工作的时候,他想随身带一只袜子,袜子里装满射鸟用的小号铅弹,以便整顿病人们。但是大护士告诉他,他们不再那么做了,让他把武器留在家里,她把自己的技艺教给他,教他不要暴露他的仇恨,要平静地等待,等待有利的时机,等待别人松懈,然后拧紧绳索,再也不松手。所有的时候都要这样,她对他说,这才是有效整顿病人的方式。 
  
另外两个黑男孩是两年后来的,两人开始工作前后就差大约一个月,而且两人看起来非常相像,以至于我觉得她把先来的那个人作了复制。他们个头高、醒目、瘦骨嶙峋,面部像削出的燧石箭头一般没有表情。他们的眼神很尖锐,如果你碰到他们的头发,那头发都可以把你的皮锉掉。 
  
他们三个都像电话机一般的黑。从曾经在她面前经过的长长的黑人队伍那里,大护士领悟到了他们皮肤越黑,就越可能奉献更多的时间来打扫擦洗以便保持病房的干净有序。举个例子,这三个黑男孩的制服总是像雪一样的纤尘不染,就像她自己的一样雪白、冰冷,而且僵硬。 
  
所有三个人都穿着浆过的雪白裤子、一边有金属摁扣的白衬衫和擦得像冰一样白的鞋子,当他们在大厅里上下走动时,鞋子的红色橡胶底就像老鼠一样安静。他们行走时从来没有什么声响。每次某个病人想有点私人的空间或者向另一人说点什么秘密时,他们就会在病房的不同地方突然出现。某个病人正独自一人呆在某个角落里时,咯吱一声,他脸颊的一边会突然像起了霜冻似的,他转向那个方向,只见一个冰冷的石头面具靠墙漂在他的上面。他就看见了一张黑脸,没看到完整的人,墙壁和白衣服一样白,就好像一扇擦得非常干净的冰箱门,在墙壁的衬托下这黑脸和黑手就像飘忽的鬼魂一般。 

虫工木桥◇BOOK。HQDOOR。◇欢◇迎访◇问◇   
第22节:飞越疯人院(14) 
经过几年的培训,三个黑男孩都越来越适应大护士的频率。他们能够断开金属线的直接连接,而通过接收电波来运作了。她从不大声发号施令,或者留下可能被来访的妻子或学校老师发现的书面指示。再也不需要这么做了,她和黑男孩们可以通过高电压的仇恨波长联系,有时甚至在她想到某个命令之前,这些黑男孩们就会出去替她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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