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看到爹尿尿去了,冬龙的手就痒痒了。他的手痒并不是因为这排子车有多大吸引力吸引着他,他是真心地心疼父亲,他不想让父亲那么劳累,同时也想让父亲看到,他已经长大了,能拉得动排子车了。
趁爹尿着的空档,冬龙使劲搬起车辕,把拉绳套在了自己的肩上,蛮劲一拉,车竟然转动了。他听到爹在背后喝他:“冬龙,你拉不动,快放下,我马上就尿完了。”
冬龙不听,还拉,车连续转动了几下就再也转不动了,他就拧着方向往前拉,车轱辘还是不往前走,他不知道看车轱辘底下掩住了什么东西,以为是自己劲儿小的缘故,就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冬龙,你快放下,你拉不动,我来拉。”成耀银边捆腰带边往车跟前赶。
冬龙想,爹一旦走到跟前他就拉不成车了,一使猛劲儿,车“咯噔”一下忽然快速往前冲,冬龙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更没有防备,还低着头蛮劲拉,拉绳死死地凹进他的衣服里。这一下子可不得了,冬龙掌握不住了车辕,也控制不住车轱辘,还来不急清楚怎么回事,“啊”的一声连人带车翻下了山。
第一章5
5
在听到冬龙“啊”的那一刻,在看到排子车连同“啊”的声音一起翻下山的那一刻,成耀银似乎变成了一具僵尸,浑身的血液猛地冲到了头顶,致使他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他拼命地嘶喊着冬龙的名字,可不管怎么拼命,声音就是从嘴里发不出来。他想摇头,摇不动。他想甩头,甩不动。
这种“植物人”状态不知僵持了多久,成耀银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有了知觉。他撕裂地喊着冬龙的名字,箭一样飞下山去。他看到那车已经翻到了山的最下面,他仿佛还听到了冬龙在车下撕裂的的求救声。
那一段到山下的距离是那么的漫长,成耀银觉得走了三十八年的路都没有它长。当他终于走到那辆排子车跟前时,他看到的是车下红红的一片。他不敢再往里看,而是拼命地搬这辆排子车。此时,这辆每个地方他都非常熟悉的排子车,这辆为他挣钱卖命的排子车,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让他狠之入骨,他恨不得变成一捆炸药把它炸的粉碎。
因为熟悉它,能摸清它的脉络,排子车还是被成耀银搬开了。
在往一边扔排子车的同时,他嘶喊着:“冬龙,爹来救你了。”
然而,当成耀银返身想要抱孩子起来的那一刻,他惊呆了,这个孩子不是他儿子冬龙,是一个穿红衣服的丫头,他顿时想起,是割干草的那个丫头。
成耀银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仿佛这个红衣丫头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想着他的儿子冬龙,他疯了一样到处乱跑,到处乱叫:“冬龙你在哪儿?冬龙你听到爹在叫你不?冬龙,你说话呀!冬龙你别吓唬爹好不?”
这时,山腰间,一个小人头突然间冒出来,冲山下大喊:“爹,我在这儿,我怎么了这是,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成耀银听到这一声爹后,出窍的灵魂才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儿子,你吓死爹了,爹再不会让你碰这排子车了。”
冬龙还满不在乎地说:“我记起来了,我刚使劲拉着排子车走,突然排子车“咯噔”一下,自己跑起来,我掌握不住,就掉山沟里了。”
成耀银看着儿子头上还在流着血,把脖子里的毛巾给他包上说:“我说人都得信命,命中你不能碰这排子车,你非说书上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和排子车没关系,看,这回明白了吧,你一碰这排子车就出事,这差点把命丢了,以后爹不准你再碰这排子车。”
“行,我今后一定听爹的,不碰这排子车了,好好学习,考高中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当个官,在城里买栋楼房,娶个城里媳妇儿,当个开车的人,让你威风威风。”冬龙几乎是把爹的原话又重复加深了一遍。
成耀银脸上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这就对了。”
冬龙问:“爹,排子车肯定摔坏了吧,我跟你去看看,我不碰它,它这么不听话,我看着你怎么修理它。”
冬龙没想到,这句自认为幽默的话让成耀银的脸色立马失去了血色。
“快走冬龙,排子车砸人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快快快,快点。”
他们慌忙向山下跑去,红衣丫头没有死,刚是被砸晕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父子两人,很痛苦地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的腿很疼。”
还是冬龙反应快,来不急和爹商量就让爹把丫头放到他背上:“爹,我年轻跑的快,我背她到二拐子家看腿,你就别管这排子车,跟我后边追着,看万一有什么事。”
这时的成耀银听话的像个孩子,答应着追在冬龙后面。他不时问:“冬龙,还背得动不,要不我背会儿。”冬龙不说话,也不停,一口气跑到村里的二拐子家。
“二叔,快,快来看她的腿。”刚跑到二拐子的家门口,冬龙就喘着粗气大声喊。
二拐子随着叫声迎出来,家里的老母亲也赶出来帮忙把丫头扶到床上躺下。
二拐子是柳树沟村唯一的医生。说是医生,他也没有正经学过医,他的一个亲戚在县里开着一个门诊,他在那里帮了一年忙,多多少少学了点医学知识,头疼脑热感冒咳嗽的小病之类他都能看。冬龙叫二拐子叔,那是按村里辈份论的,要说岁数,他就比冬龙大个四五岁。
冬龙看到丫头时,丫头只说疼,所以冬龙不认为丫头的腿会有多严重,以为二拐子就能看。岂料,二拐子在丫头的腿上捏巴了捏巴,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吧,镇上恐怕也治不了,她的左腿已经断了,闹不好要截肢。”
成耀银也不会想到丫头的腿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还有些疑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哪,还得截肢?”
二拐子边捣鼓针头边说:“截肢不截肢我不敢说,反正挺危险的,我在县里遇到过好多这样的情况,有的截肢了,有的成残废了。我给她先打个止痛针,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医院给她看,越快她的腿就越有希望。”
打了止痛针,冬龙背起丫头就走,但又转头对父亲说:“爹,我先走,你回家去拿钱,多拿点,这事儿不是细着的事儿。”
成耀银点着头,问:“那你怎么到县里去,到青山镇才能坐上汽车。”
冬龙有点不耐烦地催他:“你就别管我了,快回家拿钱去吧。”说完,就背着丫头往青山镇跑。
这两条山路不是太长,平常走起来不觉得有多远,每次到县里上学冬龙都是跑步到青山镇,然后随便扒上一辆拉石头的拖拉机,就到县里了。这次不同,他背着一个说不定要截肢的丫头,而且这丫头的腿是他拉排子车砸的,他无论如何也要跑快点,让丫头留下这条腿。冬龙背着丫头边跑边难过,因为这丫头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还小呢,要是截一条左腿,这辈子可怎么过哪。再就是,自砸到丫头到现在,丫头除了说了句“我的腿很疼。”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叫过一声,只是软绵绵爬在冬龙的肩膀上不动。
冬龙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还不知道这丫头是哪个村的,就试着先问:“喂,你疼吗?疼了就叫出来,叫出来就不疼了。”丫头不说话,在他的背上摇头,冬龙感觉到了。
冬龙又问:“那你叫什么,是哪个村的,能告诉我吗?”
“坪窖村的,叫春桃。”丫头说话了,声音微弱,清楚简单。
坪窖村和柳树沟树有着一山之隔,就是到范家庄的那条路上,离冬龙的村子有五公里左右吧。冬龙突然想到刚才父亲以为儿子出事的那种无助的疯狂。他想,春桃的父母如果知道女儿被砸断了左腿,而且还有截肢和残废的可能,那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撕痛哪。冬龙不敢再往下想,此时,他也开始怪老天,为什么不砸自己腿,偏偏砸在别人的腿上。
丫头不重,但再轻的东西你一直背着跑也会累的够呛。冬龙不敢停下来,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敢停。能喘气时,冬龙还能有点自己的思维,喘气不顺利了,冬龙就什么也不想了,光剩下喘气了。
“我不痛,你累了就歇会吧。”冬龙的背后传来春桃微弱的声音。
“我不能歇,我要早一点赶到县医院,我不想让你的腿残废。”冬龙喘着气回答。
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青山镇终于到了。
第二章6
6
成耀银到县医院的时候,冬龙已经快马加鞭地往坪窖赶了,春桃独自在急救室的推车上躺着呢。
冬龙是赶到坪窖村找春桃的父母去了,春桃动手术非得家属签字不可,因为不能保证手术顺利,有截肢的危险。
冬龙对医生说了一箩筐好话,让医生先给她做着手术,他回去叫春桃的父母去。医生偏偏认死理,说是家属不签字不能做手术。冬龙急猴似地问医生:“是不是做手术晚了就保不住她那条腿了。”医生脸上毫无表情地回答:“是,越快希望越大。”
“那你们怎么不快点给他做手术,还等什么签字,救死扶伤是你们医院的职责。”冬龙急得把大道理都摆出来了。
医生竟然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不怀好意地给了冬龙一个笑脸说:“小鬼,说话要注意分寸,我们什么时候不救死扶伤了,你要知道你的病人是未成年人,必须监护人签字才能做手术。”
冬龙知道再争下去春桃的手术也做不成,只有耽误时间。他就追着那个医生说:“我现在就回去叫他的爹娘来签字,你们给我照看着点她,如果她喊疼了,就给她打个止痛针,我很快就回来。”
医生说:“你打个电话让他父母来不就得了。”
医生这么一提醒,冬龙还真觉得是个提效的办法。他赶紧跑急救室问春桃:“你家有电话吗?”
春桃摇了摇头说:“我家没有,我邻居家安着电话。”
“那你快说电话号码,我记下。”
“我不知道。”
“这不等于白说哪。”冬龙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去你家一趟吧,你是未成年人,监护人不签字医生不给做手术。”
“什么是监护人呀,你算不算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就是养育你的人,我不是,我不给你瞎扯了,你说你都快没腿了,怎么还扯得这么轻松,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我得去你家了,你腿疼了就叫医生给你打止痛针,我得走了。”冬龙话说完,人已经走出急救室,快步向外跑了。
冬龙前脚走,成耀银后脚就赶来了,问明了情况后问医生在哪儿交钱,医生说在收费处,到大厅往左一拐说是,窗户上写着字儿呢。
成耀银先到急诊室看了看春桃,看她没事,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搭在了春桃的身上,才放心地去交费。
“交费。”成耀银冲窗户里面收费的女人说。
“来,单子。”里面的人向他伸过手来。
“什么单子,我交钱还用什么单子,我没有单子。”成耀银疑惑地说。
里面的人立马把手缩回去,没好气地说:“没单子你交什么费,我知道你交什么费,交谁的费,交多少费?”
成耀银还是不太明白,他贴近窗户说:“你不知道我给你说呀,是刚才来那个被砸断左腿的小丫头要做手术,要交手术费,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
收费员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说:“去去去,去找医生开交费单去,然后再来交。”
成耀银真没有想到,在大医院里交个费也有这么多麻烦事。他找到医生说:“医生,你给我开个交费单吧,我交不了费。”
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哪床病人的家属。”
“急诊室那个被砸断腿的丫头。”
“你是他父亲吧,这孩子的腿可不能再拖了,大小腿骨都粉碎性骨折了,得赶快做手术,要不会残废的,我这就给你开交费单,你赶紧交费去,回来签字,马上手术。”医生手比嘴快,一边说着,交费单已经开好了。
成耀银拿起单子一看,吓了一身冷汗,上面的字他不认识,可是钱数他却认出来了,是一万元哪!
成耀银严重底气不足,几乎是打着颤问:“医生,动个手术需要这么多钱啊?”
医生一本正经地说:“看你们是农村来的,已经优惠了,你女儿的大小腿都粉碎性骨折,要手术还要钢板固定,手术还需要麻醉费,治疗费,以后还需要住院费,交一万只是押金,到出院再交一万也不一定够。”
成耀银听得头都大了,要爆炸了。他极度不自然地问医生:“医生,我才带了两千,先交上,别的明天到银行取了再补行不行?”
医生看着他挺为难,也不像个说假话的,说:“你等一下,我请示一下领导,我做不了主。”
医生从领导屋里出来说:“领导同意了,说动手术要紧,我重新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交两千的押金,明天补上。”医生三下两下重新开好了,递给成耀银:“快去吧,回来签个字就可以做手室了,晚了恐怕孩子要残废了。”
成耀银交费回来后,医生已经把一份手术同意书和一份麻醉同意书准备好了,让他签字。
成耀银说我没读过书不会写字,医生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在别的纸上写上,你照抄一下就行了,然后再按个手印。
“我叫成耀银,就是成功的成,耀眼的耀,银子的银。”别看他大字不识一个,解释的还满有水平。这是儿子冬龙教给他的。
“等一下,成师傅,我想问你一句,你闺女怎么不和你一个姓呀?”医生不解地问。
成耀银说:“她就不是我闺女。”
医生这时更糊涂了,问:“她不是你闺女你干吗给他交钱签字?你是她亲戚?“
“更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是我儿子拉着排子车翻沟了,把她砸在车底下了,我应该给人家看的。”
医生终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把刚写好成耀银三个字的纸条揉巴揉巴扔到垃圾篓里说:“那姚春桃还是不能做手术,得等她父母来了签字。”
“医生,要我说,你们先给她动手术吧,看耽搁了孩子的腿,我儿子叫她父母去了,一会儿就到了。”
“那可不行,那会砸了我们的饭碗子,这种情况耽搁也得耽搁,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成耀银实在没办法了,上急诊室瞅了一下春桃,她还平静地躺着,一声不吭。成耀银问她:“疼不闺女,疼了就说一声,让医生给你打止痛针。”
春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成耀银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