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烽一回头,脱口而出:“哟,郑彬!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瞎忙!”郑彬边说边递给魏海烽一张名片,“一直想跟魏叔叔联系,又想您肯定忙,没敢打搅!”
“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啊!……嚯,郑彬,当副总了!”魏海烽见郑彬的名片上印着青田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的头衔,忙恭维一句。
“蒙事的蒙事的!……我们是城建一局新组建的公司,老总五十九了,明年到点,现在也没心思正干,一心打算平稳过渡到点走人。所以公司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是我在张罗,各方面压力很大,有空还要请魏叔叔多多指教!”郑彬说得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但魏海烽听到耳朵里,已犹如原驰蜡象山舞银蛇。郑彬是谁,别人不知道,他魏海烽能不知道吗?他爸爸郑长舟是一般人吗?早在魏海烽还是交通厅一普通小职员的时候,郑长舟就已经是交通厅的秘书长,接下来短短几年间,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属于“火箭干部”,直接到了省里,现高居某重要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位子,有猜测说可能要进常委,那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
“客气了客气了。”魏海烽赶紧说点场面上的话。他本来想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有事随时找我。”但临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说法。
果然,郑彬三句话两句话就绕到了平兴高速上。这要是换一个人,魏海烽摆一个官架子,打一个官腔,或者索性哈哈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因为是郑彬,魏海烽就得诚恳点。他跟郑彬解释,这次招标,省里的意思是,招标代理机构和行政主管部门要完全脱钩。这话等于告诉郑彬,你跟我这儿费劲也是白费劲。
“说是脱钩,真操作起来,它脱得了那个钩吗?……招标代理机构由谁组建?行政主管部门!这次不听话,下次不用你!魏叔叔不是想推脱吧?”郑彬绝不是省油的灯。
《男人底线》 第11节(3)
魏海烽连忙摆手:“绝对不是。郑彬,你们公司也可以参加竞标啊,竞标的单位越多,我们选择的余地越大嘛。”
“招标办的成员定了吗?”郑彬并不跟魏海烽来虚的,他要的是干货。
“行政人员基本定了。专家评委,”魏海烽向身后那排老专家们示意一下,“要到投票的最后一刻从他们里面摇号产生。”
“招标办主任是谁?”
“还没最后定。”
“意向呢?”
“可能是洪长革吧……原来纪检处的。”
郑彬还要问什么,这时会场灯光转暗,魏海烽赶紧示意郑彬不要再说话,自己则借机转过身正对主席台。魏海烽不必看郑彬的表情也知道那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魏海烽心里也不舒服:你就算是一个公子哥,也得稍微有点分寸吧?不能一上来就抡圆了问,该问的不该问的,只要你想知道张嘴就来,欺人太甚了吧?
一道追光打在舞台上,随即掌声四起。追光中,丁志学容光焕发。他根本不用讲稿,眼睛四下一扫,目光所及之处,灯光随即亮起。一圈下来,不过三五秒中,整个会场迅速由星星点灯转为耀亮如白昼。
“泰华二十年,从二十年前春江小学的三间教室开始,到今天拥有资产3。5亿美元的民营企业,泰华二十年,是一个积极进取勇于开拓的二十年!”丁志学声音沉稳,富有磁性。他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仿佛是在等别人提问。
“常常有人问我,在你成功以后,你最珍视的是什么?我说我最珍视的是朋友——好朋友是人生的一笔重要财富!”又是一个停顿。上一个停顿是为了聚拢人的注意力,这个停顿则是给人们一个鼓掌的机会。魏海洋带头鼓掌,随即掌声如春风吹皱的一池湖水,迅速扩散。在如潮的掌声中,魏海烽听到丁志学充满感情地说:“现在,我想请,在我人生道路上起到过重要作用的朋友,与大家认识一下。第一位,我的老科长,郭玉!”
台下一阵骚动。一位坐在第一排的老人站起,向台上走去。魏海烽其实一来就注意到这位老人,他心里一直在猜测这位老人是谁?看样子不像是有权有势的人,但是为什么也坐在贵宾席上呢?现在他知道了,这位老人是丁志学的第一任领导。当年丁志学大学毕业以后,分到一个啤酒厂当技术员,吊儿郎当稀里马虎完全不热爱本职工作,这位叫郭玉的生产科科长既没有像别的领导那样批评他,也没有扣他的奖金,而是鼓励丁志学创业。他跟丁志学说,小丁,你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一番?年轻就是资本!结果呢,丁志学还真闯出来了。后来啤酒厂搞股份制,郭科长下了岗,儿子又不幸出了车祸,老伴得了老年痴呆。当年的郭科长在台上激动地说:“志学知道了这情况,帮我还了债不说,现在一个月还给我五百块钱养老。”老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魏海烽觉得这位老科长的戏稍微过了一点。当然他相信郭科长对丁志学的感激之情确实发自肺腑,不过他猜测,这老头当年肯定是耍了滑头,瞅丁志学不顺眼,又刺头又不好管理,索性动员他走人,结果呢,歪打正着。像他这种人,丁志学要是犯了事儿,他没准儿就会反过来说,早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光想挣钱不想吃苦,所以才让他走人!
魏海烽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幸亏这一幕很快结束,第二幕拉开。丁志学宣布要答谢一位对自己的事业有过重要帮助的政府官员,众人全挺直了身子,魏海烽甚至有点微微紧张,虽然他知道那绝不会是自己。他偷偷看了一眼林省长,发现林省长面部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众所周知,一个企业,从小到大从无到有,绝对离不开政府的帮助和关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我要感谢给予过我信任和扶持的政府官员,尤其是,那些冒着巨大的个人风险和政治压力,为祖国经济建设甚至不惜丢掉乌纱帽的领导干部!”掌声四起。“李老!李社长!请上来,上来!”
一名老人向台上走去。台下人相互询问这“李老”是谁。
“李老”叫李定一,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一听就知道是曾经做过大报告的,不像前一位生产科科长,基本没什么章法。
“……很多年前,在我还是顺阳信用社社长的时候,认识了丁总丁志学,当时他来找我们社贷款,我贷给了他。……当时所有人都说这笔款不能贷,民营企业不能贷。我顶着压力,贷了!一个领导干部如果不能承担压力,还叫什么领导干部?今天看来,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成功也是最问心无愧的一件事!”李定一说得气壮山河,义薄云天。魏海烽不禁在心里连声赞叹高明——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永志不忘,既是一种美德,又是一种暗示。丁志学仿佛生怕暗示得不充分,在李老说完之后又特意加了声情并茂的“补充说明”:“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情义!正所谓,金钱有价情无价,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的泰华之所以能成为我们省的利税大户,之所以可以为全省人民造福,离不开李社长这样一大批有眼光有远见有魄力敢于冒风险的好干部的支持!将来有一天,泰华要为他们写一部历史。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泰华!……”丁志学紧紧握住李定一的手,顿时闪光灯闪成一片。
第一个动员他下海的前官员——上去了,第一个帮助过他的前官员也上去了,接下来该是谁呢?不仅魏海烽没想到,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登台的是一个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样貌普通气质说淳朴也行说土气也行,总而言之,站在丁总边上,像丁总的大姐。她叫孙桂兰,是丁总老婆。
魏海烽事后曾经问魏海洋,整个泰华二十年方案都是你们“公关”的?魏海洋说,除了丁总老婆出场这一节。这让魏海烽内心里对丁志学又生出很多感慨——他当然知道丁志学请出老婆并不仅仅为了当众说出一句:“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并不是做成了哪笔生意,挣到了哪笔钱,而是娶到了她!”丁志学真正要说的是这句后面那句:“泰华二十年,泰华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钱,不是市场份额,而是感情,是大家对泰华的厚爱。我常常对我的朋友说,人要学会珍惜别人给你的感情,不要轻易去伤害它。因为你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伤害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感情是一笔财富,是一笔最值得珍惜的财富。……”
魏海烽明白,丁志学这话是说给在场每一位来宾听的,其中也包括他魏海烽。丁总夫人之后,依次请了魏海烽以及各厅局干部,压轴的是林省长。从老科长到李社长到丁夫人到魏厅到林省长,最后大家都站在一个台子上,林省长居中,丁志学和丁夫人一左一右站在林省长两边。这张照片第二天登在省报头版,魏海烽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李社长与丁夫人之间。他不禁笑了,想起自己在开会以前还追着魏海洋要流程,生怕人家让他难堪,现在看起来,人家非常周到。这样的上场次序,既显示了丁志学的为人品格,又满足了在职官员的心理需求,充满智慧啊。
虽然说起来她还是那个中专毕业就干护士,一干干了半辈子的陶爱华,但因为她老公出息了,多少也跟着见了点“夫贵妻荣”的世面——一个人只要这样的世面见多了,气质上就容易“沉着”。
《男人底线》 第12节(1)
12
陶爱华又开始和魏海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出来进去总冷着一张脸。具体说起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陶爱华和魏海烽的“婚姻大坝”上,早已蚁穴累累。
魏海烽的“进步”,由“魏主任”提拔到“魏厅”,虽然表面上给陶爱华带来了诸多虚假繁荣,但短时间内却没有增添什么太实质性的好处。她照样要上班下班,而且因为做了领导干部的夫人,她还得凭空拿着个小劲儿,省得落话柄。比如说以前她不高兴,想训人就训人,但现在她就得稍微敛着点,要不会让人家说仗势欺人狗仗人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前她整天板着一张脸,人家最多背后说她更年期提前了,现在人家就得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老公当了官吗?不是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啦?装什么孙子。前一阵陶爱华为了魏陶上重点,把一辈子的老脸都搭给人家了,逮谁求谁。这事儿就是这样,别管人家最后给你办成没办成,只要当初人家答应了给你帮忙,只要你曾经开口求过人家,现在你见了人家的面,你就得有个笑模样,要不人家在心里就说你小人得志说你忘恩负义说你人一阔脸就变。当然这些不痛快还都只是小不痛快,让陶爱华最为恼火的是,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求她办事。她要是说办不了吧,平白无故地得罪人;她要是说能办吧,她拿什么给人家办?
魏海烽自从当上这个“副厅”,一天比一天忙,上班有点下班没点,基本见不着人,见着了也该睡觉了。有几次,陶爱华倒是想吹“枕边风”,可是这风还没吹过去呢,那边“呼噜”就起了。所以呢,后来再有人求陶爱华办事,陶爱华就转过去跟魏海洋说,长嫂如母,魏海洋等于是陶爱华带大的,嫂子开口的事,魏海洋能办的办,不能办的想办法也去办。陶爱华虽然热心肠,但也有个亲疏远近,她知道魏海洋给自己办事,也得搭人情,所以她通常比较自觉,可帮可不帮的忙,她也就给人家回了。但是架不住有的事儿你是绕也绕不开——比如说儿子魏陶。都已经在十七中上学了,一个普通中学,能有什么事儿?可是自从魏海烽成了“魏厅”,学校三天两头找魏陶,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连班主任小姑子的车违章被扣了,也给陶爱华打电话。班主任的话说得总是客客气气,事后也千恩万谢,可是搭着这么一层“师生关系”在里面,再“客客气气”和“千恩万谢”也让陶爱华心里不舒服。当然她心里的不舒服还有一层——你们又不是什么重点中学,我儿子魏陶在你们这儿读书已经够委屈的了,你们怎么还不自觉点?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上个星期四,陶爱华正在那儿忙忙叨叨,学校一个电话打来,电话不是她接的,值班护士也没问清楚,见了她就说:“护士长,十七中曹校长让你去一趟,说是跟魏陶有关系的什么重大决定。”陶爱华吓得心提到嗓子眼,打了一辆出租直奔过去,到了那儿才知道,是曹校长托她约魏海烽吃个饭。陶爱华忍着没发火,但口气里还是带着点埋怨,说值班护士连个话都传不清楚,现在护士素质真低,她还以为是魏陶怎么着了。曹校长自然听出陶爱华语气中的情绪,连忙跟陶爱华解释,说这个事情还真跟魏陶有关系,人家实验中学可以把魏陶当特长生接收,魏陶下周就可以转学过去。校长同时暗示陶爱华,实验中学每年都有一到两个北大的保送生名额。陶爱华心眼再直,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东西。上回老谭夫妇主动提出要给魏陶办到实验中学,幸亏拒绝了,后来机关各处室试点“竞聘”,老谭老婆老朱天天急得跟什么似的,见着陶爱华就念叨见着陶爱华就念叨。陶爱华倒也心生同情,回家就跟魏海烽提了提,魏海烽虎着一张脸,说:“以后机关的事你少掺和。老谭肯定要下来。他五十五了,全机关年龄最大的处长,一没学历二没人缘,他不下来谁下来?”从这以后,陶爱华见着老朱就绕着走,绕不开碰上了心里那个别扭就别提了。这还是魏陶没有走人家的门路,要是走了,那得别扭成什么样儿?人家给你帮忙帮成了,轮到你给人家帮忙你就讲原则讲大道理,总归不太地道吧?
虽然魏海烽升官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但陶爱华已经学会一事当前“宠辱不惊”。所以说“素质”这东西并不是天生的,多半是环境造就的。以前陶爱华之所以显得素质低,说了归齐,是她没有