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男孩们可以通过高电压的仇恨波长联系,有时甚至在她想到某个命令之前,这些黑男孩们就会出去替她执行。
因此,在大护士找到她的员工后,效率就像巡夜人的时钟一样牢牢控制了病房。大家想的、说的、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好几个月前根据护士日间做的小笔记提前计划好的。这笔记被输入到护士站钢门背后时常嗡嗡作响的机器里,然后一定数量的〃日间指令卡〃就会出现,上面打了正方形小孔组成的图案。每日伊始,明确标上日期的日间指令卡会被插到钢门的某个槽里,墙壁便开始嗡嗡响起来。六点半时宿舍里的灯准时亮了,黑男孩们飞快把急性病人们赶起来,让他们将地板擦干,把烟灰缸倒空,将一天前某个老家伙短路烧死时在墙上弄出的抓痕磨掉,而那老家伙倒下时身体在浓烟中可怕地扭曲着,身上充满橡胶的焦糊味道。〃轮椅人〃把死木头似的腿脚甩到地板上,就像坐着的雕像一样等待着某人把轮椅给他们推进来。〃植物人〃在床上撒尿,击活了电子震动信号装置,把他们掀到了地板上,以便黑男孩们用水龙头冲刷他们,给他们换上干净的绿衣服……
六点四十五分,剃须刀开始嗡嗡响起来,急性病人们按照名字的字母顺序在镜子前面排起队来,A,B,C,D……像我这样能走的慢性病人在急性病人完事之后再进去,然后〃轮椅人〃被推进去。最后只剩三个老家伙,他们在休息室各自的躺椅上刮胡子,下巴底下松弛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黄色的泡沫,为了防止他们在剃须时乱动,看护给他们的额头绑上固定用的皮带。
有些早晨特别是星期一的早晨我躲起来试图对抗这些时间表。其他的一些早晨,我认为更为明智的是径自进入A和C之间的位置,跟其他每个人一样按照惯例行事,甚至连脚也不用抬地板里的强磁场就像对待游乐中心的木偶一般操纵着我们。
七点钟食堂开门时,病人们排队的顺序也颠倒过来:首先是坐轮椅的、然后是能走的慢性病人、之后是急性病人,大家拿起盘子,盛上玉米片、熏肉、鸡蛋和烤面包片今天早上还有放在翠绿生菜片上的一片罐头桃子。一些急性病人给坐轮椅的病人拿来盘子。大多数〃轮椅人〃只是腿脚不好的慢性病人,他们可以自己给自己喂饭,但是有三个〃轮椅人〃脖子以下没有任何的知觉,脖子以上也几乎不能动,他们被称为〃植物人〃。在其他人都坐下以后,黑男孩们把他们推进来靠着墙,给这三个没牙的人拿来一模一样的盘子,上面盛着泥浆似的食物,并附上白色的饮食小卡片,写着〃机械软食〃字样:鸡蛋、火腿、烤面包片、熏肉,每一样食物都被厨房里的不锈钢机器搅拌过三十二次。我看到那机器张开分成几瓣的嘴,像吸尘器的管子一般,把一团搅拌过的火腿喷到一个盘子里,发出一声畜棚里常有的声音。
黑男孩们往〃植物人〃正在吮吸着的粉红色嘴里喂了太大的一口食物,他们来不及吞咽,于是那机械软食挤了出来,顺着他们突起的小下巴掉到了绿色的病号服上。黑男孩们咒骂着〃植物人〃,手里的勺子在他们的嘴里一转就把他们的嘴巴撬得开开的,就像要挖出腐烂苹果的果核一样:〃这老臭塑料,我眼看着他就这样变成了碎片。我都无法判断我是在喂他熏肉浓汤,还是他自己的该死的一块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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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飞越疯人院(15)
七点半大家回到休息室。大护士从她的擦得光亮无比、仿佛不存在似的玻璃窗里往外看,对眼前的一切点点头,伸手从她的日历上撕下一张纸。离目标又近了一天。她按按钮让一切转动起来,我听到一块巨大的锡铁片在某处震荡的呼呼声。每个人都进入了有序的状态。急性病人:坐到休息室里你们这一边等着纸牌和游戏棋盘被端出来。慢性病人:坐到你们这一边等着拼图游戏从红十字会的盒子里被取出来。埃利斯:到墙边你的地方去,手举起来等着钉子把你钉住,尿液从你的腿上流下来。皮特:像个木偶一般摇着你的头。斯甘隆:在你面前的桌子上用你多骨节的手忙碌吧,制造想象的炸弹炸毁一个想象的世界。哈丁:开始说话吧,在空中挥舞你的鸽子一般的手,然后把他们藏到你的腋窝下,因为成熟的男人不应该那样挥舞他们美丽的手。塞弗尔特:开始呻吟抱怨你的牙齿很痛、你的头发开始掉了。每个人:按照完美的秩序呼气……吐气……;心脏按照日间指令卡所要求的频率来跳动,发出完全协调的气缸才有的声音。
就像在一个卡通世界里,黑线勾勒的扁平人物只能通过某种可笑的故事来动几下,如果我们是卡通人物而不是真人的话,现在病房里发生的故事也许真的会很有趣。
七点四十五分,黑男孩们来到慢性病人的队伍里,给那些还能安静接受安装的慢性病人用胶布粘上导尿管。导尿管是底部被剪掉的二手避孕套,用橡胶圈绑到病人裤腿中的管子里,管子接到一个标着〃一次性,不可再用〃的塑料袋,每天结束时由我把这塑料袋冲洗干净。为了固定避孕套导尿管,黑男孩们用胶布把它粘在病人的阴毛上。带导尿管的年老慢性病人的下身,由于经常要被撕去胶布而变得像婴儿般光秃秃的。
八点钟,墙壁开始全力以赴嗡嗡鸣响起来。天花板上的扩音器响起大护士的声音,〃服药。〃我们向她常坐着的玻璃间里望去,她并不在麦克风的旁边,实际上她离麦克风至少有十英尺远,正在指导一个小护士把药片有序地排放在药盘里。急性病人按照A、B、C、D的顺序在玻璃窗前排队,然后是能走的慢性病人,然后是〃轮椅人〃(〃植物人〃最后再服他们混在一勺苹果酱里的药)。大家一个个走过去,拿到装在一个小纸杯里的药片,一下倒进嘴里,然后接过小护士给的满杯子水把药片冲下去。偶尔,某个傻子可能会问,自己被要求吞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等等,亲爱的,跟我的维他命混在一起的这两小颗红色胶囊是什么?〃
我认识他。他是个很烦人的高大的急性病人,已经赢得了捣蛋鬼的名声。
〃只是药而已,塔伯先生,对你有好处的,现在把它吞下去。〃
〃但是我的意思是这是哪种药。上帝,我能看得出来那是药片。〃
〃把它全部吞下去,好吗,塔伯先生为了我?〃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大护士,想确认她这点调情的小伎俩是否为大护士所接受,然后又转过来看着急性病人。即便是为了她,他还是不准备把他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吞下去。
〃小姐,我不想制造麻烦。但是我也不喜欢吞下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怎么晓得这不是把我变成别的东西的那种古怪药片?〃
〃不要生气,塔伯先生〃
〃生气?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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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飞越疯人院(16)
但是大护士已经安静地走了上来,用力按在塔伯的胳膊上,麻痹感一路延伸到他肩膀。〃没关系,弗林小姐,〃她说,〃如果塔伯先生选择像小孩子一样行事,那么我们不得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我们已经尽力为他考虑,对他很好了。很显然,那不是答案。敌意、敌意,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答谢。你可以走了,塔伯先生,如果你不希望用嘴来服你的药的话。〃
〃我只是想知道,看在〃
〃你可以走了。〃
当她放开他的胳膊,他嘟嘟哝哝地走了,然后花了整个早晨来洗厕所,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些药囊。有一次我把一颗同样的红色胶囊藏在舌头底下,假装吞咽,并且侥幸逃脱。后来我在拖把间把它敲开了,在它变成白色粉末之前,有那么一刻我看到那是一个迷你电器元件,就像我曾在雷达兵团使用过的那种,有细微的金属丝、线束和晶体管,而这个东西一碰到空气就消散了……
八点二十分,纸牌和拼图游戏来了……
八点二十五分,某个急性病人提及他曾偷看过姐姐洗澡,同桌的其他三个人争执起来,争相成为第一个把这秘密写到日志本上的人……
八点三十分,病房的门打开了,两个技术人员小跑着走了进来,他们闻上去像葡萄酒一样。技术人员总是走得很快,或者小跑着,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前倾得如此厉害,他们不得不快步移动来保持站立。他们总是身体前倾,而且闻上去总让人觉得他们是用葡萄酒来给他们的器械消毒。他们把实验室的门关上了,我扫着地凑过去,能在钢铁碰撞磨刀石的邪恶的咝咝声之外辨别出他们的声音。
〃早晨的这个时间真讨厌,我们要干啥呢?〃
〃我们要在某个好打探的家伙体内装个切除好奇心的装置。她说是紧急工作,我甚至不确定我们库存里有这个小装置。〃
〃我们可能要打电话给IBM让他们赶制一个,让我到后面检查一下库存〃
〃嘿,你顺便拿瓶谷物酒来,天这么冷,我连他妈最简单的零件都安装不了,我需要点提神的。算了,妈的,毕竟比修车厂的工作强……〃
他们的声音很勉强,回应很快,听上去不像真实的谈话,而更像是卡通喜剧里的对白。我在他们发现我偷听之前扫着地走开了。
两个高大的黑男孩在厕所里抓到了塔伯先生,把他拖到了有床垫的房间里。其中一个在塔伯小腿前面狠狠地踢了一脚,塔伯狂叫〃杀人了〃,我很惊讶当他们抓着他的时候他显得如此的无助,就好像被黑铁条裹住了一般。
他们把他脸朝下按在床垫上,一个坐在他的头上,另一个从后面把他的裤子撕开了,将布条剥下来,直到塔伯先生露出了他破旧的生菜绿内裤框着的粉红色屁股。塔伯先生用窒息的声音贴着床垫拼命诅咒,坐在他头上的那个黑男孩说,〃对的,塔伯先生,对的……〃大护士从大厅走过来,边走边往一个长针头上涂凡士林,她把门关上了,所以有一小会儿我看不到他们,然后大护士又走了出来,边走边用塔伯先生的一缕裤子擦着针头。她把凡士林罐留在了房间里。黑男孩在她身后关上门之前,我瞥见那个仍然坐在塔伯先生头上的黑男孩用一块面巾纸轻拍着塔伯先生。他们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然后门打开了,两个黑男孩走出来了,把塔伯先生抬到了实验室,他的绿色内裤已经完全被剥掉了,人被包在一块潮湿的被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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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飞越疯人院(17)
九点钟,穿着带皮革护肘的衣服的年轻住院医生和急性病人进行五十分钟的谈话,讨论他们小时候做过的事情。大护士并不信任这些理着小平头的住院医生,他们在病房的五十分钟对她来说是段艰难的时间。他们在的时候,机器都变得不灵了,她怒容满面,疯狂地做笔记,准备查看这些男孩们的记录,看看他们有没有交通违规或类似问题……
九点五十分,这些住院医生离开,机器又开始平稳地嗡嗡忙碌起来。大护士从她的玻璃间监视着休息室:她面前的情形又具有了蓝钢一般的清晰度,呈现卡通喜剧里清楚有序的行动。
塔伯被放在盖尼式金属担架上从实验室里抬了出来。
〃在脊椎穿刺时他试图起来,我们不得不给他再打了一针,〃技术人员告诉大护士,〃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可以直接把他抬到一号楼施行电击治疗这样我们就不会浪费额外的西可巴比妥①,你觉得怎样?〃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也许可以在电击治疗以后给他照个脑电图,检查一下他的大脑或许我们能发现需要脑部手术的证据。〃
技术人员就像卡通人物一般推着盖尼式金属担架上的塔伯疾步离开了,或者说像木偶,《庞奇和朱迪》木偶剧某一幕里的机械木偶。在那部木偶剧里,木偶被恶魔击败,微笑的鳄鱼把他从头一口吞下去,那情形真让人发笑……
十点钟,邮件来了,有时候你收到的是被撕开的信封……
十点三十分,公共关系负责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某个女性俱乐部的一群女人。他在休息室的门口拍着他的胖手,〃哦,各位,你们好,安静、安静……女孩们,你们四处看看,是不是非常的干净,非常的明亮?这是拉契特小姐,我选择这个病房就是因为这是她的病房。女孩们,她就像一位妈妈,我不是指的年纪,但是我想你们这些女孩理解我的意思……〃
公共关系负责人的衬衫领子如此的紧,以至于当他笑时那领子把他的脸挤得肿胀起来,而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笑,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笑啥。他的笑声尖而快,就好像他希望停下来但是无法做到似的。他的脸肿胀得又红又圆,像画了一张人脸的气球。他的脸上没有胡须,其实头上也没有头发,看上去似乎他曾把一些毛发粘到头上和脸上,但是那毛发不停滑下来,跑到他的袖口上、衬衫口袋里和领子上,也许这就是他把领子弄得那么紧的原因为了把那些毛发挡在外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发笑,那是因为他无法把所有的毛发都挡在外面。
他领着这些身着鲜艳运动夹克、表情严肃的妇女到处参观,向她们指出,几年以来这里的条件已经改善了很多。她们听了都不停地点头。他向他们一一指出电视机、大皮革沙发、卫生的饮水机等,然后她们都到护士站里去喝咖啡。有时候他独自一人站在休息室的中央拍手(你可以听到他的手是湿的),拍两三下直到手都粘一块了,然后他把手合成祷告状放在下巴底下开始旋转。他在地板的中央转啊转,目光狂乱地看着电视机、墙壁上的新照片和饮水机,不停地笑。
他看到的东西如此有趣,有趣得他都不愿意我们知道,其实我觉得唯一好笑的事情是他像个橡胶玩具一样在那里不停地转啊转如果你把他推倒的话,因为他底部很重,他会立马又弹回来,继续不停地旋转。他从来不看大家的脸。从来不。
第26节:飞越疯人院(18)
十点四十分,四十五分,五十分,病人们进进出出,穿梭于各处去进行他们预约好的电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