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听得,便下将台来,直到厅前禀复道:“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
使,必然好武艺,须矢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
梁中书听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众将不伏;一发等他赢
了索超,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
与索超比试武艺,如何?”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
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
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杨志谢
了。自去结束。却说y角埙I索超道:“你却难比别人。周谨是你徒弟,先
自输了,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名府军官都看得轻了。我有一匹惯曾上阵
的战马并一副披挂,都借与你。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锐气!”索超谢了,也
自去结束。
梁中书起身,走出阶前来。
从人移转银交椅,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
梁中书坐定,左右只候两行,奂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
凉伞来盖定在梁中书背后。
将台上传下将令,早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发一通擂,去那教
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个炮。
炮响处,索超跑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跑马入军中,
直到门旗背后,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发了一通擂。
两军齐呐一声喊,教场中谁敢做声,静荡荡的。
再一声锣响,扯起净平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胡言说话,静静
地立着。将台上又青旗招动。
只见第三通战鼓响处,去那左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闪
出正牌军索超,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是英雄!但是∶头戴一
顶熟钢狮子盔,脑袋斗后来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
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
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
蘸斧,坐下李都那匹惯战能征雪白马。
右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至阵前,
勒住马,横着枪在手,果是勇猛!但是∶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
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
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一张皮
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
风马。
两边军将暗暗地喝采∶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喝道:“奉相公钧旨,
教你两个俱各用心。如有亏误处,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二人得
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心。
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
索超忿怒,轮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捻手中神枪来迎
索超。
两个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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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将相交,各赌平生本事。
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纵横,八支马蹄撩乱。
两个斗到五十馀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
两边众军官看了,喝采不迭。
阵前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几遭征,
何曾见这等一对好汉厮杀!”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好斗!”
闻达心上只恐两个内伤了一个,慌忙招呼旗牌官飞来与他分了。
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杨志和索超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那里肯回
马。
旗牌官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杨志,索超,方才收
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
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道:“相公,据说zZ
艺一般,皆可重用。”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超。
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
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
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
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文案,从今日便参了他两个。
索超,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将着赏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
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
索超也自去了披挂,换了锦袄。
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
梁中书叫索超,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
梁中书和大小军官都在演武厅上筵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
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
迎入东郭门来。
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问道:“你那百姓欢喜为何?”众老人都跪了禀道:“老
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见今日这等两个好汉将军比试!今日教场
中看了这般敌手,如何不欢喜!”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喜。
必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
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
杨志新来,未有相识,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
自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月中又
有一分请受,自渐渐地有人来结识他。
那索超见了杨志手段高强,心中也自钦伏。
不觉光阴迅速,又早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
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山身,今日为一统帅,
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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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道:“相
公既知我父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
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经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
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
—只是一件在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
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书道:“尚
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去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
自有理会。”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话下。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到任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
当日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
;知县随即叫唤尉司捕盗官员并两个巡捕都头。
本县尉司管下有两个都头∶一个唤做步兵都头,一个唤做马兵都头。
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弓手,二十个士兵;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
个使枪的头目,一十个士兵。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
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
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
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二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
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房,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地褊窄,
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贼盗。
当日,知县呼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
知县道:“我自到任以来,闻知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
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
辛苦,与我将带本管士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若有
贼人,随即剿获甲解。不可扰动乡民。体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别处
皆无,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方表你们曾巡到那里。若无红叶,便是
汝等虚妄,定行责罚不恕。”两个都领了台旨,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士兵,
分投自去巡察。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自去巡捕。
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士兵出东门绕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回
来到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
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
直入去看一看。”众人拿着火一齐将入来。
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汉子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的沉睡着了
在供桌上。
雷横看了道:“好怪!懊怪!知县相公忒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个有贼!”
大喝一声。
那汉却待要挣挫,被二十个士兵一齐向前,把那汉子一条索绑子,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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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庙门,投一个保正庄上来。
不是投那个去处,有分教∶东溪村里,聚三四筹好汉英雄;郓城县中,
寻十万贯金珠宝贝。
正是∶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毕竟雷横拿住那汉投解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卑说当时雷横来到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
众士兵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
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
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
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
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
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晁盖听了,记在心,称谢道:
“多亏都头见报。”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
晁盖说道:“此间不好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便叫庄客里面点
起灯烛,请都头里面酌杯。
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
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
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
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
我且自去看是谁。”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
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
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
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庄客道:“在门房
里关着。”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
黑肉,下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那汉道:“小
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晁
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好汉。”晁
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晁盖道:“你却寻他
有甚勾当?”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
与他说知,因此而来。”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
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
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
“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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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雷横道:“多多相
扰,理甚不当。”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
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中画卯。”晁盖道:“都头官身,
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雷横道:“却得再来拜望,请
保正免送。”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
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
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
的贼。”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晁盖假意看他一看,
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众人
吃了一惊。
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晁盖道:“原来是
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
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
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
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
得。”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叫道:“阿
舅!我不曾做贼!”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夺过士兵
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
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
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
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